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煜,刚刚与你在一起的人是谁?”
颜煜愣住,裴谞看到了?
会不会怀疑徐怀澈勾结降臣意图谋反?可他没有任何势力,没有任何作用,谁会傻到与他勾结?
但是...裴谞的确很少背着他商量国事,若联想到此怀疑徐怀澈通过他窃取机密所图不轨,怕是难免死罪。
“重光哥哥在说什么?”
裴谞并未打算隐瞒或诈出实话:“那人脚步坚实武功不低,听到朕靠近便入水遁走,可是从吴国跟来的漏网之鱼?”
他捏住颜煜的下巴微微一笑。
“阿煜呀,吴国已经覆灭绝无重活的可能,他是谁?在何处藏身?如何进得戒备森严的皇宫?你与他说了什么有何勾当?想不想他活命,全在你。”
颜煜矢口否认:“什么都没有,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若有此空穴来风的怀疑,为何当时不派人入湖水去搜?”
既然裴谞只是听到声音没看到人,把他就绝对不会承认。
裴谞眼眸微微眯起,指尖稍用力气颜煜的下巴便被捏出一块红痕。
“因为朕..要听你说。”
“阿煜呀。”裴谞俯身凑近,“朕可以纵容你的一切,但不会允许你的不臣之心,背叛朕的下场你今日不是见过了吗?”
裴谞坐到床边掐住颜煜的后颈,笑着警告。
“复国?杀朕?你什么都做不了,朕喜欢你便会救你让你活,你若放肆到不知自己是谁,朕同样可以让你生不如死,做听话的玩物享乐,还是受尽酷刑而死,你可以好好想想。”
“那你杀了我吧。”颜煜抓住对方的衣服,借力坐起来,“五马分尸?凌迟?悉听尊便。”
裴谞手指微微松动,三只瞳孔竟有一闪而过的错愕。
颜煜笑出声,冷汗覆盖住额头,嘴唇愈加惨白。
“你觉得...我怕死?你永远也不会懂,不懂我十几年来病痛折磨的痛苦!凌迟?亦是解脱,既然你不信我,那就不要磨蹭,杀了我,杀了我吧重光哥哥。”
颜煜一手抱住裴谞的脖子,一手贴在裴谞的胸口。
“为什么不动手呢?是...这里舍不得吗?重光哥哥,好好问问自己的心,到底舍不舍得杀我?”
裴谞握住胸前那只手,眼眸染上怒意:“威胁朕?朕此生最恨任人摆布,坐到这个位置时,这颗心就已经封死了,朕杀了父亲兄弟,难道会舍不得杀你?”
“会吗?”颜煜倾身凑过去轻轻碰了下裴谞的嘴唇,“你真的舍得杀我吗?重光哥哥...”
裴谞猛地起身后退,异瞳中情绪杂乱,杀伐果决之人竟真的开始难以抉择。
那颗已经化开的心,此刻饱受痛苦折磨。
舍与不舍,答案好像就在心的最浅层,又好像陷在心底深渊无法触碰察看。
“咳咳咳咳!”
血溅在脚下的地毯上,答案一瞬间从心底浮出,彻底扰乱了原本也属于年轻人的心。
“来人!传太医!”
裴谞箭步上前扶住颜煜让人平躺到床上。
“阿煜?阿煜?”
头疼带得眼睛也渐渐模糊,颜煜耳边的声音又开始一远一近。
他看到裴谞的嘴唇动着,却听不太清对方在说什么。
“能不能..再添些炭火,很冷...”
裴谞看了眼殿内的四个大暖炉,眉头越皱越紧,摸摸颜煜的额头,竟烫得厉害。
“去外面抚琴受冻,真有你的颜煜。”
“什么?你说...什么..”颜煜慢慢合上眼睛,不知是昏了还是睡着了。
“陛下,张太医到了。”
“还不过来!”
陈任将张浦引入殿中,张浦揖手一拜赶紧走到床榻边跪下探脉,又轻碰了下颜煜的额头。
“陛下,这...颜大人,不太好。”
“好不好还用你说?”裴谞揪住张浦的领子,“朕要听的是如何能好!”
“是,是,微臣..一定想办法,一定想办法。”
裴谞松开手:“现在就想!”
“是,微臣现在就想,想..现在就想。”
张浦咽了口吐沫,束手无策也得拼了老命去想对策,他慢慢抓紧自己的官袍。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现在说或许还有活路,等人真死了那天,肯定一点都活不了了。
“陛下,颜..颜大人,那副续命的药....是..是...”张浦浑身控制不住抖动,伏到地上满脑袋全是汗。
“是什么?”
张浦又吞下一口吐沫鼓足勇气道:“五分药五分毒,让其不必像其他将死之人一样缠绵病榻无法行动,但...但内里却更是一日比一日差,已是,已是回天乏术...没多久可活了。”
“你让他治标坏本?”裴谞看似平静,但声音却压制的明显的怒意。
“陛下,颜大人又染风寒,这病上加病,连五识都有消散的迹象,臣...臣..”
“无妨。”裴谞坐到床榻上指尖轻抚过颜煜的脸,“他哪日死,你第二日便满门陪葬。”
张浦倒吸凉气猛一磕头:“臣一定拼尽毕生所学!”
他打开药箱,没别的法子只能还是先喂颜煜吃了那颗续命的药又施针。
“臣现在就去熬药。”
张浦现在倒比裴谞还急,恨不能一头钻进太医院不眠不休研制出神药来。
可惜...纵是医术再高,遇到非药石可医之人也是徒劳。
待颜煜醒来时,已经过了一日。
沉沉昏睡一天一夜,身体却没有好转半分,反而更加难受。
“匪患竟又猖獗起来。”
他刚睁开眼睛,便听到裴谞的声音。
“到底是怎样一群人,居然求助到都城来了,朕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裴谞怒极但声音有意压得很低。
“传朕旨意,派徐夕柳..不,朕记得徐骥次子徐怀澈在宫中当值,秋狝时他曾夺魁,此次便派他领兵剿匪,试炼试炼。”
“是。”陈任揖手,“奴才这便去传旨。”
陈任离开,颜煜生出担忧来,肺腑更疼得厉害。
“重光哥哥..”
裴谞听到声音快步走到床榻边:“醒了?”
他坐到床边慢慢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床边置物的矮几上放着三碗温热的药。
每隔两刻便换新的,永远保持温热等该喝的人醒来。
“把药喝了。”
裴谞拿起第一碗药送到颜煜嘴边:“不烫,张嘴。”
“我..”颜煜看着那个碗有些发愣,勺子也没有,是....让他一口干掉?
“张嘴。”
颜煜不知怎么办,最后还是张了嘴,幸好裴谞还算个靠谱的人,没有一股脑灌进去,而是一口一停地喂他把药喝完。
第一碗刚放下,第二碗就又送到嘴边。
“等会儿...再喝这个吧。”
“张嘴。”
裴谞浑身写着敢不喝就掰开嘴灌进去,几个大字。
颜煜自知反抗不得,只能又喝了第二碗。
如果是第一碗比十根黄连苦的话,那第二碗药就是一百根黄连。
他喝了十几年药,从未喝过这么苦的,好在苦药喝多了尚可以忍受。
喝完两碗药颜煜胃都胀起来,喝了个药饱。
刚想说要再躺会儿,第三碗药送到了嘴边。
“张嘴。”
颜煜彻底傻了:“一起喝?我..喝不下了。”
“不能等,必须一起喝。”裴谞说着将碗送得更近,“张嘴。”
“我喝不下了。”颜煜偏开头,实在喝不下了。
裴谞不说什么捏住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开了嘴。
“再给你一次思考的机会,是想被喂还被灌?”
“知道了,我喝..别掐我,疼..”
裴谞松开手轻轻帮他揉了揉脸颊,把药汤一点点喂进去。
“嗯..咳咳!”颜煜把药碗推开,竟是苦得受不了,“这是什么东西?太苦了...”
“良药苦口。”
颜煜摇头死活不想再喝,良药苦口对他来说是最大的谎言,从小到大喝了那么多苦药,不还是要死了吗?
“我不喝,我难受,我要睡了。”
“喝完再睡。”裴谞不顾他的不情愿,扶着他的脸将药碗贴近,“喝。”
一个铁了心喂,一个铁了心不喝,纠缠到最后,到底是颜煜先服输将第三碗药喝了下去。
“咳咳咳!咳咳...喝完了。”颜煜满嘴苦味,身上又疼得厉害,整个人不如死了好过。
“我真的很难受...我要躺着..”
话音落下,一颗剥好的糖送到了他唇边。
“糖吃了就不苦了。”
颜煜怔了下不自觉张开嘴把糖含进去。
糖块儿在舌头化开的瞬间,甜味慢慢压过了苦味。
不知怎地,颜煜竟有些悲凉。
原来这样就不苦了,可从前没有人告诉过他。
永远要喝不想喝的药,永远要吃安排好的清淡药膳,他的生活里好像除了无味便是苦味。
不同的是,从前是口中苦,现在是心中苦。
“还苦吗?”裴谞拿出另一块糖,“这药每日都要喝,若是还苦,今日可以再多吃一块糖。”
颜煜摇摇头。
说来可笑,父皇母后芸娘...和现在的裴谞,都希望他活着。
可到头来裴谞却是那个唯一一个问他药苦不苦,给他糖吃的人。
口中的苦味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糖的清甜,可散去的苦味却一丝丝未落地钻进心里。
可笑,真是可笑。
裴谞可笑,他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