如果说,世界上要找一个人能够记得住这里曾经存在过两个人,他们自己会开玩笑说是黄金搭档,会在行动间默契得不需要多余的眼神,那么那个人可能是藤田美纳子。哪怕她后来不再叫这个名字。

  如果有人记得他们的曾经。

  藤田美纳子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人生会发生如此重大的突变。在她的计划里,她本来应该安安稳稳地读完大学、毕业、嫁给某一个同事,也许会变成家庭主妇,然后生一个或者两个孩子,抚养他们长大成人,然后等到丈夫也退休之后,去到自己还挺喜欢的北海道,买一幢小别墅,就此养老。

  她的母亲是个小有名气的科研工作者,是日籍华裔,当年不知道为什么逗留在了日本,然后再也没有回去,而是改了姓名。父亲则是完全不知道,好像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很普通。真的很普通。种花家的外貌和日本的本土孩子根本没有太大的差别,她又从小就生活在这里,连口音都是纯正的东京腔调。

  她觉得自己的安排和大多数的女孩子没有差别。这也很正常。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天将黑,她在家里的花园里喂流浪猫,毛茸茸的脑袋蹭在她的手心,藤田美纳子笑着逗弄它的时候,发现旁边不远处好像也有一只白色的小猫正眼巴巴地往这里望。天色已经黑了,她差点就没有发现。

  她想了想,站起身,打算回厨房去再去开一袋猫粮。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了‘唐泽’。

  藤田美纳子差点惊叫出声。

  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那里明明是她的家的方向,大门也没有开,按理而言根本不可能有人出现在这里。

  闯空门?入室抢劫?意图杀人灭口?她的脑子里飞快地窜过各式各样的新闻标题。她不想要成为明日“花季少女殒命家中”的社会新闻的主角,但是人在极度恐惧之下真的是完全不能够移动的。

  藤田美纳子感觉自己的手脚已经完全麻木,想要迈腿、想要抬手,可是四肢就好像不听从她的使唤一样,完全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那个男人此刻戴着黑色的口罩,同样黑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让他的脸几乎完全看不清楚。只在短短一秒的时间里,他飞快地抬眼、似乎是在观察她的相貌。

  藤田美纳子看见那双黑得好像看不见底的黑色眼眸凌厉而没有温度,这么点的时间他已然做出确认、然后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丝毫声音。

  “藤田美纳子。”他说,精准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我要带你离开这里。”

  他的话很突然,又很没头没尾。藤田美纳子不可能相信他的话。

  他叫出了她的名字那又怎么样,到处都可以打听得到,门口的牌子上就写着“藤田”两个字,隔壁出门左转的拉面店老板就知道她叫藤田美纳子。更别说他现在捂着她的嘴,怎么看怎么像是个恶人。

  但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挣扎,男人就已经反制住她的双手、躲到了低矮的灌木丛之后。转移到位置之后他便松了手,转为右手按住了她的脑袋。

  藤田美纳子下意识就想要逃开,但也偏偏就在那一个瞬间——

  “砰!”

  声音震耳欲聋。这是藤田美纳子从来都没有在现实生活当中听到过的声音,但她就是下意识地从心底就感受到了由恐惧发出的震颤。她一直以为这种东西只会在影视剧中存在。

  原本因为身旁这个男人的出现而被吓跑的白色流浪猫再一次因为受惊而发出了“喵呜”的尖叫,它的身边的树叶晃动了一下、大概是被子弹给击中了。另一个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的院子里的男人“啧”了一声,抱怨道:“只是只流浪猫。”

  “她人呢?”

  “不知道。”

  藤田美纳子听见他们的对话。她不是个笨的,当然猜得出来这几个家伙是冲着她而来。她从树叶的缝隙里看见另一个男人一脚踹开了那只她喂了好久的小流浪猫,力道凶狠得让小动物只能够在地上抽搐。她因为心疼小声地呜咽了一声。

  “爬过去,不要起身,动作小点。”男人在她的耳边有些生硬地说道,只能够说是他原本的语气就有点硬邦邦的,大概是心情不好,再加上对于日语过于生疏的缘故。

  藤田美纳子没动。她听见自己家的二楼那里也传来了打砸东西的声音。她知道又有与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不同阵营的一批人正在粗暴地寻找她的踪迹,而且他们绝对是打算要她的命。

  “人呢?!”

  “不可能啊,底下的人说了,她今天根本就没有出门。”

  “砰!”又是一木仓。

  他们打算灭她的口,那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呢,难道就真的是好人吗?

  藤田美纳子自己都要惊讶她的大脑怎么还能够思考。此时她进是龙潭虎穴,退是万丈深渊,两难的境地好像根本不容许她有除了默认地跟着这个男人离开的第二个选项。

  “走啊!”那些不知名的人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搜索到这里,男人有些急了,推了她一把。

  藤田美纳子嗫嚅着解释:“我腿软……”

  这真的不能够骂她。

  她是那么普通的女大学生,在光天化日之下长大,连凶杀案没有遇到过,偶然有过一次陪自己的同学去医院、发现隔壁病床的人突然死去,她都会被吓得惊叫起来。

  那个男人“啧”了一声,但是他反而把声音放得柔和了些许:“慢慢来,先挪动过去一些。”

  藤田美纳子颤抖着点头。她尝试性地挪动了自己的手臂,朝着自己的花园的后门处稍微往前一些——

  差一点,就差一点了。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呼咔。”

  这个时候其实连藤田美纳子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有个树枝之类的东西被压到了,也可能不是,但是就是黑暗中的某样东西发出了声音。她身后的男人比她反应还快,一个飞扑就抱着她滚到了一边。

  下一秒,她就又听到了接连而来的“砰砰砰”的木仓声,看得见黑夜里好像有火花出现,她没有来得及再多看一眼,原本院子里的男人就已经冲着她奔来。

  藤田美纳子只听见好像身边的男人又“啧”了一声,他这一次喊的话变成了“快跑”,而自己一个翻身、站起身来。

  他一面直直迎上那个最靠近他们的男人,抬起腿就力道干脆过分地踹飞了他的手上的木仓支。

  他的速度很快,在黑夜里连身形都看不清楚,下一秒都不到他就已经闪身到了持木仓者的身后,肘击,生生将一个同样训练有素的男人瞬间击晕了过去。

  “砰!砰砰!”

  他们的踪迹被发现了,原本在房屋内搜索的其余人都陆陆续续地朝着花园里走来,有人开了木仓。男人毫不犹豫地反手就拖着手上的敌方往藤田美纳子那里走了几步,用他的身体生生地替他们二人挨了几木仓。

  对面那群人可真是狠心,明明也算是自己的同伴被当作人质,开起木仓来可都是毫不手软。

  他们步调迅速地聚集到了院子里面来,没有给二人留下足够的离开院子的时间。但二对多的局面已经形成,己方的“二”的其中一个甚至还是对此毫无经验的普通大学生。

  藤田美纳子恐惧、害怕,她下意识地惊叫出声,有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朝着她举起了木仓口,可她偏偏看见那个男人正被另外的几个男子缠斗住。

  ——他勉强卸了他们手上的木仓支,连手上所谓的人质都放开了,根本无暇顾及她。

  藤田美纳子流下了眼泪,她大概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要在此刻终止了。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

  那个举木仓的男子的头部突然炸开,鲜红的脑//浆炸了一地。强烈的视觉冲击与恶心的气味让藤田美纳子下意识地想要吐,她转过头去想要尖叫,想说下一次能不能提前通知我一声做点心理准备,才发现男人正在抓住这个机会摸出属于他的手木仓。

  ……刚刚开木仓的人不是他?

  还有第三个人……?

  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其他几人也一个一个地被不知道从何处呼啸而来的子弹击中了脑门、然后失去生命,男人趁着混乱拿出了自己的木仓,准星毫不留情地对上他身边的阻拦者。

  扳/机扣响,木仓支巨大的轰鸣声几乎要将藤田美纳子的耳朵都要震聋。她不知道那个男人是如何做到面不改色地连发数木仓,完全不在意后坐力、却还可以精准命中的。

  藤田美纳子在混乱之中升起来一个念头:那个远方的木仓手和面前这个男人配合得实在是太好了,没有任何一发子弹是射到死人身上、或者伤害到他们两个人的。

  她为自己能够有这一个认知而感到震惊。

  ——因为当时她明明已经因为过度的恐惧而连话都说不出来,即使是日后回忆起来,画面也只剩下了模糊的血花与火光、黑影,就好像是人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遗忘掉了那段过于血腥的记忆。

  她只记得在最后整个花园里还站着的只剩下她和那个男人两个,男人把已经腿软的她拽上车的时候,最后一声子弹与肉//体的碰撞传来,藤田美纳子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把手木仓落下。

  “别看了。”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自己坐上了驾驶座,藤田美纳子一个人蜷缩着坐在后座上,她不自觉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血腥味与冰凉的雨水共同作用,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直接送到某一个安全的地方,或者至少男人会立刻和她解释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如今的地步。

  然而她错了。

  男人一言不发,只是一路飙车,然后暂时停靠到了一幢废弃大楼的下面。

  藤田美纳子又见到了一个女人。

  她匆匆地跑上车,身后背着一个非常不合时宜的贝斯包——原谅她先注意到这个,因为实在是太明显了——穿着一身的黑衣服,及肩发本来应该是利落的,但是被雨水打湿、湿哒哒地沾在了脸上。

  黑夜之中她的脸色显得有些惨白,可能是有点冷。黑夜之中除此之外,她可以深深记进大脑的只剩下了她那一双同样黑得彻底又流光溢彩的眼睛。

  “太冷了。”女人一上车,第一句话就是抱怨。

  ——这就是改变藤田美纳子的人生的第二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世故事!唐泽不是唐泽,江川不是江川。

  这是一个没有名字不太重要的女学生的视角下,曾经与糖浆组相遇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