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其它小说>迷津寺>第6章 | 06因果关系

  【06】

  天色将露,在淅沥的雨声里,一道鸡鸣声响起,声音尖锐,在深幽的古寺里面显得多了几分可怖,雄鸡站立在禅房上不安地踱步,尖锐的喙不停地啄着青瓦片,鸡冠一颤一颤鲜红如血。

  陈琅的睡眠浅,鸡鸣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他睁开眼,只见灰蒙蒙的光透过木质窗格照进来,房间已经能看清大致轮廓了。

  旁边的人动了一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正好抵着陈琅的肩膀,鼻息中呼出的热气全洒在那块皮肤上,带着毛毛的酥麻感。陈琅不自在的推了一下棠琳,小声说:“已经天亮了,快醒醒。”

  棠琳警觉的睁开眼睛,一把攥住了陈琅的手,狭长的眼睛微眯着显得有几分阴鸷。陈琅被他的眼神惊住了,手腕的剧痛让他回过神来,眉头紧蹙着说:“好痛,快松手。”

  棠琳敛了表情松了手,他闭上眼睛钻进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里传来了一声闷闷地:“抱歉。”然后就没有了声响。

  陈琅看着被子鼓起的大包叹了一口气,屋顶上的那只公鸡依旧在不停地啄着瓦片,密密匝匝有规律的响声听得人心烦意乱,陈琅不准备继续睡了,他从床上坐起却感觉一阵头晕目眩,砰的一声又倒了回去。

  这动静着实不小,一旁的棠琳掀开被子凑过来问:“你怎么了。”

  陈琅被砸得脑袋发晕,他忍着恶心说道;“低血糖了,我包里有糖麻烦帮我拿一下。”

  禅房内烧着檀香,房门紧闭,那香像是一条细蛇似的直往鼻孔里钻,闻得人昏昏沉沉手脚如同灌铅。棠琳应了一声,迈下床去拿东西。陈琅偏头去看,只见棠琳赤裸着上半身,肩颈线条清瘦流畅,肌肤在暗淡的光线下如雪一般光洁。

  灰蒙蒙的视线里,他背上的海棠纹身鲜红夺目,极富视觉冲击力。随着他的走动,那满背的海棠花好似活了一般,张牙舞爪地盛开着,红得让人无法忽视,就像攀爬在他背上,附着那雪白的肌肤,吸饱了皮肉下鲜血似的。

  陈琅挪开了视线,不去看那邪性的纹身。

  棠琳拉开行李拉链,里面除去一些生活用品,最多的就是各类药,除去普通感冒发热药,还有各类突发情况的紧急药品,棠琳拿起一瓶药注视着上面的药名“氟伏沙明”他不动声色地放了回去,从包的侧袋拿了一盒糖出来,又到桌子旁拿杯子倒了一杯水。

  他走到床沿坐了下来,剥了一颗送到陈琅的嘴边。陈琅眼神都是有些迷蒙的,那颗抵在他的嘴唇上如同救命稻草一般,他微张着嘴唇急忙含住了那颗糖,隐约能看到鲜红的舌尖探出一点,然后扫过棠琳的指腹。

  湿软微痒的触感让棠琳如触电一般缩了手。他扶起陈琅把水杯送到他嘴边,只见他如同小鹿一般小口小口地喝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垂着,在眼睑留下淡淡地阴影,带着点病恹恹的寡郁。棠琳端着杯子动了一下,陈琅来不及吞咽水淌了在锁骨上,留下湿漉漉的一片。

  他离得近,能闻到陈琅身上发出一股水雾似的冷香。”

  棠琳把杯子放回桌子上,见陈琅平躺在床上,手掌微掩着脸,只留出了一截白净尖瘦的下巴,红润的嘴含着那颗糖吸吮着,下巴和锁骨都是湿淋淋的。

  他走到床边,就这么不动声色,居高临下地看着陈琅。

  像是感觉到有人,陈琅轻声地如同小猫似的叫道:“棠琳?”

  “嗯?”他俯下身凑到陈琅的脸侧,淡淡地问:“怎么了。”

  “什么时间了。”他问道。

  棠琳懒洋洋地抬眼看了一下窗外,随口回答道:“七点。”

  吃完糖,陈琅感觉自己好多了,他放下手掌,猝不及防地看见棠琳离得这么近,受惊似的缩了一下。他坐起身抬手摸了摸棠琳的手臂:“你不冷吗?穿件衣服。”

  “还好。”棠琳直起身来,腰侧和肋骨位置有泛乌紫的淤青,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看起来格外吓人。

  陈琅看了一眼,眉头微蹙:“昨天感觉没有这么严重。”他招了招手:“你走近些。”

  棠琳朝着他走近了些,站立在他身前。

  陈琅抬手按了一下他腰侧的乌紫的皮肤,又移上去摸了摸他的肋骨,只见棠琳皱着眉,冷哼了一声。陈琅神情仰头问:“很痛吗?”他看着那吓人的伤痕轻声道:“会不会内脏受伤了。”

  “哥哥你不用这么紧张。”棠琳垂着眼皮看了一眼,阴柔昳丽的脸透出一种无所谓的意味。他随意在床上抓了一件外套穿上,有几分悠闲地坐在床沿;“好饿。”

  “等我换一下衣服,出去吃东西。”陈琅回答。

  陈琅拿过一件白色的衬衫,细长的手指灵活地扣着纽扣,可能是低血糖的原因,看起来有一些分神。

  棠琳偏头注视他,抬着一根手指指向衬衫,出声提醒道:“你扣错了一排。”

  陈琅低头看,果不其然扣错了,有一颗扣子扣到了上面的那一排,中间空的鼓起一块。他注视着扣错的地方,眉头紧蹙,嘴角抿得平直。

  原本只有一颗扣错的地方,陈琅却一颗一颗的全部解开,然后又垂头仔细从头开始扣,直至那颗错误的扣错位置的扣子终于正确,他的眉头才开始舒展,嘴角挂上了如故的笑。

  “走吧,出去吃早餐。” 陈琅抬头朝他说。

  见棠琳歪头浅笑着看他,他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了。”

  棠琳只是站起来,慢悠悠地朝门外走。

  或许是山体崩塌的缘故,空气总带着一股土腥味,混在着寺庙沉寂的檀香说不出的怪异。

  他们出门时,天色已经从微蒙变成大亮,另一间禅房的门打开,黄莺披散着头发打着哈欠出来了,她睡眼迷蒙地朝着陈琅打招呼:“早啊,陈工。”

  “早。”陈琅点点头。

  “你今天还要考察?你说都困在这里九死一生了。”黄莺打趣地说道。

  “闲中找事罢了。”陈琅没有淡淡地说。

  黄莺拨弄一下头发,婀娜多姿地朝着斋房走:“饿死了。”

  一走进斋饭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食物芳香,明净师太已经做好了早餐,其余几人也都已经落座。

  陈琅走近一看,只见除了明净碗里其余几人都有一个鸡蛋。他问道:“这是哪里来的鸡蛋。”

  “寺庙后山的几只野鸡下的蛋,寺庙里面没有什么吃的,各位施主将就一下。”明净捻着佛珠不停地转动,像是极为的不忍。

  山体崩塌后,他们一直在吃寺庙残留下面的东西,没有人知道他们还会被困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这些粮食能吃到什么时候,这个尼姑显然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煮蛋。

  “让你为我们破戒了。”陈琅有些歉意地说。

  “吃完饭后,我准备去信号塔看看还能不能发一点信息,如果能联系到警队我们就有救了。”贾炜叹了一口气,沉默地拿起碗里的鸡蛋。

  “需要帮忙吗?”一旁的邹斯问道。

  “不用。”贾炜摇头拒绝道:“距离山体滑坡不过才过了三天,还存在着安全隐患,我们受过训练,你们不行的,万一遇见突发状况我一个人还能跑,多一个人反而多一分顾虑。”

  他这一番说完,邹斯倒是有几分感动,他长长地叹了一口:“贾警官能有你在这里我们真的安心许多,你就像定心骨一样。”他感慨地说:“我永远相信警方。”

  “好了,吃饭吧。”贾炜没有多言。

  “哼。”一旁的棠琳突然冷笑了一下:“有这功夫,不如想想饭还能吃几天。”

  “哎,我说,你这人什么意思怎么说话这么难听,你有本事在这说风凉话,怎么不想办法怎么下去。”黄莺嗤笑。

  棠琳脸色一沉,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黄莺,眼里带凶光,配着他苍白艳丽的脸显得更为阴鸷。

  那眼神看人就像是看一块生肉似的,阴沉沉的,没有丝毫温度。黄莺感觉头皮发麻,被他吓得不轻。

  “棠琳。”陈琅握住他的手。

  棠琳轻声嗤笑了一下,收起了争锋相对的姿态。

  他看着碗里的鸡蛋,笑盈盈地对陈琅说:“哥哥,我不吃水煮蛋。”

  “可是只有这个了。”陈琅把自己的粥推给他:“要不你多喝一点粥。”他把棠琳碗里的水煮蛋拿了出来,棠琳的面前摆着两碗小米粥。

  “能有吃的就不错了,就你这么娇贵,还挑三拣四。”黄莺翻了一个白眼,小声的阴阳怪气地说。

  棠琳淡淡地斜了她一眼,白皙修长的手指从陈琅碗里拿过那颗鸡蛋,他捏着那颗鸡蛋把玩,然后轻轻地抛了出去。

  “啊!”黄莺尖叫了一声,只见那颗鸡蛋抛物线一样落到了她的碗里,敲得碗沿发出一声脆响,又在碗里滚了几圈把另一颗鸡蛋的蛋壳击碎,她愤恨地抬起头尖声说:“你是不是有病。”

  棠琳那张秾丽的脸露出孩子一样的笑,懒洋洋地说:“哦,不好意思,我没有准头。”他睨着黄莺说:“你想吃,送给你吃。”

  陈琅看不下去了,正想让棠琳收敛一些,却见他站起身朝门外走了。

  “不好意思,你们先吃。”陈琅有些歉意地说了一声,就追了出去。

  他们两人走了之后,其余几个人开始吃东西,邹斯说道:“这个小孩年纪不大,性格却实在乖戾。”

  贾炜若有所思地看向门外,他摇了摇头,叹气道:“先吃东西吧,下午我去看信号塔。”

  陈琅跟着棠琳走了四进院落,只见他停在寺庙大门口不动了,仰头看向那个倒塌了信号塔。

  陈琅走过去,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刚才有些过分了,贾警官和邹老板也是一片好心。”

  棠琳闻言淡淡地瞥了一眼陈琅,笑道:“哦?那我就是坏人了。”

  “我没说你是坏人。”陈琅说。

  棠琳倏地笑了一下,轻飘飘地说:“那你记住了,我就是坏人。”

  陈琅被他的歪理弄得头疼,朝着他说:“首先他是一个警察,有他在我们至少能安全很多。”

  棠琳瞳孔微缩,冷笑着哼了一声。

  “还有一点就是我觉得你对贾警官有敌意。”陈琅说道。

  “我能对他有什么敌意。”棠琳有些不耐烦地说。

  “你在看信号塔吗?”陈琅发现他从出来就直奔寺庙大门,然后就站定在这里盯着那座倒塌的信号塔。

  “这塔倒塌的真是时候。”他语意幽深地说。

  棠琳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垂,他看向陈琅说:“把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陈琅闻言一愣,他神情复杂地说:“的确。”

  棠琳轻轻摇头:“人啊,总觉得自己聪明绝顶,容易高看自己低看别人,也有些人喜欢低看自己来高看别人,总之就觉得自己拥有了认知思维的可信度。”他眉峰微挑:“人是最愚蠢的,也是最不可信。”

  陈琅笑了笑:“做到知行合一的能有几个。”他抬眼看向棠琳:“那你可信吗?”

  棠琳奇怪地看向他:“不是说了吗?我是坏人。”

  他看见陈琅表情呆滞了一秒,凑到他耳边小声的,半开玩笑式地说:“我不值得信任哦。”

  说完不等陈琅反应过来就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了。

  “棠琳你去哪?外面很危险。”陈琅回过神来喊道。

  “去信号塔。”他不咸不淡地说。

  棠琳走后,陈琅在原地待了一会,他看着红漆木质的古寺一时间有些复杂。在撞车的第一天,他的同事多番提醒觉得此行诸多不顺,觉得气运不好,让他不要参与这个项目,当时他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看来,当真是诸事不顺。

  正如佛教说得因果关系,有因有果,命运有时候早已注定。在路上救下和死去陈琳如此之像的少年或许就是他的因。

  他尚且不知道这趟旅途的前路如何,目前只觉得心累疲惫。

  他转身准备走向寺内的时候突然一顿,他看着那空荡荡庙门以及空无一人的长廊突然感觉心里毛毛的。

  像是有人在暗中观察他。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觉得自己思虑太多,这几天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