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川原眺gl【完结番外】>第46章 初见

  梁知会好似被拉进了一场浮生大梦,梦的主角长着一张和她如出一辙的脸,让人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大火的余温褪去后,留在原地的并不是满目苍夷,而是一寸又一寸的箱底旧绸缎,手感潮湿而滞涩,让人心生抵触,却又不舍付之一炬。

  旧时光与错乱的记忆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重叠,梁知会如同千年前梦蝶的哲人,再睁开时,占据眼前视线的,赫然是儿时梁府榻旁的旧帷幔。

  她脑袋发沉,四肢酸胀无力,不舒服地一动,额头上滑下一块早已晾干的布片。

  “……要说,梁家好歹也是天子舅家,竟是这样一副小家子气的做派。京师医馆所到之处,哪家不是派个体面的管家来迎?恭恭敬敬请进来,全程陪同问诊,递这递那,完事儿后行些‘方便’——梁家竟然就只派了个老嬷嬷带路,那老嬷甚至半途跑去浆洗了……谁敢信?”

  京师医馆前来看诊的人大概以为她睡着了——或者根本不在意她会听到,在屋里另一侧收拾东西,嗤笑成一团。

  “也是因为这孩子不受宠吧。家里不管,生病了也没几个人惦记,瞧这屋里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道。

  “不是嫡出的么?她娘也不管。”

  “嘘——她娘也是个病秧子,我隔壁一个师姐常来梁府,就是为她。她是正室不错,可你猜怎么着?没生儿子,就这一个女儿,人家妾室一个接一个地生。她自己没什么地位,性子又软弱,管不了这孩子。”

  “可不是么?没儿子,一辈子就那样了,家里男人也不会管你过得好不好。”

  “哎……走了走了!今天这趟看样子是捞不着‘好处’。诶——小严啊!这边就劳你多留下照看,我们回医馆还有事,就先走了!”

  一群人窸窸窣窣地聊着闲话,门一关,就仿佛隔绝了里外两个世界,屋内陷入沉寂。

  梁知追侧头,看向那个孤零零的被剩下来的人。

  “你要么?”梁知追猝不及防开口,“她们说的‘方便’。”

  严今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手一抖,药壶盖子磕在壶上,发出“咚”得一声脆响。

  她抬头看了梁知追一眼,尽职尽责道:“醒了?身上什么感觉,可有好些?”

  梁知追侧身躺着,这样方便她“打望”:“有点热,身上好多汗。”

  严今期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榻边,两指搭上她的额头。

  “快好了。若是中衣打湿了,就换身衣裳,不要着凉。”

  “头好沉,”梁知追闷闷道,“还没力。”

  严今期:“在哪里?我帮你拿。”

  她按照梁知追指的方向,从衣柜里取出一身衣物。

  “先别关——”梁知追裹着被子,脑袋立起来,“看到里面的一个小锦囊了么?”

  严今期把锦囊和衣服一起递给她,正遇背过身去,就被传说中“头沉”、“没力”的家伙一把拽住了手。

  梁知追:“你等等——这个给你。”

  严今期手臂一僵,回头看见她手心里的一坨银子。

  “这叫……那啥?‘方便’。”梁某人一脸笑嘻嘻,眼睛眨得十分真诚。

  严今期:“……”

  严今期深吸一口气,颇为温柔地抽回手:“梁小姐,我们医馆大夫是不能随便收这些的。”

  “刚刚那群人可不是这么说的。”梁知追瘪瘪嘴,讪讪地把银子抛来抛去,“既然是约定俗成的‘规矩’,梁家没气魄给,我就自己给。再说,我是真心想要给你的,方才一群人还在的时候,我就一眼注意到你了——他们走得好啊,我可以省钱了,只偷偷给你塞‘方便’,如何?”

  “让梁小姐见笑了。”严今期头也不回地走开,跪坐在药壶旁边,弯腰拨弄下头的炭火,“不过我不愿收,也是真心。”

  “德行高尚只会损了自己。”梁知追翻身趴在榻上,把那坨银子滚来滚去,“像我这样家里不管不问的小病患,又捞不着好处,上门的大夫瞧得明白,不会多花一分心思在无用之人的身上。于是——你就被留下来了。所以让我猜猜,你是新到医馆的么?被叫来打杂,还得留下收拾残局?”

  “梁小姐,”严今期无奈道,“有些话你明白就好,也是可以不说的。”

  梁知追笑得开怀:“你叫什么名字?”

  “严今期。”

  “你也别一口一个小姐叫我——我叫梁知追。”她兴冲冲道,“你多大了?我平日可以去京师医馆找你玩儿么?”

  严今期不指望能与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姐做朋友,只当她一时兴起,遂敷衍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梁知追笑意渐收,她望着严今期清瘦的侧影,手头乱滚的银子渐渐停下。

  她突然问:“医馆里也有尊卑么?”

  严今期一愣,随后垂眸一笑:“哪里都有尊卑。”

  “医馆也分男女么?”梁知追又问。

  “分。”严今期道,“同样,哪里都分。”

  梁知追:“医馆女子多么?”

  “多。”严今期慢腾腾地揭开药罐,用筷子搅拌着,“因为对于一个女医而言,能进入京师医馆,她的人生也就算到头了。”

  梁知追:“没有更高的地方了么?宫内的御医院呢?”

  严今期:“仅男医能去。”

  梁知追半晌没说话。

  揭开的药罐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响,清苦的药气溢了满屋。

  “我想去科考。”梁知追的话在沉寂的小屋内字字清晰,“他们都说女子不许科考,可我说朝廷文书里没写女子不能去。或许这也是一种默认的不行,但是无论如何,我想要试一下。”

  严今期从氤氲的水汽中抬头。

  “可以。”她说,“人一辈子总要试过才知道,不是么?”

  “真的?你认为可以?”梁知追“噌”得爬起来,一掀被子,“你是除了我自己之外,第一个说‘可以’的人!你知道么?数朝以前就有个公主去考过,还上了榜——虽然她是公主,但既然女子科考有一线可能,我总归都要去试一试!”

  严今期:“十余年前,也曾经有一位前辈获取了御医院的御医资格。传闻她出生地方,从未正式跟过什么有名有姓的师傅,但极有天赋,据说她是专程为了御医院的考核而上京。”

  梁知追不知什么时候跳下床,抱着被褥坐到严今期身边:“他们让她考了?”

  “原本是不让,可当时宫内正好有一位娘娘患疾,许久不见好,被她医治后却有了起色。”严今期侃侃而谈,“不过最为后辈所津津乐道的是,她在收到御医院的委任状后,把那页状纸卷在怀里,然后洋洋洒洒留下长信一封,称她此行只为证明自己而来,志不在京师,于是收拾包裹,从哪儿来的又回哪儿去了。”

  “这可真是,”梁知追砸吧道,“……太他爷的爽了。”

  严今期看了她一眼:“……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过我是不会这样做的,要是我考上了,那一定会做官去。”梁知追上身前倾,“后来呢?后来呢?她怎么样了,你们那个前辈?”

  严今期的脸色却暗淡下去:“后来……就再也没了她的消息。不过有传言说,她在返乡的途中遇到了意外,人们都说是天妒英才。”

  梁知追一愣,随即眼神锋利了几分,嗤笑道:“天妒英才?我看不见得吧——老天哪儿来这么多闲工夫嫉妒一个凡人?真正恨她的恐怕另有其人。怎么,有的人见到特权被挑战,就坐不住了么?”

  严今期垂眸不语。

  “不提也罢。”梁知追巴巴地朝她凑过去,“那你也要小心了——我看你也是个英才。你什么时候能上位呢?我从现在开始跟你套近乎,是不是就能认识后人口中的医道‘前辈’了?”

  严今期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不敢当。”

  “你平日每天都去医馆么?我去医馆是不是就能找到你?”梁知追兴致勃勃道,“要过年了——你会留在京城过么?而且过两日就是我生辰,我可以请你吃点心么?莲糕楼最近新上了一种米糕……”

  “药好了。”严今期见梁知追登时色变,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趁热喝——要吃糖自己找。”

  “……”梁知追接过药碗的那一刻,觉得自己没被当场熏死都是靠她命大,正打算开口贫嘴,却被迫猛地吸入一口苦气,转头呛得死去活来。

  一直到严今期走了,梁知追也没等到她一句对于邀约的回复。

  不过,两日后的清晨,有一份署名为“严”的冰皮米糕被送到梁府,盒里附了一张手写的“生辰安康”。

  梁知追当即爬起床去了医馆,却没找到人——将近年关,医馆格外缺人手,严今期被频频支了出去。梁知追只得托人送了个食盒进去,没留署名,而是在盒盖上放了一枚一碰就会到处滚的眼熟的银子。

  ……

  梁知追说备考就被考,说天天上医馆找人就找人——这一过,便是鸡飞狗跳猫嫌狗不待见的两年。

  而两年过后,严今期果然如梁知追所言,在京城女眷中打响了名声,不再被频频叫去打杂,却又换了另一种忙碌。

  这天梁知追又来医馆,刚走到侧院,便听到廊下有人笑了一声。

  梁知追眯着眼睛转头去看。

  那几人见她发觉,遂收回目光,互相仿佛用眼神完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沟通,相视一笑。

  笑毛。

  梁知追没放在心上,隔空表达了自己的鄙视。

  她绕到严今期的院子,等了快一个时辰,终于听到院子外传来严今期的声音。

  “……知道了师姐,我会同她说。”

  另一人道:“同她好好说吧,毕竟风气不好。不过也别把这些大小姐惹到了,家里都是显贵……”

  严今期只连连称“是”,送走了人,刚一脚踏进院门,就被身旁突然出现的人影吓得一抖。

  梁知追:“什么大小姐?”

  严今期深吸一口气,揪着她的耳朵进屋:“我问你——你是不是又翻墙了?”

  梁知追:“没有!天地良心,我今天用两只腿整整齐齐地走的大门!——刚刚那句‘大小姐’是在说我?”

  “总之不许再翻墙,走正门也没人会拦你。”严今期指着她,“还有——不许再吓我!”

  “冤枉,本人如花似玉,你非觉得我吓人我也没办法。”梁知追巴巴地跟着她,撑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我这两日考试去了——”

  严今期果然把注意力转向了她:“当真?是了……就是这几日。如何,考得还成么?”

  梁知追挺直了背:“我将考场上所作之论默了出来,呈给先生看了,先生看后赞叹不止,说此文必中,就算运背碰上了不喜此风的主考,就凭内容来说,也不至于把我扒拉下来。”

  严今期听了,却并没露出梁知追所期待的喜色。

  “既是考完了,此事便暂时过了,这段时日好好休整一番,不必再记挂过多。”

  梁知追尚未继续说,便听外头有医馆小童来报:“严大夫,今早周家派人来请,说大夫人昨夜头疼复发,整宿没睡成。还有公主府那边来信,说公主着凉,问要不要改药方……”

  “你去现在取公主的药单来,我马上改,”严今期起身往外走,“不过今日我可能不能亲自过去,替我给公主赔个罪……再捎个东西吧。可以给周家回复了,说我马上过去……”

  梁知追靠在门边目送她。

  严今期吩咐完小童,已然一脚踏出院门,却突然收回脚,驻足回眸。

  “小追,”严今期道,“你……”

  “我改日再来找你——早知道严大夫备受京城贵妇欢心,脚不沾地。”梁知追挥挥手,朝她眨眼,“是吧——前辈?”

  严今期被这声“前辈”叫出鸡皮疙瘩,她一抿嘴,转身就走。然而不知道想起什么,她走了两步又倒回来,果不其然——

  严今期朝正往墙上扒的梁知追怒道:“不许翻墙!你是猴子么?给我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请一丶丶假~因为从早到晚都有事,所以大概率没时间码字orz所以明天不一定会更新~)

  以及怕大家不爱看回忆,回忆的部分应该就一两章,主要是一些比较关键的片段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