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看见他手中拿的饭团和香烟,距离稍近就嗅到一股重重的烟味,下意识仔细打量起对方来。

  ……烟瘾很重,外套和游乐场见面时是一件,褶皱很厉害,或许是习惯合衣直接睡觉、所以现在没有固定居住的地方?而原本那头黑长发现在被剪得乱七八糟,没有哪个理发师有这种水平,只能是他自己随便剪的。

  虽然那双墨绿色瞳孔一看就下意识觉得骇人,但无论怎么看,从对方身上得到最多的信息还是一种莫名的疲惫。

  ……是在游乐场那一天或者之后,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了吗?

  瞬间和刚才所听到的人体实验联系了起来,工藤新一仔细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对方,“这样杀掉他们,只会让真相一直被埋葬,为什么不试着收集证据——”

  赤井秀一撕开手里香烟的包装,抽了一根出来,含在唇间点燃,平静地打断了对方,“虽然放过了你,但我可不是好人。”

  靠着尼古丁清醒了一瞬,他开口继续警告道,“如果不想和你一起坐摩天轮的小女友出事,就闭好嘴,今天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要提,也不要探究。”

  工藤新一露出沉思的表情,继续推理道,“这是警告,而不是威胁,说明这件事查下去遇到的危险不是来自于你。”

  “所以,参与这件事的议员不止这一个,人体实验的主导者是很多在权力中心的人,查下去的话,一旦被发现,就会连累身边的人。”

  “但是,你也很清楚,我已经被卷进来了吧?”

  工藤新一摊了摊手,列举着自己身上会引起注意的疑点。

  “与议员遇害时间完全吻合的离场,除此外,虽然他们谈话的地方没有监控,但附近还是有安装的,而在听到对话之前,我没有意识到问题,所以完全没有躲开监控,绝对被拍摄到了。”

  “但是,由于我的社会关系,父母都是名人,而关系要好的同学是财阀的大小姐,他们并不会选择直接对我下手,只是之后,可能少不了一场「意外事故」。”

  “所以,这位先生,要合作吗?我手里有你不知道的线索,”工藤新一看着对方,试探性地说道,“关于三年前的事情。”

  “你不可能知道那件事的内情,”赤井秀一听着他的推理,手指微动,抖了抖烟,灰白的烟灰滚落,“小鬼,这种机灵劲,拿去对付「意外事故」,对我没用。”

  “但是你不知道的线索是真的,”工藤新一说道,“而且「意外事故」只是大概率嘛,我爸妈都出国去了,我现在独居,不是很适合失踪什么的吗?”

  赤井秀一垂下视线,看向他,似乎终于把他当做合作对象似的打量了一下,“和撑过这段时间的「意外事故」相比,和我合作面临的风险只多不少。”

  所有的好心都在这几次警告和提醒中耗尽,所谓的合作他也无所谓是否尝试,能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当然很好,但如果没有也无所谓。

  赤井秀一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拯救什么无辜的人了。

  “但是追寻真相是侦探的本能,”工藤新一继续说道,“而且,你杀一个人需要原因说服自己,我放弃去揭开这种肮脏的真相、选择视而不见,也需要原因说服自己。”

  “区别在于,你说服了自己,但我没有做到。”

  ……

  对方所谓的线索,是有其他人在对这些议员实施报复,从近三年以前、公安卧底将黑泽遥带回的那段时间附近,就开始了。

  持续三年的议员死亡案件,掩藏在长达三年的漫长时间之下,除了死者同样都在同一时间身处这个国家权力的中心,毫无其他的规律和联系、全都以意外死亡结案的“巧合”。

  这个案件的凶手,会知道三年前整件事情的内情。

  说不定,这次的猎物,还是他从别人的手里抢下来的呢。

  ……

  站在随便找的小旅馆房间里,目光沉沉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半晌后,拉上厚厚的窗帘,赤井秀一嘲讽地笑了笑。

  克莉丝汀……

  女孩的名字在喉嗓中安静地转过一圈,还是没有出口。

  他沉默着,吃了一粒安眠药,久违地躺上了床。

  身体已经很疲倦了。数天的蹲点,每天只会在车上闭上眼睛躺一会儿,就为了找到合适的杀人机会。

  但在这所谓的复仇成功以后,依旧没有办法入睡。

  明明还想要好好地爱她。

  明明以为往后还有时间可以用来爱她。

  到头来,直到她死去,都没有亲口对她说过「我爱你」。

  做下替自己去死的决定的时候,她到底相不相信自己是在真心爱她的呢?

  如果相信,她为什么能那么冷静、什么破绽也没有露出来,好像只是单纯想用赤井秀一的身份去做一件事,而不是要替他去死一样。

  如果不信,她究竟又抱着怎样绝望的心情,独自去接受死亡?

  我爱你。

  只是好像没有机会,再把这句话说出口了。

  ……

  安眠药失效了。

  赤井秀一从床上坐了起来,从兜里找到她还在时买的那包烟,还剩下最后的两根,他拿了一根出来。

  找到烟灰缸和打火机,然后摸黑点燃。

  烟头的那点火星,在被黑暗彻底笼罩的室内格外明亮。

  「诸星先生?」

  虚幻的声音响起。

  他发散的视线微微聚焦,点燃了烟却没有抽,只是看着那点细微的、仿佛随时都能熄灭的火星。

  「我有说过的吧?」

  「……就是,一件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东西,在突然出现的时候,都会特别显眼的那种感觉吧?」

  「所以,我知道的,诸星先生只是不爱说话,但是做的事情永远会比说的要多很多……我知道你的心意的。」

  「不止诸星先生会保护我,我也会努力保护你的。」

  「Fifty-fifty,这样我们就可以相互扯平。」

  「所以,不要用这样悲伤的表情看着我吧?」

  火星安静地走到尽头,骤然熄灭,留下一片黑暗。

  手插进头发里,几秒后,赤井秀一拿出最后一根烟,点燃了。

  「诸星先生?」

  「是还想将那句话对我说出口吗?有点不太像是我认知里的诸星先生了呢。」

  「但是既然诸星先生很想说的话,我也会很认真听着的。」

  火星微弱的光,将手背上丑陋的烫伤伤痕照亮,赤井秀一将燃到一半的那根烟,按进了烟灰缸,熄灭了,对自己陈述着事实。

  “她已经听不见了。”

  这个世界,是没有她的冬夜。她说出的话、她的声音、连带着她,都只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幻想。

  赤井秀一躺回床上,强迫自己入睡。

  ……

  除开有些麻烦的好奇心过剩以外,这个叫工藤新一的国中生,确实只是个满心正义感的小鬼。

  父亲工藤优作,是世界闻名的侦探家,曾经也经常帮助警方破案,母亲工藤有希子,是前知名演员,两人现居国外,而他又和铃木财阀的大小姐是关系很好的同学。

  如果想要他悄无声息消失,确实是件麻烦的事情。所以针对他的,暂时只是连续性的几桩意外事故。

  工藤新一本身有很强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也足够机敏,再加上还有赤井秀一看着,这些意外事故都被巧妙的避开。

  制造这些意外事故的人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是工藤新一在和工藤优作的通话里,几句就漏了馅。

  隔着一通电话,赤井秀一和那位大名鼎鼎的侦探家进行了谈话。

  “非常感谢你对新一的照顾,”对方带着笑,认真地感谢着,“新一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赤井秀一平静回答道,“只是作为提供了有用线索的回报而已。”

  “那么,能不能拜托你继续保护他一段时间呢?”对方飞快地表明了来意,“作为交换,我们可以帮你提供假身份,并且教你易容。”

  “新一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出国,所以接下来大概还要麻烦你很长一段时间。”

  在短暂地沉思后,赤井秀一答应了下来。

  半个月后,易容回国的工藤夫妇重新离开,赤井秀一这个人也彻底消失。

  而冲矢昴以工藤新一远亲表哥的身份,住入了工藤宅。

  唯一带来的行李,是那个吉他包。

  “冲矢先生,”工藤新一合理地推测着,好奇地问道,“这不会是恋人的遗物什么的吧?”

  黑框眼镜后,眯起的一双眼睛睁开,墨绿色瞳孔盯向他。

  工藤新一分明感受到,笑眯眯的冲矢昴在一瞬间消失,最开始面对面时,那个随时处于狩猎状态的赤井秀一戴着冷静的假面再次出场。

  他意识到自己大概率是猜中了,干笑了两声,就看见对方推了推眼镜,重新眯上眼睛,恢复带着笑容的样子。

  “啊,是啊,我的恋人。”

  “她是个很勇敢的孩子,勇敢地保护了我。”

  看着那张脸上莫测的笑容,工藤新一默默打了个寒颤。

  冲矢昴则是平静地转身,走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

  当她为我揭开这个世界的真相时,我失去了她。

  虚幻的火光在道路两侧亮起,但我知道,她还在前方无尽的黑夜里等我。

  在这没有她的冬夜里,她却成为了我的道标、我的军旗。

  ……

  冲矢昴在戒烟,强迫自己的身体停止对尼古丁的需求,也在尽量避免碰安眠药,逼着自己照常入睡。

  他需要绝对的清醒,握住手中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