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御书房,简直比赵褚两家的喜宴还热闹。

  “那些蛮子太猖狂了吧!”

  “晖城沦陷,蔡老将军也战死……”

  “是啊!群龙无首,怎么搞?”

  ……

  萧予寄颇为头疼,往下摔了本奏折,怒道:“想不出办法就闭嘴!惑乱人心的东西!”

  底下一片登时无声。

  萧予寄将目光落到孟庆钟身上:“孟爱卿怎么看?”

  孟庆钟平时不显山露水,此时倒是看得透彻:“将不可无帅,蔡老已死,现在晖城只有两个副将镇着,重要的是,得有个领兵者。”

  魏远站出身来:“末将愿领一支——”

  “不可!”彭祥断然否决,“魏将军原镇苍平一带,现在北夏也不安分,北边可不能没有将军守着。”

  萧予寄仍在火头上:“那依你之见,谁人合适?”

  彭祥说不出。

  “废物!”萧予寄又抄起卷册朝彭祥扔去。

  此时站最角落的赵清挺了出来:“末将在谷城待过数年,这些年对南疆地形和作战方略多有研究。若皇上信得过末将,末将请往。”

  柏秋行道:“微臣觉得,赵将军倒是可以一试。”

  魏忱:“臣附议。”

  “臣附议。”

  ……

  此时一人发出了与截然相反的声音:“可就算有了将帅又如何?首战便折了三成守兵,现在晖城只有不到六万的兵力,对面保守估计也有十五万,怎么打?”

  “那些蛮子当真可恶,若不是搞一出偷袭,怎么可能只一战就折损如此之多,连蔡老将军也……”

  下面又开始一片叽叽喳喳炸开锅,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要我说,不如求和。”

  “求和”两个字尤为刺耳,一听这句话,魏远便怒了,目眦欲裂道:“谁说的求和?狗怂崽子站出来!老子不砍了他!胆懦没骨头是吧?要蛮子打到家门口了是不是还要上赶着给人家舔鞋啊!”

  魏忱喝道:“将军!不可殿前失仪!”

  萧予寄倒是没在意什么,他知道魏远的脾气,对他也有那么几分敬意。

  一来好歹是个战功赫赫的将军,二来看在魏悦的面子上,私底下还得叫一声“岳丈”,便摆了摆手没追究什么。

  赵书毅道:“微臣觉得,可以从谷城调遣两万援军……”

  听了半天没有表态的张齐敬此时开口:“臣觉得不妥。若是将谷城的兵调去晖城,那谷城岂不是危矣?那蛮子狡猾无比,说不定调了兵倒正中其下怀,届时蛮子再举兵攻谷城,岂非腹背受敌?”

  赵清:“双方交战不在之兵多兵少,若是能吃透南疆的作战策略和用兵之计,知己知彼方有取胜之机也。”

  “以巧取胜?”殿中少监贾钱春“哼”了一声,似是不服,“以少胜多鲜少有人做到,连魏大将军也不一定能夸下这海口,赵将军年轻气盛,口气未免太大了些……”

  “贾少监若觉得末将没那个能耐,那这帅位就交给少监,让少监去打好了!”赵清难得有愠气,直接摆出一副撂挑子不干的意思来。

  质疑是对一个武将的最大侮辱,毫无疑问,贾钱春侮辱了还不自知。

  “你!”贾钱春“你”了半天也没说个名堂出来,羞愧难当也是怒不敢言,毕竟他真没那个本事领兵上战场。

  “够了!”萧予寄喊了一嗓子,“就任赵清为行军元帅,接手晖城,即日前往不可懈怠!”

  赵清跪地抱拳:“末将领命!”

  领命后,天黑前便领了一万精兵南下,连亲弟弟赵江池的喜酒都没敬上一杯。

  也就是时松醉得厉害,昨天这么大的阵仗他都没发现。

  柏秋行:“昨天老师听了这个消息,噎着一口气,没缓过来就病了。太后派了太医去医治,今天才转好了些。”

  时松点点头,思索道:“赵将军一个人去收拾那个烂摊子?”

  “和王元南一起去的。”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片刻后时松想起来了。当初赵清出事后,谷城驻守将有三个备选人,一个张骓遥一个范彻景,还有一个,就是王元南了。

  时松原本以为赵清会带着关荣去,没想到带了个籍籍无名的人。他想,也算是给王元南这个无路出头的人一个机会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几成的把握?”

  柏秋行没再言语,只是张开了手给时松看。

  时松明了,只有五成。

  “魏将军不日要北上,朝中势力又要开始猖獗起来了。”柏秋行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南边又闹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王爷那边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有接下来的路,不知道有多难……”

  时松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愣着走神,活像被吸了魂,这些话怕全当耳旁风了。

  柏秋行见状皱眉唤了一声:“时松?”

  “啊?”时松回过神来瞧着他,又很快撇开脸,神色似有些慌张,“我……我,我出去一下……”

  柏秋行见他那副模样,心想,真被吸魂了?

  时松还没出门,就听见外面一阵动静,脚步声、兵器摩擦声纷纷响起。还不等他出门探个究竟,书房的门便被推开了。

  “柏大人。”张骓期含笑招呼着。

  柏秋行起身,扫了一眼院中杀气腾腾持刀候着的人,淡声道:“张侍郎这是何意?莫不是要抄了我柏家?”

  “抄家?现在还不至于。”

  时松迅速察觉出什么来,警惕道:“什么叫现在不至于?”

  张骓期对着时松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听不懂吗?现在不至于,就是说,过两天就不一定了。”

  “你什么意思?”柏秋行脸也冷下来。

  他知道,张骓期是不可能有这个胆子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的,除非有萧予寄的示意。但他想不出这段时间自己行为有何不妥之处,除非是有关那封诏书的事情暴露了。

  “意思就是,”张骓期拿出萧予寄亲下的逮捕令牌,在二人面前晃了晃,“罪臣柏秋行有谋害皇子之疑,着圣令押回刑部,由刑部着手调查此事。太师卧病在床,范尚书这几日告假在家尽孝,所以,此案就交由我来负责了。”

  柏秋行二人听得一阵糊涂,怎么就谋害皇子了?这莫须有的罪名未免太可笑了些。

  “对了,二位还不知道吧。今晨昭王突有吐血之兆,皇上听了心急火燎地宣太医来瞧了瞧。结果你猜怎么着?”张骓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太医说,殿下是中毒了,而且这毒,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太医缜密推算出的时间,是在半年前。”

  二人闻言无声相对片刻,都捋着张骓期说的这番话。

  半年前是什么时候?时松想了想,正是秋猎那几天。而那时,恰好自己见过萧耒一面。

  这一面,时松后来也和柏秋行提过,柏秋行自然也想通了。

  他们的目的,其实是萧耒,或者另一个他们不曾料想过的人。

  这盘棋下得,当真之大、之久。

  “得罪了,柏大人。”张骓期很好心地摊手示意“请”,脸上依旧挂笑,不过是纯恶心人的那种,“二位和我走一趟吧。”

  连萧予寄的逮捕令牌都拿出来了,事已至此难有回圜的地步,二人也都知道多说无用了,只得吃闷亏跟人走一趟了。

  就在错身的那一刻,张骓期笑着在柏秋行耳边悠悠道:“柏子濯啊柏子濯,这遭你必死。”

  柏秋行驻足侧身,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你们的目的怕不是我,阴差阳错而已,死了又如何?怕于你们的大局无益吧?”

  说完,柏秋行敛眸提步跟着带路的人,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到不像是要下狱的。

  他总是这般处变不惊。

  张骓期极为不爽地看着他的背影,对着围院的众人扬声道:“给我搜仔细了,柏府上下一个角落也别放过。事关昭王,但凡出了差池,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般来说,做什么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不过这下狱倒有些不一样。

  柏秋行第一次因罪来刑部的时候,是多年前柏家出事时,虽遭了不少罪,可矛头总不是在自己身上。

  第二次来这里,正是前不久张齐敬出事那次,而那时范知仁只是让他看着别人受刑,待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倒没给他关过牢里。

  这算是第三次了。

  时松就更不一样了,别人在刑部都是进轮回的,他却是从轮回里出来的。

  他第一次来,就是打娘胎里来的,什么都不清楚。而且要较起真来,他还不算来过,毕竟当年那个落地娃娃是富贵儿。

  认真说起来,他进过牢,但没坐过牢。以往都是跟着审别人的,这下颠倒了身份变成自己被审,不免惶恐。

  进了刑部大牢后,二人就被分开关着了。

  常年阴霉腐臭的气息冲击着嗅觉,偶尔飘来的一阵阵血腥味也令人作呕。

  时松缩在墙角,复盘着这棋局。

  到底是哪里自己不曾注意到?或者说,是那些人经过的哪个环节是自己没有料想到的,才导致了这副局面。

  鞭笞声、剜肉声、铁盆敲击声……各种刑具声清晰可闻,尖叫哭喊声也不绝于耳,倒是给时松听得惊心。

  不对,他现在要想的是,该如何摆脱这困境,等留下这条命再慢慢复盘。

  如果定罪了,那就是必死无疑,真的再无翻盘机会。

  他可不想去赌死了后会不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就算运气好真的能回去,那柏秋行呢?柏秋行就真的死了啊……

  正当他想着如何摆脱困境时,牢门铁锁响了。

  时松抬眼看去,来者正是方才神气十足的张骓期。应该是才从柏府回来,不过时松猜他什么也没搜到。

  时松心知肚明得很,一来整座家宅比自己的脸还干净,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二来他若真找到什么东西,肯定会先去柏秋行那儿。

  “该怎么称呼你呢?”张骓期抱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时松。

  时松没回他,甚至一个眼神也没给,他连“富贵儿”这个名字都不想告诉他。

  张骓期一改往日笑颜,弯身捏着时松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看着自己,狠声道:“你这脾气倒是跟你主子一个样。”

  时松捏着张骓期的手腕,下了力道传出两声“咔咔”响,随即往一旁甩开,冷声道:“别碰我。”

  张骓期气极反笑,活动了自己的手关节,阴鸷道:“好啊,半年前马渡山秋猎,私下见过昭王殿下的,是你吧?”

  时松不搭腔。

  “柏子濯指使你给昭王下毒的?他有什么目的?”

  “莫须有的事就不必多说了吧?谁下的毒目的又是为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好啊!好啊!”张骓期讽刺地拍了拍手掌,又放松似的扭了扭脖子,“来人,把他拖出去架上,刑具轮番伺候,看他招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