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光洒进山林,看似耀眼却无甚温度,到处都充斥着秋意。早起的人里外忙碌,又一次清扫检查了围猎场,毕竟天子在这儿,出不得一点差池。

  前方的围猎场依旧热闹,后面的马场比昨天多了些人。

  时松整个人懒洋洋的,许是早晨和柏秋行争执过一番,他现在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不过这并没有阻止他的求学精神,他还是到马厩里挑马去了。

  他不会挑马,原本崔言要来帮他挑的,顺便给他指导一下如何策马,结果临了被人叫走,让他帮忙去搬点东西。崔言便只好应下,待忙完再来。

  时松在棚子里逛了半天,最后牵了匹和昨天那匹疯马一样高的出来登记。他想,依着柏秋行挑马的标准来,总是不会错的。

  一想到这儿,时松不知不觉把册子上的名字写成了柏秋行。

  时松看清后直皱眉,“啧”了一声,烦人的家伙。

  最后也懒得改了。

  他并没有立刻上马,而是牵着马去到一旁,反手就将马栓到了围栏木桩上。

  因为他找到了更吸睛的东西——稻草箭靶。

  那几个靶子在马场最偏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人,许是供来给公子小姐们打发时间的,不过这些人打发时间的方式,往往是在前方的围猎场上相亲……欣赏技艺。

  与箭靶相对的地方放着一张木桌,上面摊着几张长弓。桌旁还有箭筒,零零散散的有好几支。

  时松就站在这里。

  从古至今,没有谁能对这玩意儿不感兴趣。

  时松也不例外。

  他拿起桌上的弯弓,掂了掂,比想象中的要重几分,不过也并没有多费劲。他有模有样地举起在眼前比划了一下,闭上一只眼瞄准箭靶,没有架箭矢,空弦一拉一放。

  手感好极了。

  于是他信心满满地从箭筒抽出一支来,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不同的是,这次不再是空弦。

  他肃容认真,盯着箭头,又瞄了瞄箭靶,手上一松,箭镞离弦往前奔去!

  !

  很好!没奔两步就掉了。

  时松看着一步之遥的箭矢栽在了地上:“……”

  他甚至不用动,弯个腰的功夫就把长箭捡回来了……

  刚捡回来,就听见传来一阵小孩儿的笑声。

  时松闷闷的,拿着弓箭四处张望,侧方果然立着一个小孩,约摸五六岁的模样。

  时松低头看着他,他也正仰头看着时松,眼睛都快笑没了。

  时松蹲下身与他齐平,没好气问道:“小屁孩,你在笑什么?”

  “笑你啊。”

  “……”时松无言,自己也是嘴贱,明明心知肚明还要再问一遍。

  小孩儿叉着腰说:“你好笨啊,这都不会。”

  时松看他一副自信心爆棚的模样,也没恼,毕竟自己也没和小孩子计较的习性,他一扬下巴问道:“那你会了?”

  “会啊。”

  时松毫不客气把手里比那个小孩还高的弓递给他,一副看戏的模样,说道:“那你来。”

  小孩摇了摇头,指了指比自己还高的桌子,说道:“你这个太大了,给我找个小一点的。”

  时松起身,果真给他找了一把小的,不过也没多小,只比那小孩矮大半个头,那是最小的了。

  小孩接过来,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他力气不足,所以往前走了好几步。但那个距离也算不得近,至少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要想射中还是有一定难度的,更何况这么一个小娃娃。

  时松跟在他旁边,看着这个自信小孩能比自己厉害多少。

  结果那小孩刚起手,还没发箭,时松就有些被惊住了。至少他可以确定,这小孩子没有说假话,因为他拉弦的弧度比自己大不少……

  他有些自闭。

  箭矢哗然而过,破风直入。

  小孩看着那一发箭,突然摇头叹了口气。

  时松看了看,虽然没有中红心,但在靶上了,再怎么说,也是中了的。

  他问道:“你叹什么气?这不中了吗?”

  小孩扔弓,昂首道:“这弓不行,平时我都能射中那个红点的。”

  “……”时松更自闭了,这世道,小孩都比自己厉害……

  时松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他怀疑这个娃娃是哪家将军府的,甚至怀疑会不会是他偶像的私生子……

  小孩笑眯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低头。

  一般小孩这种动作,准保是吹耳朵这种恶趣味,时松心说,自己才不会上当。

  没过两秒,他就把心里说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蹲身侧耳,小孩在他耳边吐出四个字。四个字就把他炸了,有那么一瞬间,他想死。

  那四个字是——

  “我叫萧耒。”

  萧耒,萧予寄与魏悦嫡出,当今昭王,东宫之位的首选。

  “……殿下,您身旁怎么就没个伺候的人?”时松脸色难看,他刚刚叫了这位未来可能的太子,更未来可能的皇帝,为——小屁孩。

  如果萧耒身边有人,他也不至于不认人了。

  萧耒四处张望,短短的食指轻放在唇边:“嘘,我偷偷溜过来玩的。你别跟我父皇告状。”

  时松:“……”我哪儿敢啊。

  萧耒突然拉住他:“你陪我玩吧。”

  “……为什么是我?”

  萧耒想了想:“因为你长得好看。”

  “?”时松起身望了望,想摆脱这个小鬼,“可是比我好看的多了去了,殿下不若找其他人去?”

  萧耒又道:“因为我觉得你很笨。”

  “??”时松没搞懂,这是什么理由?小孩子的脑回路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揣度。

  “需要我这个聪明人带你玩。”

  “???”时松想了想,心里陡然生出一计,“殿下,我方才看见了怀安公主。”

  “三姑姑?”

  时松点点头,一脸认真地哄小孩:“正是,她那边准备了糕点,她说要是让我碰见殿下,就传话让殿下过去吃糕点。”

  小孩子没发现逻辑的漏洞,也没怀疑,真就屁颠屁颠跑去找萧洛钰了。

  果然,对付小孩还得用小孩的办法。

  时松看见萧耒跑去围猎场后,便专心钻研起弓来,这下总没人看他出糗了。

  他加重了力道,扯着空弦,看着弧度比方才大了不少才满意了些。

  他又一次抽出箭架在弓上,勾着弦使劲往后扯了扯。

  时松偏头瞄准箭靶,正要松弦的那一刹,长弓木柄下方突然多出一只手来,托着长弓往上抬了抬,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肘正被人抓住往后带,而后被轻轻压平。

  时松惊然,刚有动作,便听见耳侧后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别动。看箭靶。”

  是柏秋行,他心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虽然早晨还吵过……总之,不是韩直,一切都好说。

  时松没开口,依言透过长箭盯住箭靶。

  其实是有点吃力的,这张弓已经超出他能拉起的弧度了。不过柏秋行抓着他的手肘,便也轻松了些。

  柏秋行淡然的嗓音又响起。

  “放。”

  时松手指一松,长箭有力地飞出,和瑟风摩擦出声音,最后,刚好擦在箭靶红心边缘。

  见箭矢钉住了靶心,柏秋行也撤了手。

  能中这么一箭,时松其实是高兴的。不过碍于早上的事,隔阂未消,他现在面上并没有太多情绪。

  两人都没有先开口。

  最后时松觉得尴尬不下去了,才摸着鼻子嘟囔道:“……多谢大人。”

  柏秋行动了动唇,似准备说些什么,不过被人打断了。

  “大人。”

  是崔言。他刚帮完忙就跑过来找时松了,正巧碰见柏秋行也在。

  崔言奇道:“大人今日没有参加围猎吗?”

  柏秋行顿了片刻,随即轻声“嗯”了一声,或许是心情不佳,感觉带着冰渣子。

  其实他去了的。也是跟彭祥跟了一路,但是他没什么发现,既没有遭遇什么刺客也没找到韩直。他怕像昨日那样,韩直又来找时松,于是参了一场便下来了。

  崔言解开缰绳,又道:“我来帮阿松看看。”

  柏秋行没说话。

  崔言见时松也没动静,似发着呆,于是朝他招了招手:“走了。”

  时松回神:“……哦,好。”

  还是没说上第二句话。

  一天下来,时松都没多大的情绪波动,他心思除了放在马上,还在柏秋行身上。

  马是勉强能骑走了,柏秋行情况就复杂得多了。

  时松躺在床上,看着罩顶发呆,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的卖身契还在柏府,再怎么说也是柏府的人,无论是门卿还是下人,总不能一直这样不说话了。

  开罪了主人,日后且不说有什么好下场,自己还住在三更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光是每天看柏秋行那张厌世脸就够的受了,更别说看一张哑巴厌世脸。

  再说,柏秋行对自己似乎还不错,给自己一个住处、升官涨工资、救人命,还不止一次。

  好像,这么个主家也是难得了……

  而且,他知道柏秋行那句话是无心的,只是自己无限放大了。喝了酒刚醒脑子也不怎么清醒,要是放到平常,自己不一定会和他闹起来。

  时松一把坐起,搓了把脸,他还是决定去找柏秋行好好聊聊。

  不对,不是聊聊,是去单方面道个歉,这样以后的日子也好过,还不用担心回去后会不会被赶出三更冬重新流浪。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柏秋行放下书卷,开了门。见到来者是时松时,愣了一下,他大概也没想过时松会来找他。

  但很快,他就没心思顾虑这么多了。

  时松清了清嗓子道:“大人,今日——”

  没等时松说完,柏秋行皱眉将他扯进屋子,迅速关上门,说道:“你带尾巴了。”

  时松没反应过来,懵然道:“什么?”

  柏秋行侧耳片刻,随即熄掉屋子里的灯,回道:“有人跟着你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