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场的马厩里,有不少世家子弟,都是来选合眼称意的宝马,想着在围猎场上一骑绝尘大展风采。

  崔言跟着柏秋行,手里拿着几个马牌。

  他不明白,明明柏秋行的那匹马的习性是最合的,往年的秋猎也不曾见过他来这马厩挑马。

  而且,他挑的这些马——

  “大人,怎么都是些矮马?比您那四阳矮了不少……”

  柏秋行没有答他,又拿起一张牌,递给崔言:“就这匹,其他的放着吧。”

  崔言又问道:“大人这次,不骑四阳了吗?”

  “骑。”

  “那为何还要来选马……”崔言一脸的不解。

  “因为有个半仙。”

  崔言:“?”

  半仙这边和魏忱两人唠嗑得正欢,方才在脑海闪过的画面全然被抛诸脑后。

  魏忱道:“洛宁已及笄,正直年岁,予霖可替她相好了人家?”

  萧洛宁和萧予霖乃一母所出。萧洛宁的终身大事,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得多上心。

  “不曾。这种事情,还是宁儿自己决定罢。”

  时松心中一动,机会这不就来了吗?他急忙道:“王爷!我,我荐一个!”

  萧予霖好奇道:“哦?时松公子想推举谁?”

  “我家大人,柏子濯!所谓日久生情,王爷你让四公主同我家大人多相处相处,公主肯定会喜欢上他的!”

  魏忱勾唇道:“何以见得?在一起久了就一定会有感情吗?”

  “不一定。可我家大人不一样啊,他这么优秀,长得又好看,喜欢他的人还那么多。”时松掰着手指数了这么几个优点,“要是相处久了,肯定会有感情的。阿龟你同他相处多年,不就有感情吗?”

  阿龟,叫的是魏忱。

  这样的称呼魏忱也已习惯,对此没有什么意见,他似是无意地瞥了一眼萧予霖,笑意更甚:“可那不一样啊小时。我同子濯,是知己,该是知己之情,怎可同儿女之情相提并论?那是两种东西。”

  时松有一瞬的动摇,不确定道:“……可换作他人,在一起久了,总会有别样感情吧?”

  人家先婚后爱不都这样写的?

  萧予霖似乎是被逗笑了,打趣道:“遇归说时松公子是个神人,没想到这个神人在感情方面倒是一窍不通。”

  他将目光移到席座的萧洛宁身上,笑言道:“宁儿若是对子濯有心,我自会去提。子濯若是对宁儿有别样感情,我当然也不会袖手旁观。倒是负了时松公子一番好心了。”

  时松心想,没关系的,长路漫漫,只要自己努力,这两人总会有在一起的那天。

  “什么好心?”柏秋行刚过来便听见这最后一句话。

  萧予霖:“时松公——”

  时松:“没什么!”

  他声音盖过了前者,萧予霖见状只笑了笑,也没再继续说。

  “没什么大人。大人你怎么才来?诶,阿崔,你这匹马这么比别的小啊?”时松探头看了看柏秋行身后,崔言正牵着马。

  还不等崔言回他,柏秋行便扯过缰绳递给他:“等会儿围猎开始,你就牵着这匹马去后边的马场。

  “?”时松接过来,“喂马吗?”

  柏秋行一本正经道:“征服它。”

  “……那谁教我?”

  “自己琢磨。”

  “???”

  崔言见状道:“大人,我去教阿松吧,反正我也不参加围猎,这时间正好——”

  柏秋行头也不回道:“你要参加。”

  崔言不解道:“啊?可是我往年——”

  柏秋行侧目盯住他:“你要参加。”

  “是!属下要参加!”

  “……”时松在犹豫,要不要把等会儿有人要取他狗命这件事告诉他。

  男主嘛,不都有男主光环?反正死不了,既然这样,那就不说了。

  而后,时松拉着柏秋行与众人隔开一段距离:“大人!等会儿你千万小心,有人要取你狗……性命!”

  ……他不是关心柏秋行,只是怕柏秋行死了自己也活不成。

  柏秋行点点头,问道:“又是算出来的?”

  “当然!我可是——”

  柏秋行见怪不怪的样子,打断道:“半仙,能算出我会在哪里遇袭么?”

  “……不能。”

  “那半仙能算出我该如何避免么?”

  “……也不能。”

  “那半仙——”

  时松窝火打断道:“你别问了!”生死有命,你还是去死一死比较好。

  不过柏秋行并没有止住话头:“那半仙刚刚在哪儿看见的韩直?”

  时松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好半天才回道:“原本是跟在彭祥旁边的。不过我刚才看了半天,也没再找着他身影。”

  他想了想又道:“一身皂衣,半张黑面遮住了脸。”

  柏秋行若有所思点点头。

  “哦对了,”时松又道:“张家二子身边的那个人,你小心一点,不是什么好人。”

  他说的是吕凌。方才找韩直的时候时松就瞧见他了,他知道这人什么来历,也知道他来这儿到底有何目的。

  时松:“大人,明枪易躲,当心暗箭。”

  围猎快开始时,时松就和众人道过别,拉着马跑到后面马场去了。

  说是小马场,却和小沾不上边,马渡山毕竟是皇家地盘,再怎么着,也不至于真的小得寒碜。

  多的人都在前边看围猎去了,这边场地只有零散几人。

  时松摸着马儿的头,心里想着,这次围猎三天两夜,自己这三天,再怎么着也能琢磨出些门道来,总不至于脑袋空空,怎么来怎么回。

  他左右望了望,将视线落到不远处扶着马摇摇晃晃的人身上。

  时松看他往马上翻了好几次都失败了,旁边还有人在跟他说些什么。料是那人也是才学,不过人家有师傅教,自己只能一个人瞎捣鼓。

  时松收回视线,又摸了摸手里的这匹马,和声和气说道:“好马儿啊好马儿,可别让我失望。”

  说完他就跟着人家学,先一脚踩上马镫。脚刚踏上去,那马儿就神游似的往前走了两步。时松还来不及放下来,踩着马镫的腿就被马儿带远了些。

  时松不得法,另一只踩地的脚连往前跳了两步,十分尴尬道:“大爷我求你别走了……”

  结果那马儿大爷突然一个转弯,他那只脚蓦地从马镫上滑下来。

  然后,一个劈叉下去。

  “!”时松感觉自己腿断了。

  “我的妈……”他神情痛苦,十分艰难地并拢上,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只马儿还在幽幽转圈。

  与此同时的猎林里。

  利箭破风,擦过耳廓直直冲进丛林深处,原处微动的地方便再无动静。

  彭祥松弦,转头看见了那一发箭镞的主人,说道:“柏大人这是存心和彭某过不去了?”

  这是柏秋行先他一步的第七次。

  他知道自己和柏家积怨已深,但没想过这次柏秋行会表现得怎么明显。从开场以来,就一直跟着自己。

  柏秋行不语,挽弓拉弦,对着彭祥,堪堪擦着他发冠过去,射中了他身后的一只白鹳。

  “彭大人倒是言重了。柏某只是在林子里转悠,缘分使然,总是碰到彭大人。”

  彭祥一手握弓垂着,无意往他身后瞥了一眼,回道:“柏大人并非醉翁,何必卖那酒关子?”

  柏秋行身后丛林赫然露出一双眼睛,架起弩来。

  柏秋行从旁侧箭袋抽出一支箭来把玩着,搭在弓上无目的地比划着:“我卖酒关子?卖酒关子的,岂非一直都是彭大人?”

  他迅速侧倾扭身,持弓朝向身后那片丛林,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陡然松弦。长箭哗然冲向目的地,一道清晰的穿肉声传来。

  柏秋行复又坐直身子,悠悠调转马头。

  彭祥的脸色似乎比方才差了不少,他看着柏秋行,想到了什么。

  顾头不顾尾。

  他匆忙扫视四周,然后,朝着柏秋行架弓拉弦。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彭祥想做黄雀。

  也不知彭祥眼中的蝉有无感应,只见柏秋行又抽出一支箭,起势偏头估量着丛林里的方位。

  “这可是个大物什,最好一击毙命。若是让它有了翻盘的机会,难保不会反过来把你吃掉。你说是不是?彭大人?”

  彭祥皱眉犹豫了一瞬,最后还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与此同时,柏秋行对着丛林的那一箭也发了出去。

  最终,彭祥那一箭擦过柏秋行的颈侧,也落到了前方的丛林。

  “柏大人说得对,对于此等猎物,可不能心软。”

  柏秋行整理了一下袖口,没再回话,驾着马去了别处。方才丛林里的人,不是韩直。

  待再不见他身影时,彭祥才靠近那片丛林,冷声道:“出来吧。”

  不一会儿,吕凌便从里现身。他脸色有些难看,一只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箭矢多余出来的部分已经被他折断,万幸的是,柏秋行的第二支箭并没有射中他。

  吕凌是张齐敬的人,彭祥也没有责怪,只道:“先把伤处理一下。”

  吕凌道:“方才那一箭,大人何不发了它?”

  刚刚这边的动静,他在林子里面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不急,还有两日的时间,我要让他死得和我们扯不上关系。方才动手,破绽太大,事后难保不会查到我们头上。”

  这边的马场,就在时松失败数次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正犹豫要不要继续征服这匹马的时候,一道熟悉又恶心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先生这是想学骑马?”

  一听见这个声音,时松就头皮发麻,整个人炸了起来。

  他也顾不得被摔多次的疼痛了,急忙爬起来,站到马儿旁边,看着那半边黑面,警惕道:“你想干嘛?”

  韩直笑道:“先生这般怕我?”

  “你要杀我?”时松浑身都是绷着的。

  虽然这儿有不少眼睛盯着的,韩直不敢在此贸然动手。可毕竟是对时松下过死手的人,时松着实怕他。

  “先生不必害怕,想是上次韩某吓到先生了,让先生对我有这么大反应。而且——”韩直仍是笑着的,“就算我要对先生做些什么,也不会是在这儿。”

  时松仍不敢大意:“所以你是来干什么的?杀柏子濯?”

  “那边不用我动手。我过来,只是想看看先生罢了。”他盯着时松的锁骨看了好一阵,明明是看不见的,“先生的伤,可都好了?”

  时松急忙双臂交叉捂着肩膀,毫不客气道:“我可不想看见你。”

  韩直没听见似的,朝他靠近一步:“先生若是想骑马,我倒是可以教教先生。”

  不等时松反应过来,韩直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发力将他托上了马。

  时松惊魂不定,死死抓着缰绳,脚上慌乱好一阵才踏到了马镫上。

  韩直在下面看着他,笑眯眯道:“这不就上去了?先生可要驱马?不若我上来亲自教先生?”

  “你别过来!”时松心惊难定,他像是发作了浑身抖着,还冒着冷汗,厉声道:“你别上来!离我远点!”

  韩直也真没上去,就立在旁边看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成品。

  时松知道此人蛇蝎心肠,但书上也没提过这么变态啊。他现在的PTSD全然拜韩直所赐,要是韩直再碰他,他可能会疯掉。

  时松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也没那么坏,他对自己说,至少现在没有性命之忧,韩直也没有碰自己。

  他尽量忽视了旁边立着的人,将注意力全然放在马上,抓着缰绳左扯扯右扯扯,那马儿也很给面子地转了几圈。

  时松尝试着让他不再转圈,走出一段距离。他腿夹了一下马腹,学着别人小声“驾”了一声,结果没动静。

  他又重复了几遍,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下面的韩直扯唇道:“我还是上来亲自教先生吧。”

  时松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韩直就坐到了他身后,左手环过他拿着缰绳。

  时松感觉呼吸都上不来了,整个人发怵,头皮一阵麻,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手肘直往后撞,慌乱挣扎道:“滚!滚啊!”

  “我来教先生——”

  一支长箭穿过他肩侧,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将他击扫下马。

  韩直滚地几圈起身,拔下箭矢,他看见了柏秋行,那人正搭弓准备朝自己再发一箭。

  不过这一间终究是没能发得出去。

  刚刚韩直滚下马的时候,惊到了时松的马,那匹马疯了似的横蹿马场。

  时松还没反应过来,方才韩直的举动已经让他惊然无措了,这下又惊了马,更是难以应付了。

  他连话都说不出了,在马背上一个劲地横冲直撞。在场不少人都被他这个阵仗吓到了,纷纷逃窜,尖叫声此起彼伏。

  柏秋行见状也无心去解决韩直了,策着四阳追了过去。

  时松只觉得天旋地转,眩晕无力。

  前方撤了不少人,但还有一个迟迟未来得及撤,是萧洛钰,可能是面对危险来临自有了迟顿感。

  柏秋行还未追得上,有心相护也是无法,只得大声道:“公主!快走!”

  萧洛钰还怔怔地看着时松驰马而来,只差一瞬,一瞬之后,她的这匹马就会被撞。

  而这一瞬之前,她被人捞走了。

  救她的是位女子,她并不认识,这女子长相英气,飒姿不输男儿。萧洛钰就木然地看着这一切,好久没能回神。

  柏秋行见赵清将萧洛钰救走后也松了口气,四阳渐渐与那匹疯马齐驱,他伸出一只手来,对着时松道:“手给我!”

  没有回应,时松已经失神了。

  柏秋行也顾不得这么多,这个角度,拎时松的后领有些困难。

  于是他驾着四阳与疯马越靠越近,而后抓着时松的腰封陡然将他带过来。

  那匹疯马还在乱跑,负责马场的人也在追它。

  时松侧坐在四阳前身,整张脸煞白,还没缓过神,呼吸急促地盯着某处发呆,突然又神经地紧抓着柏秋行的小臂。

  “……大人。”他似乎还没回神,只是怔然地唤着。

  柏秋行微蹙,先是韩直后是马惊,知道此番时松被吓得不轻,便也没抽手,只是驾着四阳在马场里漫步似的缓行着。

  疯马被制服后,其他人也恢复了先前的状态,该干嘛干嘛。幸好无人伤亡,不然此事怕是要闹到萧予寄那儿去了。

  有少许目光打在这罪魁祸首身上,但也没有人刻意理会。

  见身前的人还没回过神,柏秋行生硬道:“没事了。”

  时松好半天才道:“……没事了吗?”

  有了回应,柏秋行自不可察地稍稍放心了些:“嗯,都解决了。”

  时松喃喃道:“……谢谢。”

  没得柏秋行说什么,时松又开了口。

  “对不起大人……”他看着自己离地的双腿,木然道:“对不起,我闯祸了……我想先下去。”

  柏秋行没有说话,先下了马,正想接一把时松,他已经小心翼翼地翻下来了。

  时松脸色已经恢复如常,他四周望了望,找到了要找的人。

  彼时萧洛钰早已缓神,神色自若地立在马场边缘,依旧端着一副傲然姿态。她在外端的便是皇家的脸面,再怎么着也不能失了仪态。

  “你是哪家的,我怎的从未见过你?”萧洛钰问着身边人,却没分给她一个眼神。

  还没等到赵清回她,倒是等到了来赔罪的时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