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他们也并非什么记录在册的伟人,早就被世界遗忘的名字观测不到,于是,请让我用上一些代称吧。

  第一个人,她拥有美丽的金色长发和翡翠似的双眸,她出身于一个小小的乡绅家庭,就叫她狐狸好了。

  第二个人,他面容俊秀,是被猎户收养的孤儿,却喜爱读书,因为才华被城里的老师看重,亲自教授,那就叫他鲤鱼。

  狐狸和鲤鱼两个人是在书店认识的,他们同样聪慧、早熟,他们意气相投,他们都喜欢金黄的麦穗,喜爱生机勃勃的日子。假使这样发展下去,也许会是日久生情的一场佳话,纵然阶级有差距,但以鲤鱼的资质,一个乡绅绝不会是他的终点。

  然而那天,轰炸声将事情转向完全不同的地方。

  鲤鱼在断垣残壁之间找到狐狸的时候,狐狸正在发呆,鲤鱼没错过狐狸梳得规整的头发——他们已经东躲西藏十几天,没人会有心情打扮自己,更何况深蓝的发带绑在狐狸小姐的头上,成了这昏黄的地域里显眼的一簇。

  “这个发带是在谁家里找到的吗?”鲤鱼问,连续轰炸了十几天,还有完好的饰品可真是奇迹。

  “不,不是。”狐狸回过神,还有些疑惑,“是刚刚有个人送我的,头发也是她帮我弄的。”她穿得很齐整,却显得很累。狐狸想,那个人发生什么事了呢?

  人?这个地方?鲤鱼一时间没有头绪,远方的轰鸣声让他立刻拉着狐狸往反方向跑。

  狐狸被他拉得跌跌撞撞,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两个人都跑不动了,她回头去看那个他们曾经生活的庄园和田地。

  倘若没有这场轰炸,现在那里该是一片金黄的麦浪,而麦浪的尽头会有一个纤细的身影,是给了她发带的那个人,是那个毫无留恋的翻飞的衣角。

  尖锐的声音再度传来,接着一声巨响,狐狸眼见着最后一间残存的房屋被摧毁得什么都不剩。

  “鲤鱼,我们要活下去。”

  “当然。我们要活得比那些炸毁我们家园的人更久,要带着大家的份一起活下去。”

  狐狸和鲤鱼逃到了另外一座城市,然后被我们的第三位出场人物给救了。

  第三个人,是个年轻的固执己见的子爵,他雇佣狐狸和鲤鱼来自己家做事,给他们提供一份生计。我们叫他乌鸦好了,因为他身体很差,医师一直以来的判断都是命不久矣。

  虽然经历种种摩擦,但三人意外地成为至交。狐狸和鲤鱼不希望乌鸦真的引来乌鸦,于是鲤鱼借用乌鸦的钱开了一家实验室做专门研究,狐狸则在赚钱的同时陪乌鸦拓展人脉。

  就这样二十年过去,乌鸦终于拥有普通人的寿命。

  但没人止步于此。

  不想死,活下去,一起活下去,逐渐成了三人的目标。

  于是,“组织”诞生。

  于是,“乌鸦”真的到来。

  倾尽全力、不择手段地去延长寿命,一开始的确有效果,但总有结束的那天。成功率高的,相对来说保险的方法成效渐微,而时间不会等他们。

  第一个做尝试的是狐狸小姐,唯一一个成功的也是狐狸小姐。

  乌鸦是离开得最早的,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体原本就孱弱,也许是因为他偶然交了个警察朋友,而那个警察朋友死在“乌鸦”手里,当然,以一个重点研究所为代价。

  鲤鱼对乌鸦发火,但乌鸦只是沉默。他们爆发了前所未有的矛盾,最后发展成只公事公办的关系,直至一方死去。

  “小狐狸,我们……也许只是在原地踏步。”

  “小狐狸,我们活了很久,但我们从未长大。”

  在垂危之际,同样打算赌一把的乌鸦似有所感地,对狐狸这样说。

  现在想来,他也许不是打算赌一把自己能不能继续活着,而是打算赌一把自己能否长大。

  一切结束得很快,一小时后研究员们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鲤鱼断绝联络已经一个月,所以只有狐狸走进去,她看到乌鸦带着笑容的尸体,好像在说:我长大啦。

  荒谬至极,愚蠢至极,小狐狸却在恐惧,恐惧内心深处,那一点点的认同。

  她恐惧着的同时,不自觉地远离“乌鸦”的中心,因此她也没能见到鲤鱼先生最后一面。鲤鱼先生什么也没留下,无论对谁,无论什么话。

  鲤鱼先生是个坚定的人,他不会像乌鸦那样取舍不定,也不会像狐狸一样逃避,他在被推入那管试剂前只是看了一眼自己的孙子。

  朗姆站在那里,用目光告诉自己的爷爷,他会守好的,无论结果如何。

  “唔……”贝尔摩德发出□□,她很久没有这么醉过了。

  一只肤色很深的手试图扶住她,是她五年前就开始带的新人,也是公安埋在“乌鸦”的卧底,安室透,不,降谷零问她:“你还好吗?”

  酒精让她想起不愿意去想的事,所以她非常恶劣地想让别人比自己更难过,贝尔摩德顺势把自己安到卧底的身上,感受到对方绷紧的身体:“我不好,波本。现在,允许你送我回我在组织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对卧底来说多么有诱惑力的词语,尤其是对一个已经站稳脚跟,底牌不少的卧底来说。做好事情变遭的心理预期,降谷零仍然打算参与这次的赌博。

  “行,不过你别睡过去,在副驾驶指路。”

  “没关系,有人会来接。”早在她残酷非常、恶劣非常的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贝尔摩德就给某个号码去了一条信息,上面报了这家酒吧的名字。

  这是波本第一次见到组织二把手本人,而不是屏幕里的什么。

  在抵达别墅的两小时车程里,贝尔摩德睡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她才醒过来。

  “贝尔摩德,宿醉对身体不好。”

  “朗姆,你不要像我连坟都没了的父母一样……”

  “那是我成熟的证明,贝尔摩德。”

  成熟……贝尔摩德掩去烦躁,示意朗姆不要在乎副驾驶那瓶波本酒直接说:“她怎么样?”

  “预备试剂已经到第五针了,出人意料的能抗,明明没接受过什么抗药物训练,可真是神奇。”朗姆一边关心路况一边说,庄园的门已经出现在眼前,“不过再来几针就可以注射最后的。”

  “呵呵,这样。”贝尔摩德支着脑袋看向窗外,别墅的样子在树丛间若隐若现。

  没人找副驾驶的波本讲话,他本该享受这个过程,因为情报人员就擅长从这些对话中揣摩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某个若隐若现的预感让他的心渐渐沉下去。

  有个人断联超过一周,而贝尔摩德和朗姆用的是——她。

  车驶入别墅门口的宽敞大路,三人这才发现,有个东西在三楼的阳台外面摇摇晃晃。

  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没有余力也没有打算去整理自己的头发。在寒冷的冬天,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女孩儿像电视剧里的贞子,不顾自己正以一只手被手铐铐着吊在半空中的姿势,对下了车的贝尔摩德露出一个过去七年里从未露出过的灿烂笑容。

  “圣诞快乐!亲爱的!去死吧!亲爱的!”

  鲜血从她被吊着的那只手上流下来,也染到了睡衣上,使得这一幕更像恐怖片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从未演过恐怖片的顶级女明星笑得前仰后合,倘若波本不是已经被上面那个女鬼摄去全部心神,他一定会吃惊于贝尔摩德一天内两次失态。

  “贝尔摩德,需要我帮你把她放下来吗?”朗姆问,“这可能是药剂的副作用,当然,会发展成这样也是因为你不让其他人靠近别墅。”

  “……别。”贝尔摩德止住有些放肆的笑,但嘴角的弧度还没下去,“再让我看会儿。”

  对她喊话似乎是最后的力气,贝尔摩德只是看一个人形物体晃动了一分钟。

  “走吧,把她放下来。”

  他们全都在自顾自地说话,自顾自地行动,没人在意初次被带来的人。

  就像在看一场荒诞无比的超低评分的恶俗电影。降谷零看着那道纤细无力的身影缓缓上升,直到冻得青紫的双足也被收进小小的窗户里。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痛恨一个地方,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痛恨自己,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用力要把一件事压进心里去。

  他深深吸气,刺骨的东风轻易被沉重的呼吸瓦解,不自量力地冲进深渊里,没有一丝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