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川原眺gl【完结番外】>第52章 大梦

  京师城外西南,驻扎着一众严阵以待的严整的军队,与不到十里外的鱼龙混杂、东倒西歪的叛军形成了鲜明对比。

  主帐内,李莫揣着手倚在主座上,听着下面幕僚分析局势。

  “报——王爷,”一个亲兵入内,莫名有几分一言难尽,“有一名女子求见,状似年二十上下,自称从京城而来,还说是……特来求见姑父。”

  李莫神色有些意外。

  幕僚:“莫不是梁家的人?梁家是王妃母家,若是梁家这头愿意提供什么消息,王爷不妨见一见。只是不知为何是个女子?”

  李莫:“叫进来。”

  等人进来了,帐内诸人才知道那通报的亲兵为何一言难尽。

  此人满头满脸尘土,发丝凌乱,一身素衣被裹满了泥巴,还有不知在哪里蹭破的衣袖——哪里像梁家的小姐?

  简直是个乞丐。

  乞丐梁知追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神色各异,十分敷衍地朝李莫拱了个手:“梁知追拜见姑父。姑父,禁军左卫邢韧暗中与叛军结盟,企图夺取京师权力,并借叛军之手消耗您的兵力。”

  从那句“禁军左卫邢韧”开始,帐内诸人顿时将其他一切抛到脑后,神情肃穆起来。

  一个幕僚上前一步:“放肆!你怎敢妄自污蔑京师大臣?此话有何出处,你又如何自证身份?!”

  “自证身份?要不你把我姑母齐王妃接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路上也就十天半月吧,只是邢韧可能等不了这么久,他三日后就会动手。”梁知追吊儿郎当地那副样子,仿佛站不直似的。

  嘲讽完幕僚,她方朝李莫拱手道:“姑父明鉴,姑母右耳耳垂靠后有一粒朱红色小点,侄女小时候常被姑母抱着,脑袋就搭在她右肩上。”

  帐内沉默下去,纷纷看向李莫。

  李莫笑了两声,不疾不徐道:“是梁家侄女不错。只是,这位,知……?”

  梁知追提醒:“梁知追。”

  李莫:“知追啊,你如何独自一人从京城里跑出来?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你家中不知么?”

  这是在变着法子试探她。

  “不知。请姑父容侄女道清始末。”梁知追道,“昨日临近正午时,我行至公主府附近,无意撞见邢韧杀害禁军右卫,并私自扣下其兵符。邢韧与叛军勾结时,自称仅握有京城半数兵力,实则京城已在其掌握之中。”

  帐内一片寂静,均等着李莫先开口。

  李莫似笑非笑地掀起眼皮,看向为首的幕僚:“如何?”

  幕僚:“王爷明鉴,如此看来,果然是邢韧所为。邢韧兼为驸马,如此想来,想必皇宫也已在其控制之中。”

  梁知追微微皱眉:“你们本来就知道?姑父在禁军中留有眼线?”

  幕僚呵斥:“大胆——”

  李莫抬手制止了他:“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本王大抵还是知道的。禁军右卫潜逃?一听便知其中有猫腻,只是不确定是何人所为。”

  “是邢韧。”梁知追道,“全看姑父信与不信。”

  “在下有一事不明,请教梁小姐。”幕僚道,“梁小姐为何要瞒下家中,不惜独自出城也要将此事告知齐王殿下?”

  “很简单。我撞破邢韧处理尸体,被邢韧发现了,他给我下了两日死亡的毒药。”梁知追抬起手,只觉此时已有些呼吸困难,胸口像坠了一块重石,“姑父大可找位大夫,一看便知。”

  亲兵奉命,转身找来大夫。

  那头发花白的老军医一脸苦相地给梁知追把了脉,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幕僚忍下心中惊诧,继续问道:“那邢韧是何等人物?他处理尸首这等私密大事,为何会叫你一个权贵之女随意‘撞见’?”

  “这位大人不知,姑父总是知道一些的——如果姑母有对您提起过梁家那个‘不守规矩’‘败坏风气’的女儿。”梁知追自嘲地勾勾嘴角,“侄女不才,一年四季除了睡觉,几乎都在城里晃悠。常走夜路哪儿能不湿鞋?着实没什么稀奇。”

  李莫面上看不出态度。

  他说:“依稀记得你姑母倒是提过你,只说是个极聪慧的孩子,如今一见,倒的确如此。”

  梁知追心说:我差点就信了。

  只听李莫接着道:“不过你如今身中剧毒,这叫姑父怎么办才好?难不成眼睁睁地见着你这孩子丢了性命么?”

  这是在问她,想要提什么条件。

  梁知追作揖道:“生死有命,任是神医再世也难治。侄女已不奢求苟活,但求姑父替侄女报仇雪恨,务必惩恶扬善,叫那邢韧下来陪我。至于侄女这条命——既然已经快没了,何不物尽其用?”

  幕僚眼角一跳,问道:“你待如何用?”

  梁知追:“恕侄女斗胆——依侄女愚见,姑父知晓今日之消息后,应会将邢韧背信弃义之事告知叛军,借此向叛军邀约……”

  幕僚:“什么叫向叛军邀约?!你何敢污蔑齐王忠心!”

  “我都来找姑父了,”梁知追不耻地冷笑道,“你猜是为什么?”

  李莫皱了下眉,终是抬手压下了幕僚。

  “谅你将死,”李莫一脸怜悯,“继续吧。”

  梁知追神色不变:“姑父可向叛军假意许下好处,以此与叛军约定攻城。然而约定是一方面,叛军之所以围城至今,却迟迟未有动作,无非是畏手畏脚、举棋不定,若要逼迫叛军,必然就需要一股推力,让他们以为自己已被京城判为不赦之罪,与京城结仇。想要活下去,就只剩与您结盟、并展开攻城这一条路。”

  李莫挑了挑眉尖:“‘让他们以为’?”

  梁知追缓缓闷下一口血腥,缓声道:“不出今晚,我或许就会没命。姑父运筹帷幄,想必在叛军中也有可用之人。届时只要派人威胁,说梁家之女死于叛军之中,姑父势必就有了做文章之处。我虽不受家中重视,但外界多半不知,叛军更不会知道。到时只要造势——对其声称梁家受太后及天家青睐,而死的是梁家备受宠爱的唯一的嫡女,且与京城太子已有婚约……或者与谁有都无所谓,只要让叛军认为与京城结仇既可。另一思路,以姑母为名,表达您对他们害死梁家女的追究,但若是他们愿意结盟、攻城,此仇便一笔勾销。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我见识浅薄,胡说一二罢了,具体如何执行,相信姑父及帐下诸位大人自有一番完善考量。”

  李莫与为首的幕僚对视一眼,后者一点头,出去叫帐下幕僚紧急商议。

  “此等胆识与见识谋略,”李莫轻飘飘道,“做个女子正是可惜了。”

  “无甚可惜。”梁知追微微抬起下颚,“这不就让姑父从此见识到,世间女子也可以有像我这般有勇有谋者能成大事者么?”

  李莫一愣,不禁失声一笑。

  “还真是一夸就能上天。”他叹气道,“你还有什么所求于我吗?比如照顾你梁家人?还有照顾谁?”

  “梁家日后又成天子舅家,”梁知追不动声色地拍了个马屁,“丰衣足食足矣,继续做个混吃等死的‘贵’就好,‘权’就不必了,着实没什么可照顾的。至于其他的……知追不才,说来羞愧,活一辈子也每个记挂的人。”

  记挂担心之人倒也不是没有,无非就是今期罢了。

  然而她看得清,李莫和颜归和颜——可这只是在不涉及利益的情况下。梁知追没有必要在他面前暴露严今期的存在,就连方才叙述始末,她也刻意隐去了医馆送药那一段。

  梁知追继续道:“姑父好意,知追心领。若有所求——可否在前往叛军阵前,给我个痛快?”

  李莫转头让亲兵递过一个药瓶,抛给梁知追:“你这孩子——罢了,一路保重罢。”

  “多谢姑父。”梁知追一边随口说,一边“啵”得一声拔开瓶塞看进去。

  待看清药瓶里的东西后,梁知追:“……”

  又是丸子。

  她又要再吞一次口感如刀割的药丸。

  梁知追没有多犹豫——她将药丸倒在手心,眼睛不眨地仰头吞了下去。

  从撞见邢韧秘密到现在她二次吞下毒药,这一切的事情充满了偶然与意外。可在所有她能改变的转折点上,她都清晰地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值得懊悔或犹豫的呢?

  只是,这个过程比她想象的更加痛苦。

  她感觉胸腹像是被灼烧一般,仿佛有人拽着她的脾胃拉扯,而肺部更像是被化成了千疮百孔的硬石,在她不断的呼吸中,气管便像下一秒就会被拉扯破裂,碎成齑粉。

  梁知追变成了一具魂魄。

  她飘上虚空的那一刻,顿时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生前认识的人、经历的事都仿佛隔了一层雾气,挥之不去,片刻后又重新聚拢来,湿漉漉地蒙在她的眼前,就连半柱香前的发生在齐王帐内的言语对话,也给她恍如隔世之感。

  事实上,也的确“隔世”了。

  梁知追心中涌起无与伦比的失重感,仿佛不知眼前真假、不知生前真假。

  死前被压抑着的、没来得及发散的情感,在这一刻充分地进行反噬,不舍、遗憾、懊悔、不甘……这一切的感情却没能在实质上刺激她,它们与同时存在的隔世之感一起,构成了山崩海啸一般的阵痛与麻木。

  她跟在李莫手下的人后面,跟在自己的躯体后面,看到自己如何被交到李莫在叛军中的人手中——那人竟还是个颇有话语权的小首领。她的死亡显然给叛军造成了不小的冲击,李莫的人安排的很好,几乎把梁知追的身份价值发挥到了极致。

  梁知追木然地飘在空中,旁观叛军内部的混乱失序,旁观李莫见缝插针地提出结盟,旁观内乱中一伙愤怒叛军把她挂在一个木架子上,旁观叛军对着京城叫嚣,旁观着一触即燃的熊熊烈火……

  把一切都化为烟尘。

  京城外展开了一场己方混战的乱局,构成了一场如人间炼狱般的浩劫。

  战争进行了两天一夜。

  寒鸦起落、悲声阵阵中,她在石台旁等来了严今期。

  不知为何,如果是几日前的她,她必然会急切地上前——无论是否真的能碰到她,她都会希望靠近查看她一番。

  可是此时此刻的梁知追,脚底仿佛千斤重,被牢牢地坠在地上,再也挪不动了。

  ……

  “你还在等什么?”

  过显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没有发现,自己找不到投胎的路吗?”

  “……我是来接你的,却不是接你去投胎。”

  “‘滞留’在世间……我们称之为‘滞留者’。”

  “川原欢迎你。”

  ……

  过显茗:“在此之前,你需要消除你在俗世的人事记忆。同时,新城人多半会给自己取一个新的名字,或许是以此象征一个新的开始。或引诗句,或引志趣,或用原名——不过,用原名的极少就是了。你要取什么呢?”

  梁知追想了一会。

  她想到了那面不知去向的小铜镜——“朝夕如今会,岁岁可知期。”

  大概已经不知道被今期随手扔到哪里去了。

  过显茗又催问了一遍。

  梁知追惜字如金地答道:“梁知会。”

  过显茗:“有两个字相同呢。”

  梁知追:“是。”

  明明无论是理智上还是情感上,她都觉得自己不会再碰上那个人了。可是冥冥之中潜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意识,却似乎还冒着一丝隐秘的希冀。

  ——万一呢?

  都有两个字一样了,她总会认出我吧。

  梁知追看着“梁知会”三个字被录入一方小小的金属,然后被过显茗戴上了她的手腕。

  她喜欢这个名字。

  梁知会从此是一个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独立的个体。在这个世界,没有人规定女子不能入仕,她会把自己上一世所求而不得的东西,全部依靠自己的手段拿到。

  “梁知会”这个名字最初为人所知,只是因为是过显茗部长的学生,人们饭后议论则已,本该论过就忘。

  可没过多久,实习生“梁知会”的名头就因在实践执行任务中崭露头角,以炎气精纯之说而一炮打响。一年后转正,便在第一季度毫无悬念地荣获了业绩第一的评判——尽管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这位小年轻“违规第一”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荣耀”。

  每次梁知会打开终端,旁边若是站着不小心瞥到的人,都会被她首页上闪闪发光的一大排五角星和同样闪瞎人眼的一大排刺目红点弄得一时无话可说。

  终端似乎在震动。

  震了半柱香,好不容消停了,片刻后又开始更加剧烈地震动,大有要将她的手震断的意思。

  梁知会在这种“被震断手”的恐惧中猛地一挣,睁开双眼,被房间里熟悉的花白天花板映了满眼。

  她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湿透了,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着,眼里是彻底的空白。

  这个几乎一年半没做过梦的人,刚刚渡完了一场名为“一生”的人世大梦。

  梁知会微微动了一下,感受到了来自身下熟悉床榻的无声的慰藉——这里是她在新城的小房间,她的一个勉强算作“家”的地方。

  手旁的终端还在震动,震动幅度分明没有梦中那么大,不知为何会带给她那样大的恐惧。

  她抬起手腕,看到了终端上99+的信息与通讯请求。

  梁知会头有些发晕胀痛。

  她滑动了两下屏幕,发现最早的一条是在两天前——

  发信人*过显茗*:你白老师把你送回来的,严大夫那边我和她说了,她在考虑要不要进川原。睡醒可以来找我一趟。

  梁知会据此判断,觉得自己大概睡了一天多——或许断断续续快两天。

  她像个没上油的机械,行动迟缓地爬了起来,有些失神地在床边坐了一会,看向桌角一个沾灰的箱子。

  那是她装一些基本日用品的箱子,比如一些常用药。

  梁知会把箱子拖出来,一通乱翻,把原本就“神似狗窝”的小屋变成了“就是狗窝”。

  咳嗽药,感冒药,发热药,跌打止痛药……无一例外,要么是液体药,要么是外用外敷药。

  没有一盒是固体。

  她梁知会不怕火,不怕水,不怕利器——怕固体小药片。

  梁知会自嘲地嗤笑一声,放松地往后倚靠,躺在一堆板凳杂物之间。

  你果然不是被烧死的。

  人家都当面认出你了,你还在嘴硬什么呢?

  还有理有据地拿着一个“死因”的硬理由不放,梁知会什么时候这样死脑筋了?

  到底是脑子一时没能转得过来,还是她潜意识里就是在自欺欺人?

  “真蠢啊,梁知会。”

  她慢腾腾地起身,随手往肩上搭了件衣服,留下满地狼藉,什么都不带,就径直出门去了。

  进川原大楼后,不少人明里暗里地打量她。

  梁知会目不斜视地进了电梯,想也不想地按了25——压根就没考虑过去按标着“部长办公室”的“35”。

  到了传送区,依旧是见惯不怪的工作人员:“您好,任务传送吗?”

  “嗯。”梁知会站上一个传送台,等待输入信息。

  “咦?这个……抱歉,梁执事稍等。”

  工作人员转头叫来了另一个同事。

  两人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讨论了一阵,最后脸色怪异地齐刷刷抬头看着梁知会。

  “这个……梁执事啊,”工作人员委婉道,“您的上一个任务,呃,好像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梁知会皱眉道,“我都没去做过……咳。我是说,我还没有正式开始过。怎么会结束了?任务对象自己解决了吗?”

  “不,不是‘那种’结束。”工作人员脸色也不太好,“是……咳,任务对象已经不在人世了。”

  梁知会一愣,随后想起什么,快步走到显示台前,看清了屏幕上显示的“任务对象”后跟着的,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

  “李琼夜”。

  梁知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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