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夜幕之下,后院黑魆魆的一片,天上连颗星星也看不见。
初春的天还是很冷,冷风吹到身上如同冷霜似的,他们六人沉默不语,气氛无比的沉重。
死人了。
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节骨眼死人了。
这件事情显得那么得诡异又荒谬,在还未上山之前,他们七人素不相识,不过是茫茫众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份子,绝不可能和凶杀扯上关系。就是被困山顶也是一次意外,他们仍然满怀着希望等待着救援,他们都无比的坚信只是一时之危。
然而这一刻开始,他们清清楚楚的意识到一切变得不一样了,不,或许在昨天发现通缉令开始,就变得不一样了,一种既定的规律被打破,将会如同脱缰野马一般把事情带到不可思议的发展之中。
贾炜走到水井旁,探头往下看,见到井中那双向上的双腿,不由得闭上眼睛默哀几秒。过了会,他又睁开眼睛望向井中,几秒之后,他突然开口道:“她的腿怎么是向上的。”
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下,这句话一出,莫名的带着一种毛骨悚然感,听起来令人心惊肉跳的。
听他这么一说,陈琅也想起刚才短短的一眼,他朝井中望过去,只见尸体上半身浸泡在水中,而双腿确是朝井口竖着的。
着实是怪异。
见众人一脸沉默,贾炜直起身来往向他们,只是夜色漆黑,众人的神情隐匿于阴影之下,陡然望过去像是没有五官轮廓一般,一切都隐秘于这黑夜之中。
“现在先把尸体捞上来。”贾炜说道。
他把头转向明净:“麻烦师太给我找一根麻绳,最好能到水井的深度。”
尼姑点了点头,匆匆走出后院去寻找绳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雨后的腥味,以及夜间雾水气,陈琅只觉得胸口发闷感觉呼吸都变得缓慢了,胃里发酸像是要反胃一样。
他的手死死地抓着棠琳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精神状态紧崩到了极点。
棠琳的目光轻轻地看向陈琅,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视线又缓慢地扫过广盈、邹斯……目光投向贾炜时却猛然一顿。
只见那警察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同苍鹰一般带着锐利的光,紧迫的,死死的,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那是一种深邃又探究的目光。
棠琳的眼睛微眯,歪了歪头,薄红的嘴唇微扬,挑衅一般朝他笑了一下。
贾炜眉头微皱,挪开了视线。
这边尼姑找来了一根粗壮的麻绳,她把绳子递给贾炜。
贾炜接过绳子,偏头看向众人:“谁下井。”
这句话又是一句难话,谁下井?
井中尸体的惨状历历在目,漆黑寺庙此刻变得阴森诡谲,下井捞尸,便要进入孤身进入井中把那具尸体打捞上来。
这井是一口古井,不知是那个朝代留下来的,井底之下有泉眼,不知道通向何处,水从未枯竭过,大约地底之下有条暗河,井口却比一般井要狭窄许多,身材粗狂之人便下不去。
贾炜看了一眼沉默的众人,把外套脱了下来,拿过绳子绑在腰间,打了一个牢固的活结,把绳子的另一端抛向他们:“我下井。”
邹斯捡过地上的绳子,朝他说:“贾警官注意安全。”
贾炜点了点头。
棠琳侧目看了一眼陈琅,见他神情恍惚,状态时分不好的样子,开口道:“哥哥,你没事吧?”
陈琅摇了摇头,他脑中不断涌现出井中尸体的模样,脑中杂乱一片,如同无数雪花粒在播放一样,画面渐渐和多年之前重叠,另一具尸体躺在他的面前,他亲眼看着死在他眼前,这种恐惧感如影随形的伴随着他多年,无可避免的产生了应激反应。
“有我在,不要怕。”棠琳自然地牵起陈琅冰凉的手。
棠琳的安抚如同一针强心剂,让陈琅感到莫名的心安。
贾炜开始下井,绳子的另一端由邹斯和尼姑牵着。贾炜先是爬上井壁,然后踩着一只脚先下去了,绳子一下就收紧了勒在他的腰间。他朝邹斯点头示意,邹斯开始慢慢地放绳子。
贾炜的身子慢慢没入漆黑的井中,这井极为狭窄,人下去了,外面便透不进一点光。地上的绳子慢慢的越放越少,井里始终没有动静。
这井远比肉眼可见深得多。
其余几人心神紧绷,看向井口,却始终静悄悄的。
“怎么还没有到底。”广盈不由得问了一句。
邹斯的手里牵着绳子,那头重量是沉甸甸的,他也显得有些不安了。
山间的风大,风声像是在呜咽一般,寺庙的殿宇也都隐秘于黑暗之下,仿佛一头吞人的巨兽。
“贾警官!”突然之间广盈喊了一声。
这环境极为的安静,她这一喊让其余人皆是心头一跳。
“贾警官你到井底了吗?”广盈不安地又喊了一声。
“怎么没有人应。”陈琅不由地蹙起眉头。
又过了一会,井穿来一股强大的拉力,拽得邹斯向前走了一步。井底穿来贾炜焦急的声音:“快!快!往上拉!!!”
他的声音尖利又恐惧,从井底往上传,带着极强的回声,在空荡荡的后院里显得尤为的响亮,众人不约而同心头一缩,头皮发麻,带着一股莫名的毛骨悚然感。
陈琅连忙走过去拽着绳子,他看向发愣的邹斯:“还不往上拉!”
“哦,好好好……”邹斯回过神来。
三人齐力拽着绳子往上拉,这绳子变得极为沉重,重得他们几人都有些拉不动,绳索磨蹭着井壁发出好似尖磨牙一般尖利的声音。
广盈着急地咬着手指头,不安地在原地踏步。
而棠琳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井口。
过了一会,井口传来喘息声,贾炜的头探出井口,他脸色白得发青,双手往下垂着,怀里抱着一双向上竖着的双腿。
“过来帮我一把。”贾炜喘着粗气地说。
陈琅放开绳子走过去帮他,一旁的广盈也走了过来,两人齐力把贾炜拉出了井口。
黄莺的尸体被他抱在怀里也一并拉了出来。
贾炜靠在井壁上粗喘气,脑门子上全是汗,他旁边就是黄莺的尸体。黄莺漆黑的头发胡乱地粘在了脸上,头以一种诡异地方式软在一边,皮肤已经被井水泡得乌青了。
看起来极为的可怖骇人。
广盈看了一眼不可置信地捂住着嘴倒退几步,脚步错乱慌张。
“怎么会这样?”她艰难地从嗓子里发出声音。
其余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棠琳面色淡然的朝这边走过来,他蹲在黄莺的尸体旁边,看起来毫无畏惧,他伸出一根手指撩开缠在黄莺脖子上的头发。
“你还想干什么!”广盈情绪激动地朝棠琳走过去,她伸手朝棠琳一推,意图把他推来远离黄莺的尸体。
不料棠琳一把攥着她的手,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凤眼红唇衬得那张脸有些神经质阴翳:“你干嘛?”
广盈被他吓得一抖,唇色发白。
陈琅走过来按住了棠琳的手:“棠琳,先松开。”
棠琳冷声“嗤”了一下松开了手。
广盈揉了揉被攥痛得手腕,一言不发地后退了几步。她看向陈琅,隐隐有崩溃之意,冷冰冰地说:“今天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怪你。”
陈琅听到她的话,脸色一白,一时间心神不宁,漆黑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哦?你说怪他,你来说说这是为什么。”棠琳的目光笔直看向广盈,冰冷的如同看一个死人。
“好了,都别说了。”贾炜站来怒吼了一声。
众人安静下来。
“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知道黄莺是怎么死的。”贾炜说。
广盈把视线悄悄移向棠琳,又唯恐被发现一般匆匆移开,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颈骨断裂而死。”一旁的棠琳淡淡地开口道。
贾炜看了他一眼,又走到黄莺的尸体旁边,蹲下看了看她的脖子,脖子以一种极为扭曲地方式斜着,脑袋软软地垂在一边。
的确是颈骨断裂而死。
“这么晚了你来后院干嘛?又怎么会发现黄莺死了。”贾炜抬头看向广盈。
那眼神锐利的如同一般剑,叫人不敢直视。
广盈迎着他的眼神,苦涩地说道:“今天是黄莺取水的日子,前一天她约了我陪她,五点钟左右的时候我到了后院,见黄莺迟迟没有来,便想先打一桶水……”她顿了顿,艰难地说:“然后就发现了她死在了井里。”
陈琅看向广盈有些若有所思,他听到尖叫声被惊醒的时候的确是凌晨五点钟左右。
然后他和棠琳以及从房间里出来的贾炜便匆匆赶来后院。
而在这个时间段黄莺已经死了。
“天还没有亮就来取水,后院这么黑,黄莺极有可能是失足落水,她比你早到,在提桶子的时候一头栽进了井里,所以头在下脚在上,颈骨被生生扭断了,所以死亡。”贾炜说道。
出于警察的直觉与敏锐,贾炜知道这绝对是一起凶杀案。
并且凶手就在众人之中隐藏着。
但是现在不能引起任何的风吹草动,于是他便草草断定黄莺是失足落井,如果开始猜忌怀疑,那么在惶惶不安的推理中,事情必定只会走向更糟糕的局面。
广盈默不作声,她今夜心情跌宕起伏,现在神情恍惚,已经提不起任何精神了。
听到“取水”这两个字陈琅不由得一颤,当时还是他向明净师太提议众人轮流取水的,早上七点时会需要用水,一般都是提早一个小时过来取水。
他的建议竟然会成为害死黄莺利器。
陈琅咬着嘴唇,手指有些神经质地扣着手心,清隽苍白的脸,显得有些缺失血色。
天开始蒙蒙亮了,后院显示出了大致的轮廓,寺庙的槐树刷刷作响。
尼姑嘴里喃喃地着经,她朝让众人将黄莺的尸体摆到佛殿里去,要为她诵经七天,超度她去往生。
灰蒙蒙的光线里,朱红的寺庙露出了大致的轮廓。
回行的木质长廊,如同红色的骨架一般,两人抬着尸体走向释迦殿。
黄莺的尸体被整理了一下摆在殿中央。
尼姑跪在蒲团上念着大悲咒,经文从殿内传出,传得好远好远。
这座古朴鲜红的寺庙,如同笼罩在巨大的阴霾之下,开始变得可怖阴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