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半后。

  松田阵平懒洋洋窝在组织位于东京的某间安全屋的沙发里, 同目前正远在美国留学深造的宫野志保讲电话。

  女孩儿的嗓音听上去还是和几年前见面时相差不多,稚嫩却清冷,透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成熟和孤独感。

  “我记得再过一个多星期应该就是你姐姐的生日了吧?”松田阵平看着不远处墙上停留在‘5’这个数字的挂历, 突然有点恍然地道,“所以才会这么主动打电话来给我——”

  “……我没有!”那边瞬间传来女孩疑似恼羞成怒的反驳声。

  “是是是, 没有就没有吧……”松田阵平挑了挑眉, 露出半月眼不紧不慢道, “所以, 大小姐你想好送什么礼物了没有,想好的话顺便帮我也捎带上一份怎么样?”

  “……你这个人说话还是这么理直气壮啊。”电话那头的宫野志保似是被噎了一下,随即清了清嗓子, 闷闷回答道,“我知道了, 那你好歹抽空挑选一下礼物吧?”

  “遵命, 大小姐。”松田阵平笑了一声,回答道。

  宫野志保听起来却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反而不满道:“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台词,什么大小姐小小姐的,还是说你跟其他女孩子也是这么说话的?”

  “那倒没有。”松田阵平说着颇感好笑地扬了扬嘴角。

  但谁让他误交损友呢?

  “话说我说这种话有那么奇怪吗?”

  萩原研二那家伙平时说起来可顺溜了,他自己若无其事, 被他称呼的对象也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搞得他一度以为这是什么神奇的社交技巧。

  还有黑羽快斗那小子也是,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成天打着变魔术的幌子给漂亮女生送红玫瑰,指不定哪天就会被他们班上的男同学套麻袋, 很是离谱。

  “有。”宫野志保冷漠无情道, “听起来很尴尬, 尤其还是对着一个未成年,你是变态吗?”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深吸一口气,牙疼道:“没想到几年过去,你这张嘴还是这么毒啊。”

  “彼此彼此,”宫野志保哼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回敬道,“我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长了张会说话的嘴。”

  “哎哎哎过分了啊,我要是没长嘴怎么跟你聊天?”松田阵平揉了揉眉心,吐槽道,“而且我好像从来都说不过你吧?呐,我勉强也算是你名义上的半个哥哥,这种明目张胆的性别歧视行为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啊??”

  “我觉得还好吧。”宫野志保理直气壮道,“明美姐那是温柔有涵养,哪像你,开口说话的唯一作用就是气人。”

  “……说实话,要论这个,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去。”松田阵平被噎得不轻,弯着半月眼小声嘀咕道。

  “对了,”那边的宫野志保却已经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语气听上去莫名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既然说到我姐姐,那关于她的那件事……你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松田阵平茫然。

  “什——你不知道?!”宫野志保不淡定了,声音都不由自主高了一个八度。

  松田阵平不明所以,下意识稍微坐直了些,垂眸无奈道:“我和明美之间一直都很少联系,这一点,聪明如你,应该从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了吧?”

  宫野志保沉默了许久,突然闷闷道:“……谢谢。”

  “……别这么说。倒是我,应该跟你们两个说声抱歉,明明说过会好好照顾你们的,结果到头来连经常保持联系都做不到。尤其是你,连一个普通完整的童年都没办法经历……”卷发青年说着叹了口气。

  事实上,大概从松田阵平得知自己的父亲因车祸死掉后,和宫野家两姐妹的关系就在他的刻意为之之下逐渐疏远了,尤其是宫野明美,这个女孩太过于温柔单纯,和已经被组织的淤泥所笼罩的蒙特内罗格格不入,淡漠、疏远甚至是排斥,对她来说都要远比与前者牵涉太深要安全的多,哪怕会对她造成伤害。

  松田阵平原本只应当从宫野家带走这个本不属于他的姓氏的——如果不是因为宫野志保的话。

  这个女孩在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智慧和科研天赋,作为已故“堕天使”女儿的她,几乎是立刻就引起了组织高层的注意,随即并决定对她进行严格的培养,以延续早已停滞多年的那项关于永生的研究实验。

  而原本已然和宫野家两姐妹形同陌路的蒙特内罗,因多年前与她们之间那一层微妙的关系,被Boss挑选中,成为琴酒在频繁外出执行任务的间隙接近这两姐妹、主要是宫野志保的人之一,不惜一切代价尽可能地取得她的信任,并在对方前往美国留学之前严密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而大概是当时的他在小志保面前,多次对琴酒那一系列让人害怕的暴力教育方式所表达出的不满乃至制止,也或许还有宫野明美那边对她说了什么的原因,总之这小女孩当时对他表现出了一种不算很亲近、但对比其他人而言显得颇为与众不同的依赖感。

  在对他的过去有所了解的人眼里,这一出大概差不多等于好不容易摆脱宫野家的蒙特内罗,因为多管琴酒的闲事自食恶果,又被麻烦的幼崽缠上了——的佐证,并以此疯狂嘲笑他,期间完全没有人往别的方面去想。

  毕竟在这之前,蒙特内罗对堕天使留下的两个小孩儿的态度,虽及不上极其厌恶宫野一家的、他的监护人贝尔摩德,但说好听点也堪称是漠视。

  这也没什么毛病,毕竟如果不是被宫野艾莲娜那个女人牵连,松田阵平也不会被迫加入组织,更不可能变成宫野阵、变成蒙特内罗。

  ——除了明知这整件事最初的起因其实就是松田阵平的他自己,大概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的恨意自然来的理所应当,相对的,宫野明美的愧疚也是。

  松田阵平曾经一度试图瓦解掉对方这种连最初的因果链本身都不成立的心理,结果并不理想、完全被当成是安慰了,而再后来,因为他单方面刻意疏远的关系,他们两个甚至已经连联系都变得极少。

  直到因为“接近”宫野志保的任务而再次相见,但这时一切早已与当初有了不同,表面看来是一如当初的言笑晏晏,实际上,两人手机上关于对方的东西,除了偶尔几句充斥着僵硬客套味道的对话聊天框以外,再无其他。

  至于宫野志保,既然是以取得对方信任为任务的重点目的,那么无论他们之间的话题如何,接收到现在这段被安装在宫野志保手机芯片里的对话录音的琴酒,也不太可能被害妄想到对明显是正在“演戏”的蒙特内罗生出什么怀疑,更或许还会转而对他本人产生不一样的认识也说不定……

  至于事实究竟怎样,就只能仁者见仁了。

  松田阵平想到这里,扯了扯嘴角,转而道:“算了,这个暂且不说,你刚刚说你姐姐她怎么了?”

  “……你这个人还真是别扭。”宫野志保轻啧了一声,但还是体贴地顺着他的意思跳过了这个稍微有些沉重的话题。

  “诸星大这个人你知道吧?”宫野志保语气硬邦邦地问道。

  松田阵平蹙眉想了半天,迟疑道:“……有点印象,好像是组织里某几个据说挺有潜力的新人之一?他怎么了吗?”

  他之前执行某次辅助任务的时候,确实听贝尔摩德说过组织最近几年陆陆续续发掘出好几个挺有潜力的新人,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就完全不清楚了。

  “那家伙最开始会进入组织其实是通过和我姐姐的关系,就是那种……”宫野志保说到这里忽然语塞,某个词卡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仿佛正在层层积蓄的怒气值。

  “……哦,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明美她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交了个男朋友,这个男朋友还因为和她之间的关系进入了组织,现在疑似表现突出?”松田阵平瞬间意会,组织了一下语言,斟酌着用词慢吞吞问道。

  “闭嘴,才不是男朋友。”女孩的语气仿佛陡然意识到平静生活中误入了某个小三,那股阴恻恻的杀气,浓郁得让手机对面的松田阵平都无端打了个冷颤。

  虽然这整件事情吧,看起来其实都还挺正常的,总结起来就是妹妹发现姐姐有了喜欢的人并且还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觉得自己不再是姐姐最爱的人所以吃醋了……

  不过嘛,谁能拒绝一只暴躁小萝莉的要求呢?尤其这只小萝莉还勉强算是他异父异母的妹妹,他妹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有问题的当然是惹妹妹不开心的混蛋了。

  松田阵平不负责任地想,并决定无理由配合女孩的一切计划:“那你想怎么办?”

  “……”宫野志保闻言却又沉默了,半晌她才冷淡且极不情愿地吐出一句话,“我不喜欢他。”

  “那我找个机会把他绑了卖去隔壁敌对势力,或者随便丢给哪个难搞的家伙,让他尝尝苦头?”松田阵平想了想,饶有兴趣地提议道。

  “不行,”宫野志保似乎有些心动,但还是很克制地拒绝了,“姐姐好像真的很喜欢他,我不想让姐姐为难。”

  “既然我的提议不可行,那要不你先说说自己的想法?”松田阵平其实不是很能理解这种青春期小女生的脑回路,即便这个小女生是个才十几岁就已经准备攻读博士学位的天才,况且他之前说的也只是会让人过得惨了点的程度,连威胁都算不上。

  宫野志保又沉默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道:“总之,你帮我看好那家伙,如果他敢欺负姐姐,就……”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咬着牙凶巴巴道:“就给我狠狠地教训他!”

  “……噗。”

  松田阵平听着她这种明明毫无气势却硬要装凶的语气,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迅速收敛好情绪,努力压抑着涌到喉间的笑意反问道:“就只是这样?”

  宫野志保在电话那头微垂下眼睫,被遮掩住的冰蓝色眼眸里缓缓浮现出一层细碎的温柔,以及不甚明显的迷惘,指尖不自觉地揪住软绵绵的被角:“只要姐姐觉得好,只要她能够生活的稍微开心一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阵平哥,我知道的,我一直知道的……”电话那头的女孩话语里终究还是流露出了一丝脆弱和难过,“从我展现出那样的天分,从我答应他们送我出国留学的条件开始,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这是个深渊,没有人能来救我。”

  宫野志保深吸一口气,往着窗外的天际,囔囔道:“而我自己,连挣脱枷锁的勇气都没有,真是没用啊……”

  “不,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打断了女孩逐渐开始自怨自艾的心绪、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那份真心。

  宫野志保眨了眨眼,拼尽全力把突如其来汹涌而上的泪意憋在胸腔里,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但逐渐显露泣音的呼吸声还是泄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松田阵平听着电话对面女孩隐约夹杂着哽咽的沉重呼吸声,笑了笑,难得放柔和了声线,安抚般轻声说道:“想哭就哭吧,我有在听。”

  ——听说每一个幸福的小女孩都有放声大哭的权利,因为不管发生了什么,深爱着她的人总会在第一时间听到、并抛下一切匆匆赶来。

  抱歉啊,志保,只能以这种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方式陪着你,但至少,如果能因此让你心情稍微变得好那么一点的话,也挺好的……

  通话另一头,手机从手掌间滑落,啪的一声砸在堆在脚边的被褥上。

  茶发的少女蜷缩成一团,整张脸都埋在了曲起的膝盖和两条手臂间,抑制不住的抽泣声逐渐从无到有,直至彻底崩溃。

  “我是不是很任性?”

  “还好吧,小女孩才会提出来的奇怪问题。”男人的声音慢悠悠评价道。

  “我不是小女孩!”

  “好好好你不是,未成年的小女孩儿。”

  “呜你欺负我……”

  “那……抱歉?”

  “原谅你了。”

  “……喂!”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