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其它小说>迷津寺>第5章 | 05孤岛模式

  【05】

  被困山顶众人皆是一脸郁色。

  中午的饭菜任然是尼姑做的,说来也奇,这位尼姑手艺绝佳,几道素菜被她做得色香味俱全,丝毫不似一般斋菜那样难以入口。

  吃饭期间贾炜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眉宇间透露出几丝焦虑。陈琅坐在贾炜正对面,他注意到贾炜几次夹菜都夹了个空,索性扒拉了几口米饭,他的动作幅度太大,袖口随着动作往后缩了一下,露出了手腕,手腕上竟然有圈淤青,他皮肤黝黑,假如不仔细观看,是看不出来的。

  “贾警官!贾警官!”

  贾炜抬起头来,有些不明所以地说:“怎么了?”

  黄莺是一个闲不住且注意多的人,她开口道:“你上山巡查没有回去述职,这泥石流的动静这么大,会有警察上来寻你的吧。”

  贾炜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或许会上来……”他抬眼看向邹斯,眉头紧锁,似乎有些考量,漆黑的眼睛不知在思索着什么,放下筷子,匆匆地就离席了。

  他的身影一转身隐没在长廊里,只留外屋淅淅沥沥的雨声。

  “怎么就走了,他从今天早上开始就脸黑得吓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黄莺若有所思地说。

  原本被困山顶这件事情就令人惶恐不安,或许是他们七人中有一位是警察的缘故,减少了这种不安。但从出事被困后,警察变得愁眉苦脸,看着让人心里越发没底,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是会传染的,尤其是警察突然离席后,一种焦虑的情绪无形被放大。

  桌子上的饭菜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不过一会,黄莺、邹斯、广盈,先后离席。

  相比之他们的惶恐不安,陈琅像是一个无事人一般,他侧目看向门外,只见阴雨连绵,他开口问道:“明净师父,寺庙里面还剩多少吃的,我们被困山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被解救,食物和水尤其重要。”

  “寺庙里面有香客定期捐赠的食物,可以维持不少时日,后院有口古井可以取水。”尼姑说道。

  陈琅点了点头,说:“食物可以按照每日所需分配好,后院取水,我们每人轮流去一次,这些日子就劳烦你多担待了。”

  “阿弥陀佛。”尼姑双手闭拢默念道。

  他这边说完,抬眼一看,只见棠琳依旧慢慢悠悠地吃着饭,他右手受伤了,用得是左手,但动作却丝毫不显笨拙,苍白细长的手指握着两根红漆筷子,斯条慢理地把食物送入口中,甚至有闲情逸致把碗里的葱花挑出来,看起来竟然透出几分思细级恐的愉悦。

  被困山顶,其余人一脸惶恐,纵然陈琅看起来波澜不惊,但也绝不可能是棠琳这番兴奋愉悦的样子。

  这多少显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陈琅越发看不透这小孩在想些什么了。他站起身来,棠琳突然叫住了他:“哥哥,你今天下午还要做考察吗?”

  陈琅回过头看向仍然坐着的棠琳,他微微点头,说道:“下午要检查寺庙的房梁结构。”

  “哦。”棠琳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陈琅走出斋房,见广盈倚靠着柱子抽烟,她穿着一件咖色的风衣,面庞清丽白皙,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烟,滤嘴上沾着鲜红的口红印。

  她斜见陈琅朝这边走过来,淡淡一笑:“陈工,你是要去勘察寺庙吗?”

  “对,下午的时候去。”陈琅回答道。

  “哦。”她淡淡应道,又说:“陈工做古建筑研究,应当见过不少古寺,不知道陈工对佛教有所了解吗?”

  “研究古寺的时候有所涉猎,但不算精通。”陈琅莞尔一笑,反应微甚地说:“对于佛学请教,你或许去问明净师父更为合适。”

  广盈却摇了摇头,发丝被风吹起,表情显得有些讳莫如深,她说:“不是什么很高深的问题,不便询问大师。”她把烟递到嘴边抽了一口,鲜红的嘴唇吐出一圈白烟,目光凝视着陈琅:“陈工是否了解释迦牟尼。”

  陈琅不知她问这个做什么,神情极淡地说:“佛教中的佛陀,本名为乔达摩·悉达多,是古印度时期净饭王的儿子,经过修行后觉悟成佛。”

  “邹斯之前在印度和尼泊尔待过,我对于佛教不怎么了解,想了解一下佛陀……”广盈如此说道。

  陈琅静静地听她说着,待她说完,平静的复述了之前的那句话:“广小姐如果想问佛教问题,还是去找明净大师。”

  说完他朝着藏经阁的方向走了。

  广盈没骨似的依靠在柱子上,嘴里含着烟,火红的烟头跳动着,缭绕的白烟飞出,她眯眼打量着陈琅远去的背影,修长挺秀,远远看去极为的疏离清拓。

  她直起身子,掐灭了手中的烟。一回头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棠琳靠在斋房的门框上,漆黑的双目似笑非笑,不知道注视了他们多久。

  广盈心中一惊,莫名的有些发毛。

  “你干嘛?”她有些不悦地说。

  棠琳斜了她一眼,懒洋洋地说:“看风景喽。”

  他尾调轻盈,拖拽着点音,显得颇为俏皮,像是恶作剧的小朋友一样。

  广盈眉头轻蹙,顺着他刚才的视线看去,看风景?这长廊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看得是陈琅吧。

  若说陈琅看上去斯文清隽给人感觉极佳,却总感觉隔着一层淡淡的距离感。那棠琳则是十足的看不透,你不知道他的意图,不知道他的目的,他偶尔轻快的笑,显得有些孩子气,偶尔又杵着脸不说话,只跟着陈琅的屁股后面走,如同一道影子似的。

  那双狭长又阴柔的眼睛注视着你时,如同吐着鲜红信子的蛇,尤其得不舒服。

  广盈把一缕头发挽到耳后,看向棠琳,轻声说:“你和陈工不是兄弟吧。”

  棠琳眼睛微眯,嘴角舒展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他长腿一跨,迈着慢悠悠地步子走出了斋饭,路过广盈的时候,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猜?”

  他哼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步伐轻快地朝着长廊的尽头走去。

  那是刚才陈琅去的方向。

  ——

  迷津寺一共有四进,唐代风格极为明显,多回廊,每一进都是由四廊环绕院落与佛殿构成。

  在最后一进的院子里,有一个后院。后院背靠山,山间总是缥缈着一层烟青色似的雾。院落里面有大块的平整地,本来屹立着一座舍利塔,后舍利塔塌了,这里就剩下一片荒芜,只留红墙旁一口古井孤零零的待在此处。

  陈琅下午本意就是要来看这倒塌的舍利塔的,一走进这后院,就被这别样的景色惊住了。

  细雨迷蒙,一片暗色,山间连接着红墙开满了灼灼的杜鹃花,鲜艳欲滴的杜鹃花如同鸽血般红。

  远处的山飘着雾,那一簇簇的杜鹃如同火一样,像是顺着山脊一路蜿蜒。而陈琅站在舍利塔与红墙之间,像是这残垣断壁之间的过路人。

  封山之后手机彻底没有了信号,陈琅的许多资料调不出来,他只得拿了一个本子记录。

  他有一个怪癖,在极度焦躁或者心情不宁的时候会绘制大量图纸,纯手绘,一笔笔描摹。尤其是建筑业发展的今天,绘图和建模软件繁多,几乎很少有人手绘图纸,但陈琅的这个怪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养成了。

  他想或许是当年极度苦闷中,想要转移注意力养成的习惯。

  他曾经手绘过一副遮罗寺宝塔复原设计图,原本是无聊绘制的,被当时研究所的主任看见了,极为的惊喜,他绘制的复原图本也只是依据文献资料构想出来的,不曾想后来宝塔重建时,也多处参考了他的绘制手稿。

  他凝视着这倒塌的舍利塔微微出神,手中的笔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

  棠琳踏进这后院就看到陈琅对着舍利塔出神,他双手环抱在胸前,靠在一根柱子上静静地注视着陈琅,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噗嗤一笑。

  听到动静的陈琅转过身,就看到棠琳斜倚着柱子,嘴角噙笑,眉目如点漆,竟然比这满院的杜鹃花还要昳丽漂亮。

  “你怎么又跟来了。”陈琅有些哭笑不得地说,他用手抵着唇假意咳嗽了一声:“这后院很脏的,全是碎石和杂草。”

  “哦,我知道。”棠琳轻轻点头,然后像是听不见陈琅话似的,迈着步子走了下来,他挑了一下眉:“怎么,这后院只能你进,我就不行。”

  陈琅有些忍俊不禁地说:“当然不是,只是你在这里待着很无聊的,看我怎么研究这些石头与房梁吗?”

  “和你待在一处怎么会无聊呢?”棠琳轻飘飘地说着,那双阴柔的眼睛凝视着他,显得无比秾丽多情。

  陈琅微微一愣,感觉耳朵酥酥麻麻的,心里像是被羽毛撩一下似的,有些发痒。

  “既然如此,那你想待就待吧。”陈琅有些干巴巴地说。

  说来也奇怪,他对其他人从来都是冷静自持,多半不会被言语所蛊,唯独对棠琳,他有种束手无策的纵容感。

  或许说,他潜在意识里投影出一种情感,而他把这种情感不自觉地寄托在棠琳身上。不自觉的对他好,来弥补自己的愧疚之情……

  棠琳走至他身旁,斜了一眼这坍塌的舍利塔:“这塔毁坏成这样,还能修复?”

  陈琅回过神来,手心不自觉的冒汗。他看向舍利塔说:“上面雕刻的文字很有研究价值,以及塔的结构,怎么建造,风格如何……这些都要研究,然后再复原。”

  “听起来好复杂。”棠琳视线一转看向陈琅,语气上扬,听着极为的轻快:“哥哥,你教教我怎么样?”

  陈琅已经习惯他这卖乖似的撒娇。

  “好,你想听就行,这些东西很枯燥的。”陈琅浅笑了一下。他知道棠琳未必是真想学,大约只是觉得好玩,无聊想凑个热闹。

  他的目光看向一处,他对棠琳说道:“前面的天王殿是单檐悬梁顶,用的是减柱法,殿内只用四根柱子支撑梁架,为得是让殿内空间看起来更为舒展……”

  陈琅说到自己熟知的领域时,不自觉地侃侃而谈,神情从容,黑长睫微垂,那双清冽如雪的眼凝视着前方宝殿,轮廓雪白疏离。

  棠琳的目光落在陈琅淡色的嘴唇上,眼睛微眯,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奇怪的噪意让棠琳烦躁蹙起眉,他打断道:“我又不想听了。”

  陈琅偏头看他,轻叹一口气:“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哦。”棠琳轻飘飘地看向他,意味不明地说:“你把我当小孩?”

  “你的脾性和小孩一样,喜怒不定的,刚才缠着让我教你,不过说了一会又嫌烦躁,又不想听了。”陈琅有些无奈。

  这时原本已经停了的雨突然又开始下了,冰凉的雨往下砸,淅淅沥沥的声音一下响起,不远处的杜鹃花被打得颤颤巍巍。

  陈琅仰头看向天际,只见雨滴打在他的脸上,冰凉的触感让他一颤。他反手握住棠琳的手腕,把他拽到后院入口处的长廊里避雨。

  潮湿的雨水以及陈琅所触碰到的温热触感,两者相结合,变成了棠琳那只清瘦的手腕。陈琅思绪不自觉地飘远了,他注视被雨水击打歪了杜鹃花,鲜红的花瓣落了一地。

  在这荒废的后院里,只有这淅淅沥沥的雨成了唯一的声音,那座倒塌的舍利塔就像坍塌的信仰,只得留在在残破的后院,旧日里万人朝圣的景象只是昔日。陈琅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想法,或许这就是某种天意,他该救下棠琳的……

  “回去之后该换纱布了。”棠琳把手伸到陈琅面前,示意他看已经湿了的纱布。

  “你的伤口痛吗?”陈琅皱了一下眉,手指轻轻地点在他的掌心。

  像是蜻蜓点水一样。

  棠琳却突然掌心合拢,握住了那根手指细长的手指。他像是摸准了某种命门一样,漆黑的眼睛觑着陈琅,轻声地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鲜血从纱布里渗出,这是伤口第二次裂口。

  “你在干嘛?”陈琅有些心惊胆跳地看着他的手。

  “左右不过皮开肉绽。”棠琳波澜不惊地说道。他攥着那根手指,力气逐渐变大,渗出来的血几乎把陈琅白皙的手指染红。

  陈琅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棠琳又近一步。

  棠琳微垂着眼睛,黑阗阗的眸子注视着陈琅,悠悠地说:“一个人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要不就是有所图,要不就是心中有愧。”

  他嘴角上扬,极为笃定地说:“无二,必占其一。”

  陈琅闻言忽的抬眼看他,只见灰暗的光线映照在棠琳雪白的脸上,嘴唇殷红,乌黑的眉目如同丹青似的。那双眼睛仿若洞悉一切般,人心九转,他都见微知著。

  陈琅定定地看着他,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棠琳突然松开了陈琅的手,眉梢微挑,忽的笑了,语气轻快地说:“和哥哥开了一个玩笑,你不会当真了吧。”他倒吸一口凉气,把受伤的手伸到陈琅面前,小声说:“有点痛。”

  陈琅看向他那只血淋淋的手,竟然有种脑髓发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