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寄养>第五十七章 孑孓.

  157、

  二零一三年。

  这一年过得很快,一二年好像要漫长很多。寒暑假都是在一个名叫“岐湾”的地方住着,闷得很,只是看书,更多的是玩魔兽世界。

  好rpin 我有时能通过邮箱联系上思源,他比以前更忙了,实验室和课室两头跑,几乎没什么闲暇时间。他偶尔回复的邮件,往往是言简意赅,最近他突然说,萌生要去支教的想法,看见那些受捐书籍的小孩千里迢迢寄来感谢的信件,心里觉得很难过,总想着要再做点什么。

  我写:“那当然好。”接着也整理出几本看过、认为有益的书本,有机会也想捐给他们。如果可以的话,也想跟着思源一起去支教。幻想着,就感觉开心快乐了。

  之后我登上游戏,思源已经很久没上过线了,只是我一个人孤独地做着任务。希望时间过得再快一点,等思源不那么忙了,我们可以再在一起,打一会儿游戏。

  158、

  大四一年,越来越少机会出外走走。开学初见过思源一面,仅仅吃了午饭,聊天到下午七点。

  七点零八分,我说,那我先回去了。他点点头,说好吧。很珍视似的,“那下次再见。”我知道可能时间很晚了,而还是在他学校门口那段学术街晃荡。七点二十一分,我拦到一辆计程车,回了公寓。

  到了期中,更是没有什么课程了。便整日被围在公寓里写实习报告,描绘毕业论文的雏形。论文且好说,草草做了份调查问卷放着,能出门时四处派发调研,也暂时算作有些成效。实习报告就简直是胡言乱语,压根没有实习经验,从何谈起总结报告。于是开始写文章,打算往杂志社投递。绞尽脑汁数十日,既没有挤出什么幽默笑料也不敢下笔论社会,怕误人子弟,更怕见识浅薄,贻笑大方。

  当天跑完学校,做过访谈回来,对着电脑敲打统计结论。边度下了班走回来,拾起问卷,批评道:“你这一天天的还真是虚度光阴啊。”

  “我今天没留意过你的定位,你不会又跑去那傻逼的学校去了吧?”

  我闭口不语,他兀自冷笑,抢过电脑鼠标,点开程序,将行程路线看过一遍。“算你识相,长记性了。”

  埋着头盯着问卷,不理会当自己不存在。打击却不会停止,“赶紧洗澡睡觉吧,写这破东西有个屁用,我到时候给你买一份不比你自己写强几百倍?”

  想来,活这二十来年是没得到过什么认可,听这些没来由的贬低多了,心里也觉得对。“花钱买的,肯定是比自己写的好”,边度说的是废话。不过还是要自己来,这是自己的研究,自己的证明,自己的想法。再怎么短浅,也是从自己脑子里出来的。

  论文答辩那一天,思源也来了。我有些紧张,递稿纸的手可能有些抖了,但思源说挺不错的。

  明天他要回香山,已经报了支教志愿,明年这个时候再回来读研。他很开心,吃着饭还滔滔不绝。我当然也很为他高兴,聆听着他的话,心里却觉得与他渐行渐远了。

  筷子随他轻轻的动作落下,他说出来的话,也像喷出来的雾一样飘渺,“鹄哥,我们好像真的没什么缘分了。”

  我让他先离开,还是个中学生那样,额头贴着桌板沉思了很久。连通电磁炉的火锅桌是温热的,我几乎感觉自己要被这暖意哄睡着。不知道靠了多久,还是得站起来,踉跄去买单,脑子里做总结,庆幸没说什么自作多情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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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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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他说,想回去了。

  他出言讽刺,回去能做什么,你什么身份?你能给他拜一个,磕个头?安分点吧,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别难过了,我陪你拍完毕业照,然后我们就去日本看樱花好不好?你想去哪玩都可以啊,别回那个让我们两个都伤心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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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找工作,不想见人。

  母亲给何丽华做股权负责人,结果因公司偷税漏税进看守所这件事,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候边度已经把注册资金补上,重新缴纳了税款。

  她打电话来说,何丽华真不是个东西,好在边度还有点良心。念叨了半天,说我以前误会他了,其实他的好心都藏着,不明说罢了。

  最后她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句,“你的那个病治好了吗?”我怠于应付,胡乱扯别的什么话题,挂断了电话。

  162、

  思源离开之后的几年,我感觉我的同理心在迅速地丧失,如同前额叶被割除。几次志愿的经历,并没有赎了罪似的,减轻什么愧疚感。只是很疲乏,日益疲乏,再也提不起心情去做什么。

  面对边度,眼睛酸胀,他依旧嫌我不知足,不知恩图报。

  他说的,不能怨恨,要感恩。

  要感恩、感恩。

  他贴上的一百来万,叫他认为,他已然从亏欠的身份转变为被亏欠。不是他的话,我们一家都不会过上无忧的生活,不是他的话,我读不上大学,甚至可能会饿死街头呢。

  他膨胀起来,时而威胁,时而摆出善人面孔。解开电子脚铐,取消定位,却要求我的思维被永远“寄养”。

  我真是个蠢货。

  明智一点!去思考!拿起武器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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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时无刻不想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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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岁,在一家杂志社做编辑助理。

  近年经济下行,不景气。三千块钱算普遍工资,下班花五块钱买了根绿豆冰棍,跟女同事抱怨物价。她开玩笑说,“够吃够穿,不死就算生活小康啦。”

  浓雾四起的天气,又将要下雨。我心中的的郁结难解,不能用开朗的话回复她,只叫她路上小心。孑孓闯进这道雾,我没头没脑地继续胡思乱想,在脑子里编造故事。故事里思源总是活着的,生龙活虎陪在我身边,我们一起拉开公寓的门,一起思考,一起与愤怒的东西斗智斗勇。

  我问他,我觉得很奇怪。我今年二十六岁,人生一半没走过,为什么会感到未来没希望,前途一片黑暗呢。

  我跟思源说,原来泥沙疏散的地方,一场雨就可以带走一切。我有一天也想去,把你永远留在那的地方,也让那场雨把我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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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偶尔会想起边度小时候的事,在治疗室里,然后分享给医师听。

  说某一次,有几个表哥表姐一齐要去游乐园玩。我不知道要带钱,也没有钱。到了游乐园门口,他就提议让我坐在门口等着,等他们玩完。一直等到晚上,天很黑了,鸟都不叫了。我很饿,一边哭一边走回家。第二天才知道,他们要在里面的酒店过夜。

  但有时候,很多时候,他又会带好吃的给我,被他淘汰的玩具,书包、衣服。

  我叹了口气,不想再回忆。

  这次的治疗只持续了十几天,他来接我,问我想去哪里。

  他憔悴不少,捏着眉心,“先回我们的家,好吗?等我一年...可能只是几个月,上次那件事还需要时间去处理。”

  他把别人推进大马路那件事。

  “你是要去坐牢吗?”

  他笑了笑,“当然不是啊,没有那么严重,你放宽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脑子里下着雨,拒绝了他的亲近和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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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二十九日,天气晴。

  边度因躁郁症入住精神病院。

  那位杜先生重伤醒来,终身瘫痪,遂一再上诉,二审判边度获刑三年缓刑四年。

  167、

  阴雨天。

  独自开着车走在山路上。

  一路绿荫烂漫,不知走了多少里路。

  听见无数次,树叶敲打车身的声音。我想要探出身子去看看,呼吸外面的空气。

  公路边竖起的牌子飞驰而过。

  我看清了上面的字。

  “山路漫漫,小心慢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