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鹊有点儿尴尬。
虽然没有听清楚两兄弟在吵什么,但他还是觉得自己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兰听寒伴随在他身侧,对走出来的李观梁一点头。
“小黑它走丢了。”
水鹊嗫嚅了一阵,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出来。
李观梁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小黑是那只小鸡苗。
水鹊盯着自己鞋尖,好像做错了事情一般,解释道:““知青院的篱笆有个角落围得太稀了,它钻了出去,我找不到了……”
李观梁问:“屋前屋后没有么?或许是在屋后吃虫。”
水鹊摇摇头,“没有,找不着了。”
当时是李跃青帮忙捉的鸡苗,李观梁并不清楚是哪一只。
他只是看水鹊眉眼耷耷,像霜打过之后无精打采的小茄子,李观梁便安慰水鹊:“再挑一只鸡苗回去吧?”
水鹊抿了抿唇,没有因此而重振精神。
他把唇肉压得红洇洇,上唇中央嘟着的唇珠好似覆有水光,李观梁视线顿在上面,头脑忽地发热转不过弯来,本就私底下不如何活泛的脑筋更是生了锈迹一般。
水鹊仰起脸来,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小黑可是观梁哥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再找一只黄黑绒毛的小鸡,也不是小黑了。”
李观梁耳畔一直听到闷雷似的响动。
是不是打雷了?
原来是从他胸膛之间传来的,嘭嘭嘭地直响。
“那怎么办?”
李观梁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哄他打起精神来了。
李跃青受不了了,他快步走到院中地坪上去。
矫健身手,猛地从一重重瓜架子底下找到那只跑回来的小黑,背曲腰躬手一捞,拢在手心里。
他动作迅疾狠厉,像是在池子里投了一个□□,四周围一圈的鸡群炸起,扇着翅膀逃窜。
“……”
李跃青拢着手里好端端的小黑,空中三黄鸡的鸡毛飞舞。
他臭着一张脸,把手心里的鸡苗放到水鹊双手上。
“在这。”李跃青皱着眉头,“关好了,别叫它再跑回来。”
待会儿他哥就要茶不思饭不想,头脑发蒙了。
水鹊不明白他怎么脸色冷冰冰的,他迷茫了一会儿,还是凑前认真观察了小鸡,果然是走丢的小黑。
他惊喜地对李跃青笑,“谢谢!”
唇边有个小梨涡的旋儿。
笑这么甜?
故意的吧?
李跃青如临大敌,神色变了又变。
他可不会像他哥那样,被迷得七荤八素,神志不清,五谷不分!
李观梁见水鹊转身要走,赶紧叫住人,让把代买的鱼苗带回知青院里去。
水鹊看了一眼大水桶里的鱼苗数量,密密麻麻的,在水里扑腾,空间太小,得赶紧放进池塘里去。
只是……
他好奇地问:“是不是买多了?”
李观梁摇头,闷声道:“那个鱼塘老板同我认识,多的是送的。”
为了让水鹊没有心理负担,他半真半假地说了。
水鹊没有起疑,他对这些本来就不了解,也看不出来桶里的到底多少斤两。
礼貌地嘴甜道:“麻烦观梁哥了。”
兰听寒挽起袖口,手腕遒劲,自觉地提起那一桶的鱼苗。
………
回去的路上,兰听寒忽而道:“李队长……是不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水鹊双手小心捧着小黑,不明所以地问:“嗯?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兰听寒走路稳当,保持步速的同时,桶里的水和鱼一点儿也没溜出来。
他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刚刚李队长家出来的大娘,你没留意到吗?”
水鹊当时还在纠结要不要对李观梁说小鸡不见的事情,确实没留心,“那个大娘怎么了?”
兰听寒换了一只手提桶,手背骨节发力绷白,右手空出来扶了扶镜框。
“那是伍大娘,我听村里人说她是附近各个大队有名的媒人。”
他淡声说着,眉眼压得沉沉,不露声色。
只用余光去打量水鹊的反应。
水鹊担心小鸡会掉下手里,他把鸡苗转移到自己的衣摆,捏着衣摆两边,兜出一个小兜来,装住小黑。
掀起的衣摆正好露出一点儿腰腹的柔软肌肤,太阳底下白生生得晃眼。
青年眸色渐沉,黏腻潮湿的视线盘踞在那点肌肤上,很快又转移。
他作出判断:“这样想来,伍大娘应当是要给李队长介绍对象吧。”
听闻兰听寒的话,水鹊表情微顿。
等等……
给观梁哥介绍对象?
真要成了,那他上哪儿刷剧情进度?
兰听寒将水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也纳入眼底。
他缓声分析:“不过按照李队长的性格,应当不是他主动要求的。走的时候伍大娘心情看起来也不大妙,大约是李队长回绝了吧。”
水鹊松一口气。
又心里生了点小小的恼怒。
到底是谁要阻拦他刷进度?
他心头浮现一个猜测。
男主……?
毕竟李跃青刚刚看到他来,就摆着冷脸。
水鹊犹豫。
男主总不能这么快就猜测出来他要骗他哥感情和钱吧?
他这还没完全开始行动呢……
眉尖秀气地蹙起来了。
水鹊决定抓紧行动,剧情进度要快快地刷。
………
谷莲塘作为大村庄,从中央祠堂的规模就可以看出来,村内相当注重宗族,修了族谱,家家户户就是不识字的,家里除却那糊窗的废报纸,剩下有字的纸就是一份留存的族谱了。
因而清明时节,加上下雨,生产队放了工,让各家找各家太奶太公的坟头祭祖。
这件事情当然和知青院的异乡人就没有关系了。
他们趁雨天,可以在屋子里筛糠,照顾自留地的蔬菜,鞋子坏了还能自己试着补一补。
不捡柴的天气,就到水圳和江流源头之处,捞回来大把大把的丝草,披蓑衣赤脚下到门前不远的池塘,把水草插到里面养,既给自家鱼苗提供了食物养料,又能够等到盛夏让鱼儿遮阳。
陈吉庆捞水草的时候,还顺便摸了好些石螺。
兰听寒钳掉石螺尾,用水盆放盐浸泡等石螺吐出泥沙,这样简单处理过。
加水在锅中煮开,又把石螺捞出来。
等用油滋滋地热了锅,撒入尖椒姜蒜,再下石螺和紫苏。
外头在下雨,灶房里大火噼啪,锅铲铿铛。
一锅爆香。
兰听寒怕烟火气呛了水鹊引起哮喘,不让他进来。
他只好扒拉在门边,央央地盯着兰听寒。
兰听寒利落地用锅铲将石螺掀入盘中,就瞥见了门口和小猫儿等食一模一样的水鹊。
“快了。”兰听寒温声道,“再炒一个小菜,就开饭。”
水鹊的手按在门边,脸颊又贴在手背上,挤压出颊肉来,点头像小鸡啄米。
“听寒哥做菜好香。”
兰听寒倒入水,稍微清理了锅内,避免食物串味。
再炒一个青菜。
“家里以前都是我做菜。”
兰听寒的母亲走得早,而父亲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五谷不勤,后来受了些迫害,精神出了问题,国内在那方面的医疗水平达不到,兰听寒不得不从小照顾家里家外。
直到他十五六岁的时候,生父也死了。
才被从前和生父有些交情的副军长接到军区大院去,收作养子。
兰听寒侧目看了看等待吃饭的水鹊,觉得那温软的眉眼,其实不如何像不苟言笑的副军长。
水鹊那个异卵双胞胎的弟弟,倒是和副军长一个严肃模子刻出。
兰听寒忽而问:“父母离异之后,你还和你父亲有联系吗?”
水鹊没有相关的记忆,77号紧急提醒,【有的,宿主!你们互相平时还会写信联络感情,父亲那边每月都会寄钱过来,不过人比较忙,你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上面了。】
他觉得77号的用语有些奇怪,【为什么77了解得这么清楚?】
77号支支吾吾,它不会说谎,瞒不住就直接摊了牌,【其实……这个世界一传送过来的时候时间锚点错了,宿主变成了小宝宝,但是鉴于上个世界的教训,大世界下了通知让清除正式剧情之前的记忆,严格按照原本的来。】
它们担心的点在于职员在大世界中重新再长大一遍,私人感情会对走世界剧情有所干扰。
上个世界生出病毒,原本大世界的决策是及时放弃,出于对职员意愿的考量,才转变为杀灭病毒。
水鹊理解了大世界的做法,因为没有此前的记忆,他心里也没有太大波动,【下次77号还是直接告诉我大世界的决定吧?】
他就是稍微会有些介意自己的记忆可以在没和他商量的情况下抹掉。
水鹊按照77号的话,和兰听寒说了。
正在炒菜的青年转首看他,问道:“今年过年是到爸爸家过,还是一样留在妈妈身边?”
他提问的语气其实有些像哄小朋友的,问喜欢妈妈还是喜欢爸爸。
水鹊听了苦恼,他还不一定能挣到回家的火车票钱呢?
他支支吾吾地搪塞了兰听寒的问题。
想着自己一定要加快进度,虽然有点儿蔫坏,但他起码得让男主的哥哥帮忙多挣几个工分才行……
………
水鹊拎着铜茶壶,里头茶装得满满当当,他站在田埂间,面露难色,“你能不能让一让?”
对面是个不认识的男子,即使知道不能以貌取人,可对方獐头鼠目的样子,神情也不怀好意,水鹊直觉对方是坏人。
田埂四通八达的岔路,他原本就是要走这边的,对面走来的那个分明和他不同道,在岔路口可以错开的。
结果这人大步一迈,就跨到他前方的小道上。
王升当然不会让开,他这几日难得准时上工,偷偷观察这小知青好久了。
越看越觉得李队长果然眼光好。
越看贼心也就越发躁动起来。
一贯的二流子做派,和地癞一样惹人厌烦,王升搓了搓手,“你上哪儿去?”
水鹊犹疑地看他一眼,“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不和你说。你快让开些,这样挡着我的路了。”
“你这小知青真是强词夺理,田埂四通八达的,怎么我就抢了你的路头?”
王二流子明明是自己跨过来,故意挡别人的路,还反过来倒打一耙。
水鹊正发愁,他不想踩旁边的沟里过去,况且人家存心找他茬,他换一条路这人还是会堵他。
眼前一亮,水鹊招招手,“李跃青——!”
王二流子:“怎么就叫人了?”
他回头一看,李跃青闻声确实从远处走来,旁边还跟着一个洪松,他一个肯定打不过两个人的。
非要说,他就是变成两个人也打不过李跃青一个。
他脚底抹油一样,跨过田埂就跑了。
李跃青来到的时候,就见到王升一个越来越远而小的背影。
他剑眉紧紧皱起,问水鹊:“那癞皮蛇纠缠你?”
水鹊茫然地摇头:“不知道,他故意挡住我的路的,那人是谁?”
李跃青冷声:“王升,村头二流子,整日惹是生非,一个有娘生没娘管的,你别理会他。”
洪松搭腔:“就是!要是他还找你,你就和今天一样叫人!”
李跃青斜了抢话的洪松一眼,又问水鹊:“你过来做什么?不是放工了?”
清明之后田间地头忙了几天,终于把秧苗布下去,有的秧厢覆了薄膜,但是队里薄膜不够了,有的秧厢还得等下午大家割来剁碎的草叶和紫云英,铺撒到厢行上。
它们和薄膜是一个作用,给秧苗遮风挡雨,还能夜里保温。
现在已经中午放工了。
李跃青和洪松是留到后头走,还负责再看看水的。
水鹊嗫嚅,不知道怎么说。
其他人放工了,李观梁作为生产队队长还是最晚的,要看地里有没余下的农具。
他就想着过来给人送茶水喝。
结果遇上了王升,现在又是男主。
李跃青看他的样子,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找我哥?”
低下眼,看见水鹊提的铜茶壶,李跃青凉凉地说:“给他送茶?他去公社仓库了。”
“不、不是。”水鹊摇摇头,重新挂起笑脸,“给你送茶!”
既然男主的哥哥不在,那正好茶水也可以送给男主喝,也能刷上巴结男主的进度。
免得浪费了他的茶叶。
水鹊算盘打得响。
李跃青顿住了一会儿,盯着水鹊脸颊那个小窝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不要的茶水才送给他喝。
别开脸,低声道:“不稀罕,我不渴。”
洪松却惊喜地旋开了自己带的水壶盖子,里头水壶空空见底的。
他对李跃青道:“你不渴对吧?你不渴,那我正好快要渴死了!”
“水、水鹊同志,”洪松喊人名字,紧张得在名字后边敬重地加上同志,“我能不能喝点?”
他巴巴地拿着自己没水的壶。
水鹊赶紧帮他倒上,“是老枫叶茶,你不介意就好。”
洪松喝茶如同牛饮水,咕咚咕咚下肚,饮罢,摆摆手,“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家屋子后头那山上,就有四五棵老枫树,你要是秋天捡茶叶,来叫上我,我带你去!”
水鹊点头,“嗯嗯。”
李跃青看着他们两个相谈甚欢,都约上一起捡茶叶了。
他吭声,故技重施,探头对水鹊道:“你脚上是不是有只吸血虫?”
水鹊顿时小脸苍白,这次他没让李跃青帮自己弄走了。
他谨慎小心地低头看,脚踝分明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
闷气地抬起眼,质问:“你为什么又吓唬我?”
水鹊都知道了,上次他让李观梁陪他,在水圳边洗了好久的脚,脚趾都泡发白了。
李观梁仔细检查之后,和他说根本没有水蛭咬过爬过的痕迹。
男主就是骗他的!
吓唬他很有意思吗?
李跃青看他好像快要生气了,拉不下脸来道歉,反而环臂道:“骗不到你了。你这次怎么学聪明了?”
水鹊觉得李跃青才是天底下顶坏的人。
他死死抿住唇,睫毛垂垂,闷声不吭。
从外衫的衣兜里掏了掏,李跃青不知道他找什么,还好奇地问:“你找什么?”
转眼就被水鹊当头丢了一个松球,正中额心,扎扎地疼。
李跃青怔愣住,直起腰来,手捂住额头。
又被水鹊连续丢了两三个松球,松球甚至误伤了旁边的洪松。
那几颗松球,水鹊本来从山边路过,是捡来回知青院里烧火的,他专挑地面老的炸开的捡。
丢完了。
还要瞪李跃青一眼,生气道:“没人说你很坏吗?”
小知青瞪人没什么威力,眼中水光漾漾。
本就是唇红齿白的模样,一生起气来,日光底下,雪白小脸格外鲜灵活泼。
俏生生地吸引人目光。
李跃青怔怔地看着他跑了,还没缓过神来要不要追上去道歉。
洪松痴痴地出声:“水鹊同志还真是体贴……”
李跃青满头雾水,洪松方才还被松球砸了,反倒夸起人来。
匪夷所思。
李跃青:“你发癔症了?”
洪松道:“没有啊。”
他细细分析,“你看,他不喜欢咱们,分明可以用石头来砸,为什么偏偏捡这种松泡泡的松球?”
洪松自顾自认可说辞,“可见,他十分体贴咱们。”
李跃青:“……”
他皱着眉,居然从其中品出有两分道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