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川原眺gl【完结番外】>第47章 抱恙

  梁知追忘了自己是怎么从榜前走开的。她挤进闹哄哄的人群,专心致志地将榜上名字从头到尾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知道自己不该看漏,因为整个榜上第一个字为“梁”的只有一个——下头缀着的,也不是她的名字。

  梁知追落榜了。

  她又不死心地将所有的名字挨个看了一遍,这才被不断涌入的人群又挤出去。

  “姑娘——诶姑娘是哪家的?陪父兄看榜?多大了?赵侍郎家三公子年方一十有九,今年榜上有名……”

  梁知追置若罔闻,侧身避过。

  “哎哎……”一个媒人瞥了梁知追一眼,压低声音道,“算了,哪儿有正经人家放任女儿家出来挤人的?不问也罢……”

  梁知追径直去找先生,可叩响了大门,却久久无人回应。

  没人应,她就继续敲,直到一个下人被她敲了出来。

  那下人探出一个头:“梁小姐,我家老爷此刻不在。”

  “是么,”梁知追道,“先生腿脚不好,出门无论远近必坐马车,且只爱用他自家这匹性格温和的老马——”

  她指着马厩:“你当我瞎?”

  那下人被呛得一愣,看在梁家的面子上,发作也不是,只得一把扣住门,就要重重关上。

  梁知追一把扳住门板:“你关门,我就立马去翻墙。”

  下人生生咽下一句差点破口而出的粗话,怒道:“我去给你通报!”

  半柱香后,下人黑着脸把梁知追领了进去。

  “先生,学生落榜了。”见面寒暄后,她直入主题道,“原是想找先生交谈所作之论有何不妥之处,所以上门叨扰,可为何先生不愿见我?”

  一旁那下人闻言,正要呵斥,就被他的主子抬手制止了。

  “你说的对,我确实本想避而不见。”那白发苍苍的老学究道,“可你这不是翻墙也要进来吗?”

  梁知追没有回应这句带了些怨气的调侃,只是用行动作了个揖赔罪。

  “那么敢问先生,”梁知追道,“为何避而不见?”

  那老头叹了口气:“你是非要刨根问底。我知道,你是为落榜一事而来嘛——你如果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为我预测不准而上门,那我无话可说。”

  “我当然并非为此而来。”梁知追道,“我现下只想问先生一事——难不成先生躲我,真的是因为怕被我责问吗?我就是一个不成器的学生罢了,哪儿有本事责问先生,又哪儿有那么难打发?还是说真正不好打发的,是因为什么别的事?”

  “我不过是个早早致仕了的无用老书生,”老头背着手往外走,“不懂太多弯弯绕绕的事。”

  “意思是不是先生所致。那是什么原因?先生若是不便明说——”梁知追低声道,“随意说说也是成的。”

  “我记得你策论中常引‘水能载舟覆舟’之言——民为贵,君为轻。可这世上还有一个东西叫三纲五常。”那老头也不转过来,拿一个花白的后脑勺对着她,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三纲者,为首便是君为臣纲。再有呢……那也是一样的。东西摆在那儿,有些事情不得不遵守认命。”

  “再有者——父为子纲,夫为妇纲。”梁知追道,“以为规训者还有八德,为首者为‘孝’——先生是这个意思吗?”

  老学究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直到不见背影。

  那个下人还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梁知追,好像但凡她要上前纠缠,就会一挥手找人把她打出去。

  可梁知追的神色却意外平静。

  她朝那下人语气如常道:“我知道答案了,替我谢过先生。”

  随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大门——而且此后余生,也再没有踏足过。

  梁知追好像了无知觉一样,在春寒中坐了近三个时辰,才终于等来了匆匆回府的梁坪。

  梁知追起身,腿有些僵硬地歪了一下:“父亲……”

  梁坪皱着眉头和迎上来的二子吩咐着,从梁知追面前飞快地略了过去,刮过一阵风,拍到了梁知追的脸上。

  “父亲!”梁知追趁着几个哥哥点头附和的间隙,挡在梁坪身前,“您知道我去春闱的事吧?”

  梁坪闻声转头,看清来人后皱起眉:“什么?”

  梁知追:“春闱。”

  “哦,”梁坪反应过来,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事儿——我还没找你,你倒先自己找来了!我问你,你他娘的报之前经我同意了吗?你是脑子磕坏了还是怎么,你一个丫头片子——去科考?!想哪出啊?家里乱来也就算了,现在人人都知道我梁坪家的女儿跑去丢人现眼,牙都给人笑掉了!”

  梁坪一口气不喘地说完,喷出一片唾沫星子,说罢还朝旁边两个儿子仰了仰下颚。

  一旁梁文博会意,配合地和梁文贤对视一眼,发出一声嗤笑。

  梁知追:“为何不能考?父亲有所不知,几十年前就有一位宁成公主去考过,也上了榜,证明了女子并不比男人逊色,此事就一时成为美谈……”

  “她是公主啊梁知追!”梁坪就差捶胸顿足,“哎我他娘今天真是跟你说不明白了。这么说吧——你是公主吗?啊?你是吗?她老子是皇帝老爷,你老子是谁?你老子我只是个靠姑母游手好闲混饭吃的外戚草包!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还说什么公主,哈!”

  梁文贤倒是没像梁文博那样嗤笑出声。此刻他以手握拳,抵在口鼻前轻咳一声,似乎在遮什么笑意:“知追妹妹有所不知,从前宁成公主是前去科考了不错,但公主即便考上也并未如朝为官,妹妹不妨想想这是为何?”

  梁知追尚未开口,梁坪就“啧”了一声:“还能为什么?那公主去考,只是为了去‘考’而已,是去挣个可有可无但可以给皇家锦上添花的脸面,这传出去多好听——公主德才兼备,为日后相夫教子之典范。不然你当皇家为什么准她去考?再反过来看看你,你这她娘的不是闹着玩吗?”

  梁知追:“可……”

  梁坪:“还好你哥及时发现给我说了,我这才知道你偷偷摸摸干的好事,幸亏凭我这张老脸去给礼部那边打了招呼,不然你这事儿得闹的天下皆知,到时候嫁不出去,我看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您说什么?”梁知追冷笑一声,“果然是您把我从榜上拉下来的么?怎么,原来您也知道我本来会上榜!如果换个儿子,您是不是得敲锣打鼓连放两日大炮庆祝,凭什么换我就如此不公?”

  李坪一愣,弯下点腰来,仿佛看见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一样看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梁知追没理会他的浮夸,继续道:“我分明报上名了,说明朝廷许我报名,否则为何不一早将我剔下去?再者,我可不是凭什么公不公主的身份去考的,我能进春闱,就是我自己凭真才实学进的,不是凭祖姑母的关系,也不是凭……”

  “啪——”一声响亮的脆响打断了梁知追的话音。

  梁文博和梁文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收了笑意,垂眸不语。

  “你话里话外在骂谁?跑来我面前跳脚?”梁坪整张脸涨得通红,原本只是有些不屑的神情不知被她话里那句触动,面具瞬间碎裂得一塌糊涂,“你在质问谁?你看清楚,我是你老子!没良心的东西,和你那下贱的娘一副德行!”

  “下贱?”梁知追坐在地上,也不起来,要不是裙子绷着她怕是得当场叉着腿。梁知追冷笑一声:“她下贱在何处?生而顺从?任人欺负?还是因为她没生个带把的孩子?”

  梁坪上去一步,“啪”得又是一下轮过去。

  梁知追几乎是被摔到了地上,她咳了两声,飞快咽下喉咙里的腥气:“她是只有我这个女儿不错,可我比男人差么?我日夜读书,不知比你那个宝贝的废物小儿子强百倍,可就因他多长了个玩意儿,他就天生比别人金贵聪慧?哈!”

  梁坪又要冲上来,被两个儿子好说歹说拉住。

  他站在原地换了口气,双手撑着腰杆,缓缓站直了身。

  “你聪慧?”梁坪轻声道,“那你为何没考上?”

  梁知追一愣,随即冷笑道:“不是你去找……”

  她话音一顿。

  因为她看到,梁坪缓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我干什么了?我的‘聪慧’的好女儿,是你自己没考上啊。”梁坪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啊!原来你以为是我去把你从榜上拉了下来——不不不!我哪儿有那本事?我只是一个靠你祖父母混吃等死的废物啊。”

  梁知追眼里逐渐蔓上迷茫。

  “你刚刚都自己说了,你去找礼部的人……”

  “是啊,我去找礼部的人问我女儿的情况。”梁坪摊手,“问了,他们说没上,那我就放心了。否则你爹我一个天天留恋筵席的草包,哪儿有那本事让人改榜?你说是不是?”

  梁知追如遭雷劈。

  梁坪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招招手示意两个儿子跟上:“知追啊,父亲理解你伤心,你来找父亲闹,闹过也就罢了。早早想开,要不是父亲还没想好皇家和齐王哪家好,你这个年纪早就嫁去夫家了,到时谁还这样惯着你?”

  三人边说边沿着走廊往外走。

  只听梁文博小声问道:“‘皇家’是指的东宫吧?毕竟嫁别的也不管用。可太子已有‘正’,知追过去只能做‘侧’吧?”

  梁坪“啧”了声:“嫁齐王世子还不是一样的,都是‘侧’。有什么办法?谁叫她娘生晚了呗……”

  几人声音越来越远,却仿佛在梁知追身前缠上了一条挣不断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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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望转告周夫人,严大夫今日身体抱恙……估计是累着了,今日一大早去了公主府一趟,回来就没劲儿了……对对,可不是么?明日严大夫若是痊愈,一定第一个过去给夫人瞧!严大夫也是怕过了病气给夫人不是?……是是,这边请……慢走。”

  小童送完今日的第三波人,转头从额头上抹下一大把汗。一抬头,却看见常来的那位梁家小姐“飘”了进来。

  小童欲言又止:“梁小姐,严大夫她今日……”

  然而梁知追整个人像被抽了魂,脸色空洞,半张脸肿的像个窝头,径直越过了他。

  小童:“……”

  小童:“算了。”

  反正……严大夫也不是真的生病。

  而且这位梁小姐难得和她比较亲近,这种难过的时候,进去陪陪她也好。

  就是不知道她自个儿怎么了。

  小童拖着下巴苦想,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梁知追一定是在翻哪座墙的时候掉下来,把脸给摔肿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