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芬兰迪亚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突然就笑出了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浓重的嫌恶和恶意,讥讽道:“不, 我从未背叛,连忠诚都没有过, 又哪来的背叛?说来可能有些无聊, 但我是为了复仇才勉为其难活着的, 所以, 我绝不允许这份恨意无处宣泄地消失。”

  芬兰迪亚表情阴鸷:“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觉得满意吗?——卡、慕。”

  “不论真假, 听上去确实有些老套。”卡慕看上去丝毫不为所动,语气轻描淡写, “不过, 我原本以为……你应该和我是一样的人。”

  “哈,在阴沟里找同类?看不出来你居然还有这种好兴致。”芬兰迪亚的表情里染上一种怪异的嘲讽。

  “也许吧。”卡慕说着, 抬手撩了撩自己有些长了的棕色发丝,避免它们再次挡住自己的眼睛,“毕竟就连我自己,都只不过是侥幸被组织制造出来的其中一具傀儡而已, 从诞生起就从未被赋予任何活着的理由——这个世界就是这么阴暗且无聊,这个组织里的这些人尤其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惨绝人寰的过去,五花八门、各种各样,但与此同时, 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好人, 坏人,杀手,卧底……浸染上污浊的灵魂不值得被谅解和宽恕,理由只不过是那个最多余的诱因。”

  芬兰迪亚眼神莫测地凝视着他,半晌嗤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种觉悟。”

  “陈述事实罢了。”卡慕无所谓地勾了勾唇,“人类是一种自诩高等、实则极其卑劣的生物,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人类会为了快感而杀戮*。一边永远无法停止纷争,一边又虚伪地频繁强调着生命的伟大和意义,越是位高权重越是容易如此,由欲望构成的污秽,却偏偏热衷自命不凡,不是吗?”

  “对于你说的这一点,我相当赞同。”芬兰迪亚一脸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然后问,“所以呢,我的破绽在哪?”

  卡慕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唇,从善如流地回答道:“一个被组织灭门的小孩,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地加入组织,只可能是通过某种手段彻底改变了自己的身份——比如证人保护制度。虽然不知道你具体做了什么才摆脱了相关监察,但不得不说像你这种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一旦给那些国家机构当起卧底来,还真是如鱼得水,也不怕事后被卸磨杀驴。”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芬兰迪亚怼了一句,想了想,又懒洋洋道,“既然我都赔上逃命的时间陪你聊了那么久,是不是多少应该意思意思,比如稍微给放个水什么的,我那么大的血海深仇背在身上,可还不怎么想死啊。”

  “可以。”

  本只是随口开个玩笑的芬兰迪亚没想到对方居然答应的这么干脆,饶是他也不由得表现出了些许的诧异。

  “但仅限于我个人,而不是组织。”卡慕似乎只是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表述不够完整,随口补了一句。

  “……”

  芬兰迪亚眨了眨自己那双蓝紫色的眸子,确定没听错之后,猛的弯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溢出的笑声中满是幸灾乐祸:“哈哈哈哈琴酒知道这回事吗?你这家伙平日里不声不响,难得参与个任务居然和个叛徒合起伙来在背后阴他,不行了笑死我了哈哈哈……”

  “你也可以选择拒绝,然后找个喜欢的死法。”卡慕等他笑够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你这人可太有意思了,要是这次真的侥幸能逃过一劫,就算我欠你一个人情。”芬兰迪亚心中戒备更深,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开心起来,“但即使你不主动说,这个酒店现在也都在琴酒那家伙的监控之中吧?况且我刚刚还破坏了某个小东西……还是说,你其实是对故意给自己找麻烦有什么癖好?”

  卡慕对他的挑衅未做丝毫反驳,只是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摆弄,一边淡淡道:“我对你的人情没有兴趣,不如就把它换成一个赌约如何?”

  “哦,什么赌约?”芬兰迪亚闻言,稍微有些好奇地问。

  “如果在放走你之后的某一天,我能够重新找到你的话……”青年说着,琥珀色的眼眸里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期待,“就请跟着我走吧,怎样都好,直到我迎来终结的那一天。”

  “……呵,等你真的能找到我再说吧。”芬兰迪亚沉默半晌,没回答同意还是不同意,正准备直接抬步走人,临了却又忽的转回身道,“话说在走之前,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拿给你放水的时间换。”卡慕说完将他手中那个本应该被屏蔽了信号的手机凑到耳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的接起电话。

  芬兰迪亚于是想也不想,十分果断地转身就走。

  “喂,琴酒……”

  “……我没有意见,但直接杀掉他不会有任何意义,而且不能是在现在这种场合……那些人也混进来了,如果他正好是被他们派来的,我会有麻烦……”

  芬兰迪亚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眼连多余的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正大光明打着电话,兀自转身离开的卡慕,神色难得因为事情超出预计而显得有些变幻莫测。

  糟糕,他承认他刚才貌似确实有被那家伙挑衅到。

  *

  另一边。

  “目暮警官,”佐藤美和子送走最后一个人,仔细研读着手中的笔录,半晌对一旁刚放下电话的上司皱眉道,“我总感觉,这次案件的死者有些不寻常。”

  “哦,怎么说?”目暮十三闻言看向她,严肃了表情。

  “不知道具体该怎么表达……”佐藤美和子迟疑了片刻,才斟酌着用词道,“但警部,你不觉得这些来接受问询的宾客中间,有某几个给人的感觉有些不那么的……正派。”

  “总之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佐藤美和子说到这里阖上笔录,表情愈发凝重,“再加上,我记得石垣公司之前有过一些不太好的传闻,具体应该是……”

  “——是涉hei,对吧?”

  正在这时,问询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白鸟任三郎对着看向自己的两人扬了扬手中握着的电话,解释道:“抱歉打断你们说话,不过这个传闻大概是真的,而且很可能和死者石垣隆的死亡有密切关系。”

  “白鸟?但你怎么会——”佐藤美和子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这位同事。

  “这个啊,之前目暮警官打电话拜托我去调查这间酒店电梯里的监控,但那些人不太好打交道,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真是抱歉。”白鸟任三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随即把手里的报告递给了目暮十三,“这就是目前能调查到的全部结果了,没想到真的用这种办法筛选出了五个有嫌疑的人。”

  “竟然只有五个?”目暮十三闻言诧异地接过,快速翻阅起来。

  “是的,在死者离开宴会厅到发现尸体这段时间内,只有那五个人乘坐这台电梯到过死者所在的楼层,虽然我不认为可以因此直接排除其他人的嫌疑,但毕竟因为设计结构的关系,从顶层宴会厅通往死者入住楼层的方式确实只有这一种,因此建议将名单上这五个人列为重点怀疑对象。”白鸟任三郎很有条理地解释道。

  “……那个,白鸟警官。”佐藤美和子对上白鸟任三郎瞬间热切望过来的目光,有些纠结地道,“其实我之前是想问,你怎么会知道死者和那方面的事情有牵涉的?”

  白鸟任三郎愣了愣,这才道:“其实我在这之前也并不确定,但因为我家里的关系,再加上我本人又是个警察,所以才会对那方面有所了解……总之,我可以确定这次来参加宴会的人中间,至少有一个是日本极道组织泥惨会的头目。”

  佐藤美和子一惊,倏地站起身:“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那个人是谁?!”

  “鬼童捺房。”目暮十三将定格在报告某一页上的目光收回,看向白鸟任三郎的目光里满是凝重,“对吧?”

  “……”白鸟任三郎表情也有些发沉,点了点头,“就是他。”

  他顿了顿,又补上一句:“目暮警官,虽然有些冒昧,但这次的任务既然涉及到了那方面,是不是应该申请公安或者特警部队的支援?”

  目暮十三一边将手中的报告递给佐藤美和子,一边紧皱起眉头陷入沉思,半晌突的叹了口气,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没办法了,不管怎么样,我们必须要以在场民众的生命安全为优先。”

  身材发福的警官抬起头,看着下属沉声吩咐道:“白鸟,你立刻去联系松本管理官,将这次的事情汇报给他,同时请求支援。”

  “……能邀请泥惨会实际上的二把手来参加自己的晚宴,那石垣隆……”佐藤美和子从报告中抬起头,眼里是尚未来得及褪去的一丝沉重,“他又会是什么人?能和这种人有矛盾的人,真的只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吗?”

  目暮十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拉了拉帽檐,看着自己面前两位年纪尚轻的下属,语气复杂道:“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件事,就不是我们搜查科的人能轻易插手的了。”

  佐藤美和子的眼神立刻变得有些阴郁,她暗自捏紧了拳头,不甘的声音从齿缝间溢出些许:“怎么会……”

  “佐藤,你要知道,类似的事情在我们的执法过程中只会是常态。”目暮十三见此摇了摇头,走上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坚定道,“而我们要做、也必须做到的,就只有尽自己的全力,还给冤死者一个真相,让他们得以瞑目。”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忘记身为刑事警察的使命啊。”他这样告诫道。

  “……是,谨记您的教诲!”

  佐藤美和子抿了抿唇,郑重回答道。

  作者有话说:

  *化用自马克·吐温——所有的生物都会杀戮,几乎毫无例外,但所有的生物中,只有人类为了快感而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