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寄养>第三十七章 做计划的目的。

  91、

  某一天,班主任老师要求我们写下学习计划、目标学校,我才发现做计划,于我而言,是如此艰难的一件事。

  也许是我以为计划太容易被打破了,它毫无意义。我太倒霉了,而要生活按照规划走下去,是需要好运气的。

  我毫无思绪,胡乱地写下理想分数,潦草地上交了。

  后来那些空洞的宏愿信条被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我路过的时候总是不敢直视它。又或者,我只是想考得更好一点,但由于平庸,对自己过高的期望被别人看到,是会遭到耻笑的吧。这种耻笑没有声音,藏在人们心里。

  他们偶尔一睹见,会惊讶,会想———就他?

  我这些不健康的想法有许许多多,又例如,他们感到生活不如意,会不会想到我,想———看看何鹄,他还不如我呢,我比他好太多了。

  要怎么跟思源说这些。我好像想跟思源说很多,而没有什么是值得说出口的。这些负面的情绪人人都会有啊,我告诉思源,烦恼就变成两个人的,没有好处。

  我收拾好东西,朝楼下走去。吵闹的浪潮已经褪去,好似被黑尽的天团团吸走了。楼梯的灯还亮着,我到了一楼,看见思源靠着墙,似乎是注意到我,咧开嘴笑着走来。

  有几个人领先,有几个人落后。我们都向着同一个目的地。

  我没有说话,思源也没有。

  在这一刻,我意识到,思源对我的喜欢是不会长久的。一旦了解我,琢磨我的言语,我的过去,深究我的家庭,这喜欢就会自然而然地淡去。思源会像我的爷爷一样,都变成曾经有过。

  我不想留有遗憾。要从现在开始,每一分每一秒开始珍惜啊。

  如果走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我一定会大力拥抱思源的。

  有了这么一个念头,心里宁静了很多。我侧头去望他迈步的姿势,黑色裤子下,弯折的膝盖。他顺着往上的姿态看天空,然后轻轻的轻轻的,跟呼气一样轻的叹息。

  百日誓师刚过去,他压力也大吧。他用一种期望又无奈的语气说,“鹄哥,我真的很想很想学医。”因为太小声了,听起来又像一种无望的哀怨。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看电视剧,就觉得那些人太伟大了。我一边想成为,一边却又,随时预备放弃。我没有信心。肯定听起来很不自量力,其实我自己也知道,我哪有那么大的勇气坚定不移地做一件事,我哪就非这个不做了。”

  我想他的话,没有路灯的这段路,我握住他的手。

  非这条路不能走吗。当然不是的,如果有别的路可以走,如果那条路可以顺顺遂遂,那宁愿你去。

  “我觉得,你喜欢的话,很想很想的话,那就去做。如果只是因为怀疑而不去做,以后无论选择了什么都是会后悔的。”

  思源,我的私心是,希望你能喜欢我一辈子。

  宿舍楼的灯光逐渐有了形状,我松开思源的手,先一步踏了进去。

  92、

  我把边度从二楼推了下去。

  我躺在床上思考着这件事。

  印象当中,也是如此构造的房间里,右面的墙上有一面窗。边度站在那里,上半身穿过大开的窗户倒下去。

  我回忆那些细枝末节,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的汗,是天气在变热。我像个老人一样,体态佝偻地从床上坐起。对于边度坠楼这一事,我脑海中仅存留些与他吵架的片段,他破口大骂的都是些污秽异常、令我无比难堪的话,然后我就推了他一把。

  这个房间没有窗,除此之外的一切装潢都和记忆里无异。

  我没有看见边度,我希望他是死了,又认为荒诞不经,那更像是一场妄想的梦。

  我推门出去,思源早已不在了,音响再也不会放歌。我胸闷,锤着胸口,有点喘不上气。有时候全身裸在被窝里,也会有这种感觉。

  电视机响着,是个美国厨师做菜的节目。屏幕里是焗龙虾,锅里是没有肉的白粥。我喝了一碗下肚,寡淡无味,米都炖碎了,浓汤一样的口感。

  想吃龙虾伊面。

  我在别人的婚宴上吃过一回,其实不好吃。我敏锐地察觉到龙虾的苦,那一层附在肉上的黑膜带来的苦味。

  我跟母亲说了我的感受。继父大翻白眼,说我不懂吃,母亲夹走我碗里没动过的龙虾给了妹妹,说不用管他,他吃什么都觉得苦。

  我突然间就想再尝尝。

  电视面前的人严词厉色,我在餐桌旁晃脑袋。有种被叛变,被抛弃的背离感——思源,你应该在我身边跟我一起面对。

  思源,听听这段,他说,他觉得我爱他。

  思源,你是不是也这么认为过。

  思源,你的视角是不是这样的,我像破布一样被拖来拖去。你看着我,却被囿于透明的框框,人类的一切离你多么遥远。你可以闭上眼睛,你要闭上眼睛。你要等,等到我活到我爷爷去世的岁数,等我觉得无所谓,等我超脱凡俗超脱崎岖。

  在你闭眼的这时间里,我可以跟你说很多以前我不敢与你说的话。

  大概会繁杂,会很无趣。我会说我有多么多么委屈,有多么多么无能,我无法掌控我自己的人生。我会推卸我作为一个强奸犯儿子的责任,会逃避我逆来顺受的行为,会将自己描述得特别无辜特别可怜。

  但思源,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罪不至此。

  你要知道的是,总有些人,他们生来就是被剥削的。他们脚下的土地,手上的资源,头脑里的知识,健全的体魄,都可以被分解贩卖,直到一无所剩。

  我们要叫罪恶感麻木自己,将一切剥削合理化。可惜我不能做到。

  思源,你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没关系,我只是翻了个身。

  你不能再捂住耳朵了,如果我忍不住惨叫,也请你听着。这是你唯一能陪在我身边的方式了。

  思源,以你高高在上的视角,你告诉我,我会死在这里吗?

  思源,我要告诉你。

  两年前,我将边度从二楼推下去,他断了手脚。

  他没有死。

  我对此是庆幸且遗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