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寄养>第四十一章 《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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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胆小又懦弱,她是唯一懂你的人,而你却杀了她。”———《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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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我之前从不知道这个道理。活到三十岁,才终于打破龟壳钻出来。

  思源,人生苦短。

  人好像就是为了受苦来到这个世界上。匆匆地苦来,苦完又匆匆地去。突然觉得你比我们都幸福得多了。你这一生都灿烂,都丰盛,就连死亡都俨然比一般人豪情壮志得多。

  四周恢复宁静。他转头走开,又按响音乐。

  吵杂中,听见他再说话。

  “你什么都对,全世界就你活得最辛苦。”

  “我能做的都做过了,你别不识好歹,何鹄。”

  话音刚落,他呛到,咳得脸都憋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这样的他看起来脆弱了许多——大部分将死的人都是从不停的咳嗽开始的吧。我走回房间,认为自己的想法荒唐。他才三十几岁,还是壮年,小小的感冒打不倒他。

  我吞了一把药,焦躁的精神如同泼了冷水一样沉下来,没戴眼镜地看远处,远处都是模糊的。然后因为药物的作用,眼前的一隅也变得不清晰。我感到困顿,且贪恋这种与现实分割的感觉。情愿躺下来,就一觉不醒了。

  儿时的边度推门进来,蹬掉鞋子坐上床。灯光闪了几下,墙壁的颜色一下子被连年的潮气蒸得蜡黄。他面向我,眼睛很红,“弟弟,我总有一天要一刀捅死你爸。”

  我想何仲平肯定又是赌牌喝酒回来,边度向来很讨厌他,看到他那张喝得涨红的脸一定更讨厌。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书,继续看那篇《叶公好龙》的寓言故事。边度凑过来,“你怎么靠那么近看书,很容易近视的。”

  “我知道了,我这样才看得清楚。”

  “那你就是已经近视了。”他笃定道。

  我顿时有些慌张,“不是,是这书上的字太小了。”

  “真的吗?我妈妈说我要是近视了,她绝对不会给我买眼镜。我真的近视了怎么办?”

  “你到时候可以戴我的眼镜。”他翻开新的一页书,“反正,我妈也不会管我。说好今天要带我回家的,又说谎。”

  我拍拍他的手臂,“没关系,你在这里我们可以一起玩啊。”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玩,等下会有人接我去练击剑。那里的人个个都比你聪明,比你高。他们还会说英语,你会吗?你连普通话都不会说,土包子。”他将书推到地上,拉开房门跑出去。我下地去追他,眼睁睁地望见他踢了两脚睡在地上的何仲平,一溜烟地跑出了家门。

  我只来得及喊一句,“哥哥,你回来的时候可以带点零食给我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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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走出那栋房子,是填报志愿之后的第十天,这一天官网的申报通道已经关闭。

  街边的树还繁茂着,却摇摆出一副萧瑟的样子。我挪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心理疲惫,认知错乱。我认为我已经到达了如此的年龄——对万事万物都不再笃定,再难以明辨是非。我捂住脸面,而后想到我是个男人,十八岁,成年了。我的眼眶不能再因为琐事发烫,我的需求不能再诉之于口,我要不动声色,沉默是金。

  显而易见的错对都要展示出视而不见,冷漠旁观。这天天气并不美丽,乌云密布,热气从地底向上烘起,锅盖一样的穹顶牢牢地把这股热气封锁住。人们透不过气来,皱着眉头来去匆匆。

  他伫立在绿树下,语气急迫不安,“好了,快回去吧。”

  思源,我从没有这样的一天,我的背佝偻得像一位老者。所谓理想,我从不敢奢望的,它没有,因此也不存在破灭。如果说一定有什么把我压倒了,那永远是充满未知数的生活。

  我和母亲通过电话。她同我通话,又好似流离于与我的沟通之外,“你在姑姑那里好好学东西吧,对你以后工作肯定也是有帮助的。”在她的眼里心里,都看不见听不见我。真实的我呢,无关紧要。

  妈妈,我现在正在学习如何吃男人的鸡巴。这对我以后做男公关一定很有帮助。

  我要在一次一次干呕之后,在亲爱的表哥嘴里撬出答案。

  “…首都的二本院校。我都给你考量过了,环境好师资力量雄厚。”

  可我明明可以上一所一本学校的啊。

  “一本不够贵,你上得起。”他坐起来,吃掉摆在茶几上凉透的蛋挞,我还在思考他那句话的意思,恍恍然懂了。他微微一笑,“我怕你学坏了,得约束你一下。”

  我只想掐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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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暑期接近结束的几天,边度说准备准备吧,这还是你第一次出省。他讲这话时,还是那个很看不起人的刻薄样。

  我想出门,他却点点头,同意了。

  我去见思源。等了好久,晚霞即将散尽,思源才终于出现。

  他第一句话是,“何鹄,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有多久没联系我?两个月?”

  我哑然。“没有两个月,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失约,为什么消失了一个多月吗?”

  我一时间只感到羞愧,或许应该离开,或许不该来。而我只说了句对不起。

  思源叹气,“何鹄,你真的喜欢我吗?”

  “难道我不会累吗?我也是个人啊。”他说出这句话,更是令我愧悔无地。“我去过你家的小卖部,你妈说你去你姑姑那里工作了。我就想问问你,就一点告诉我的时间都没有吗?”

  “还是你已经就见异思迁,喜欢上别人了?连志愿都不去报,就为了躲我?”

  “我不明白为什么。”

  我来不及说任何话,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这时候谎言无法奏效,我只有闭上嘴巴。难道说出事实,然后让全社会都知道有个男的被强奸了?我幼稚得可怕,也狭隘得可怕。我已经是个强奸犯的儿子了,不想在“履历”再添上一笔“被强奸”的“污名”。况且强奸男性真的犯法吗?我在网络上找不到答案。

  我几乎是个只会靠思考菜点来逃避的废物了,思源。

  看着思源走远,我确定我失去他了,而这种失去对他是有益的,他早该放弃。

  我又在路灯下站了很久——似乎是很久,晚霞褪尽的时候,路灯也亮起来了。一边栅栏内的游乐设施,孩童纷纷离去,跷跷板重重倒落,秋千荡动的速度无限变慢,最终归于静止。游乐公园大概是不能失去孩子的。

  我等了很久,那些孩子还是没有回来。我等到腿麻了,又走进园区坐在秋千上等。天蒙蒙亮,有人出门,街市渐渐热闹起来。几个小孩牵着母亲的手,正要往哪里走,不是向园区这边来的。我意识到他们是要上学去。

  我感到困倦了,登上公交回了家。

  好不容易爬上四楼,拍门却并没有人应。于是我坐在出入平安的地垫上,想着母亲迟早会回来的,眼皮一阖就睡了两个小时。

  妹妹中午放学回来,请我进去睡,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正懵着,母亲急匆匆地进门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巴掌。“你不回家是去哪混了!你哥找了你一晚上你知道吗?怎么越长大越混账啊,跟你那死鬼爹一样!”

  我这才知道我到底失去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