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是钢琴曲, 还是演奏的人?
游纾俞没有说,冉寻却从对方漾着水光的眸子里得到答案。
她止不住翘唇,胸腔的共鸣音比刚才在台上时还要响, “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我想见你,今天上班的时候就想了。”游纾俞仰头看她,“但还是来晚了一些, 没听到你的全程演出。”
她握住冉寻的手,给她轻轻按摩,“累不累?”
冉寻扣进了她十指间。
朝她眨一眨眼,笑得很明媚, “都见到你了, 还累什么。”
她甚至能现在立刻上台,再弹五首返场曲。
冉寻捧着花,揽住游纾俞的腰, 朝后台走。
身边经过的人不少,两个人姿态亲密, 吸引许多关注的视线。
游纾俞想撤出冉寻的怀抱,却被对方蓄意收紧臂弯,贴得更近。
“别躲呀,现在心虚了?”冉寻对她耳语。
“刚刚谁在候场区域亲我?我都在想,某位女士是不是要直接把我拉上台,公开一下。”
游纾俞掐了一下她腰,惹得她发痒。
冉寻就边走边笑。
直到与后台坐着的某位金发绿眼的缄默女人碰面, 迅速收敛嘴角弧度。
“莱昂妮老师。”用德语乖乖招呼了一声, “您今晚还愉快吗?”
莱昂妮眼窝深邃, 鼻梁高挑,看外貌已有六十上下, 穿一件绢丝质地的软衫,头戴高顶黑毡帽,手杖放在座椅边。
这次来华国,本意是与国内交响乐团交流,顺道赶过来,听一场她的巡回。
她先是点了一下头,才用优雅顿挫的声线示意:“冉,你的弹奏很出色,没有懈怠。”
又扫一眼游纾俞,“这位小姐是?”
冉寻担心游纾俞对德语不熟悉,正斟酌着之后再给人翻译一遍,可身边的人已然作答:
“Ich bin seine Frau.(我是她的伴侣)”
她怔了一下,为女人好听的语调而心跳加速。
可是,Frau这个词似乎有些许不对。
是老婆的意思诶。
果然,莱昂妮讶然,凝视游纾俞,问:“你们已经结婚了?”
游纾俞预料不及,目光闪躲。
在看不见的地方,轻拉了一下冉寻的裙摆。心跳匆然,甚至想藏在冉寻身后。
冉寻立刻护短,敢于直面之前打自己手背的魔鬼老师,双眸弯起,编了几句蒙混过关。
游纾俞缄默不言,脸却阵阵发热。
从前为了去见冉寻,只学了短暂一周德语,能听懂,交谈却不尽人意。
以至于归程时,她们一同坐在车后排,冉寻总想着戏弄她。
软着嗓子,仗司机听不懂,勾人似地叫她“Frau”。
依偎在她肩头,后来直接躺进她怀里,微卷发丝披散在她腿间。台上还端庄游刃有余的演奏者,此刻像只黏人长毛猫。
等到司机送她们到酒店,离开车后,游纾俞被冉寻抵在车后排一角。
近半个月没见面,只能从屏幕触及的人,现在神情生动,在预料不及的时间点里跑来见她。
冉寻衔住女人的唇,吻得她呼吸乱拍。
而游纾俞也任她索取,直到氧气剥离,才轻喘一声。
“听见你的老师说,10月,你要去布达佩斯参加一场比赛。”女人形状姣好的唇被吮得殷红,可惜仍不自知,还耐心问她。
“时间来得及吗?”
冉寻心道来得及。
何止是比赛,那还远。今晚时间充足,就算哄得冰山温软塌陷后,再被欺负回来,她也接受。
回到酒店,女人禁欲风格的公文包潦草甩落在地板上。
酒店房间不比隐秘公寓,敞亮,一览无余,床头灯调了温和不刺眼的最低亮度,可冉寻俯身下去时,游纾俞依旧拘谨知羞。
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她从宁漳赶到萧城,请假审批的理由一栏填了“公务”。
但冉寻此刻却在咬她的锁骨,逼她发出不堪的声音。
游纾俞高仰起头,手将平整床单抓出褶皱,她好像成了随韵律而上下起伏的黑白琴键,在空气中隐隐振颤。
而冉寻轻拢慢挑,操控她所有的欢愉。
之后,游纾俞如法炮制,费了些力气才将没吃够的小猫压在身下。
她总是不舍得用粗鄙的方式对待冉寻,棱角也在对方面前悉数融化,于是这一次也用唇舌讨好。
绵长持续地逐步攻陷,将人托至最高点,不吝啬温存的吻。
小别重逢,热烈得不可思议,两个人黏了比预想中还要久。
洗漱完毕,在酒店被褥中依偎相拥。
“真想现在就和你回家。”做更多没羞没臊的事。
“不急,我请假了。明天是周六,我们还可以在萧城待两天。”游纾俞搂着她,“累不累?我哄你睡。”
冉寻气闷,扑过去,将端庄隽秀的人弄乱,尝一口她软粉色下唇,“说,暗示明天周六,是不是在勾引我。”
游纾俞偏过头,轻轻喘息,心里像被小猫的肉垫爪子挠了一下。
她主动迎上去,衔住身上人的唇。
恍惚间觉得,冉寻才是诱惑人的那一方。
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演奏高雅曲目,提裙致谢,现在却眼眸湿润,以柔软唇舌止住她思考。
让她沉沦。
…
萧城是有海的城市,游纾俞也很喜欢。
三场巡回结束,一身轻松。周六周日两天,冉寻带着女人在城市里转,玩到尽兴。
之后回宁漳,工作日的白天,游纾俞在宁大上班,她就在她们的新家里乖乖窝着。
一周后,时间推移到九月末。
某个特殊的日子。
冉寻素来心大,睡到自然醒才起,刚开机,就被消息轰炸。
梁荔有心,卡着点给她祝福,微信的几个群里也热闹得不行,可惜冉寻揉了揉惺忪睡眼,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原来今天是她正儿八经的二十六岁生日。
怪不得今天游纾俞醒得那么早。
冉寻仍记得半梦半醒间,女人给她掖被角,以为她还迷糊,绵密温柔的吻悉数落在她眉心的画面。
可惜今天不巧,仍是工作日。
她起床前,游纾俞问她有什么愿望,她无赖答一句“有五百个,纾纾能不能都满足一下?”
游纾俞竟笑了。
声线轻且珍重地答一句“好”,不似作假。
中午,冉寻练完琴,给午休中的女人打电话,“纾纾,晚上要不要和我朋友们一起吃个饭?”
她的第一个愿望。恰好借这个机会,把游纾俞介绍给她身边的人认识。
晚上聚餐的地点,定在一家火锅店。
冉寻这个正主带家属抵达的时候,座位已经坐得七七八八。
有梁荔,最近在宁漳演出的沈琼,还有几个她在宁漳的朋友。
“祝贺我们小冉又年轻了一岁。”梁荔先开腔,献上衷心祝福。
“即将由青年艺术家,成长为中年资深钢琴演奏者。”
“你嫌我老。”冉寻一针见血。
她可不爱听这话,偷偷看身边端正坐好的游纾俞,一副告状语气,“可别,正风华正茂呢,不然怎么能追到我家游老师。”
有人惊讶起哄,有人望向游纾俞,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冉寻素来审美好,挑人的眼光也妙得不行。
女人眉眼清隽,穿了件勾勒身型的月白色高领衬衫,气质文雅,清冷不冷。
并不多言,只纵容身边的冉寻胡闹。
不知是否被席间的烟火气熏陶,脸庞有丝不明显的浅淡红霞,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礼貌颔首。
沈琼喝了一口啤酒,先看看冉寻,又看坐在她身边的游纾俞,不多话。
因为从前的事,她始终对游纾俞有偏见。
但兜兜转转,经历今年春到秋的将近六个月,女人依旧陪在冉寻身边。历经逃婚,家庭变故,工作变迁,依旧不改。
就连沈琼自认缄默,忍耐性强,也不敢担保自己可以等一个人六年之久,可游纾俞做到了。
她给空杯注了一点啤酒,想与冉寻碰杯,祝她日后幸福顺利。
但酒被游纾俞挡住了。
女人不像是酒量很好的模样,却将冉寻掩在身后,清瘦指节握住酒杯,与沈琼轻轻相碰。
开口说了句“冉寻戒酒”,朝她温和笑一下,缓慢饮下。
席间的人又在起哄,冉寻被游纾俞护着她的模样撩到,贴在她耳边说声“这算不算美女救美呀”。
点好菜后,工作人员陆续端盘上桌。
在工作人员惊诧目光里,冉寻颔首接过他手里的捞面。
朝游纾俞眨了一下眼。
旋即,用那双骨肉匀称的手,游刃有余,将面条翻出了花。
偏偏甩得还可圈可点。
只因为刚才问游纾俞想吃什么时,得到一声温软的“想吃面”。
冉寻还挺自豪的,出国这么久,没忘记之前和朋友来火锅店时的传统艺能。
游纾俞窘得不行,拉着甩面的冉寻,要她坐下。
“怕我累吗?”冉寻凑过去,故意逗人。
她看见游纾俞脖颈染上绯意,忍笑,语气落低,“我知道了,你嫌我丢人。”
游纾俞迅速否认,“不是。”
她只是被冉寻明媚可感的气息波及,止不住被对方一次次吸引的惯性。
时常想着,冉寻只比她小两岁,却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边春风动人,持续永昼。而她踯躅走上前,被对方一把牵住,跃入冰消雪融的崭新光景。
聚餐间隙,正享受游纾俞耐心细致的夹菜服务时,不知道是谁请来了社死灯牌和音响。
耳边一瞬炸开欢快旋律。
几个朋友看上去是蓄谋已久了,站起身,夸张地跟唱起来。
还好是包厢,否则鬼哭狼嚎的声音能把整家火锅店穿透。
游纾俞不了解这样的仪式,也学着他们站起来,一脸为难。
魔音贯耳中,冉寻有被茫然无措的女人可爱到。
她拉着人重新坐好,抵在她耳边,在一片喧嚣中大声开口:“别理他们。”
都吓到她女朋友了。
“你们先唱着啊。”冉寻把生日帽摘了,牵着游纾俞飞快离席,“脚趾扣地了,我先带着游老师去挖洞。”
她担心游纾俞承受不了这样的社死浓度。
推开包厢门,跑到火锅店外面透风。
火锅店在二楼,出门就是一片开阔露台,目之所及处霓虹闪烁,车流奔行。
“第一个愿望实现了。”冉寻偏头朝游纾俞笑。
她不贪心,哪里有五百个愿望,只不过两个。
之后的愿望,回家就能办到。
游纾俞姿态放松,卸去在席间矜持紧绷的模样,像是寻常世间普通却独属于她的恋人。
问她:“开心吗?”
冉寻没戴口罩,借露台人少之际,在女人唇间印了一下。
“开心呀。”她眼睛弯成月牙。
每一次与游纾俞的日常相处,好像都在刷新她回忆里的心动记录。
她想,她和女人还有那么多事没做,那么多地方没去,之后,她得开心成什么样子。
游纾俞去洗手间整理自己,冉寻倚在露台边吹风,忽然有人打视频通话给她。
庄柏楠发来生日祝福,这个时候,她已经在德国继续进修。
听筒里不断传来烟花升空的闷响,小姑娘可能是有点激动,手抖,“冉寻小姐,斯图加特今晚有国际烟花节。”
镜头一晃,照见她和某人相牵的手,还有另一道离得有些远的风衣身影。
“最近我在柏林的一家照相馆打工,馆长自驾,带我和我女朋友来的。”
冉寻立刻就捕捉到庄柏楠话里的重点了。
她调侃几句,夸她进展快。
视频里的小姑娘害羞捂脸,偷偷透露,其实她们俩昨晚才在一起。
通话刚好一分钟,庄柏楠捂着话筒,和她告别,“冉寻小姐,再见。”
游纾俞这个时候也从盥洗室出来。冉寻把手机收好,挽住她手臂,“来啦?估计他们也闹完了,我们接着进去吃。”
女人轻嗯了一声。
目光扫过她穿进自己臂弯的手,又看了眼冉寻笑意盈盈的模样,不易察觉地敛眸。
结果后面切蛋糕的一系列环节,游纾俞都没怎么开口。
聚餐结束,两个人自驾回家。冉寻带着足够堆满车后排的礼物,一股脑堆在客厅中央。
她坐在盒子当中,边拆,边笑着问游纾俞,“纾纾,你打算送我什么呀?”
她跪坐着的模样实在有些不符形象的可爱,游纾俞俯身,摸了一下她头,“先拆完这些,就告诉你。”
“那你亲我一口。”冉寻把脸伸过去,“刚才在火锅店,那么多人,我都憋坏了。”
游纾俞看她白皙侧脸,停顿几秒。
只是摸小猫似地用手轻捏了一下。
“先去洗漱了。”她转身就走。
礼物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冉寻从重重阻碍里迈出来,拦腰搂住游纾俞。
“生气了?”她无比确信,从和庄柏楠打完那个视频之后,游纾俞就变得冷淡了。
“小庄现在已经在德国了,昨晚刚有新的一段感情。”冉寻耐心解释,“她真的只是我的朋友。纾纾,你是不是没听全?”
“我听见了。”游纾俞认真指正。
从头至尾,一字不落。
她去洗漱,把门关好,再一侧身,就看见扒门小心翼翼望她的冉寻。
心立刻就软了,她轻声回:“在卧室等我就好。”
扬一捧水到脸上,摘掉眼镜后,世界朦胧了许多,游纾俞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她哪里舍得对冉寻生气,只是在气自己。
怪自己没办法在冉寻生日当天陪伴整日,也无力于给不了冉寻那么自在绚烂的生活。
游纾俞转身,在衣架上挂着的大衣里取出一枚深红色小盒子。
藏在睡衣口袋里。
买下这枚含义特殊的戒指时,心潮迭起,可今晚,她竟然担心冉寻是否会接受。
推开门,步幅稍滞。游纾俞在客厅的钢琴旁看见背脊修直的冉寻。
明明出门聚餐时还穿着宽松随意的款式,此刻,竟换上了一件崭新雪白的衬衫。
客厅的顶灯忽然熄灭,取而代之,有人奏响了钢琴曲。
幽婉缠绵,独添情真意切的轻诉。仿佛一片枫叶沉入静谧湖底。
《秋日私语》。
游纾俞看见冉寻燃起了她送的那支无尽夏香薰,光线摇荡,双手如羽毛般轻触琴键。
她眼眶酸涩,驻足在原地,不忍打破此刻。
旋律在空气里销声匿迹。
冉寻拿起手边预备好的一支花,朝她走来。
“纾纾。”她开口,“今晚,算是很特别的一天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游纾俞睫毛潮软。
接过那支花,轻轻呼吸着,“我也是。”
所有疑虑和不安都在此刻被打消。
她取出睡衣口袋里的盒子,借由室内摇晃的光线,安静打开。
嗓音极轻,内敛却虔诚,“冉寻,我想,往后都能出现在你身边。”
从前的她,在琴行角落里,她曾无数次凝望光鲜亮丽,一袭白裙的冉寻。
偶然擦肩,被赠予一支粉蔷薇,心情却像偷窃。
可现在,她与冉寻在宁漳,在她们两个人的家。
她伸出手,就能抱到冉寻。
冉寻怔然,几秒钟后,唇角扬起,笑得双眼弯弯。
“你怎么……”她从背后拿出什么。
“抢我的台词呢?”
想要自己的生日,成为她与女人的纪念日,可这点小心思,竟然被游纾俞提前预知到了。
两个人举着敞开的小盒子,四目相对。
原本该严肃浪漫的场景,现在变成始料未及的撞车现场。
冉寻忍着笑,想把气氛拖回正轨,“现在,是不是该亲我一下了?游老师。”
接吻变成此刻局面的突破口,游纾俞耳根温热,“嗯。”
她环抱住冉寻的腰,仰头吻向她。
纷乱间,两枚戒指没落到应有的用途上,就被草草放在手边的桌旁。
游纾俞的唇太软,刚洗漱过,又那么好亲,一不留神,冉寻就将人抵到了桌角。
抱着她放在桌上,鼻尖抵鼻尖,“还生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游纾俞被冉寻的温热吐息激得睁不开眼,偏过头。
年纪大,还耍小性子。
冉寻咬了一口对方浅粉唇瓣,“做老师的人,要言行一致。”
“今天是不是某人的生日来着。”她装作黯然神伤,“到现在,她都没有拆到今年最符合心意的一份礼物。”
游纾俞望向她。
坐在桌上,被冉寻困住这个姿势实在太羞耻。
忽然,她察觉到睡衣下摆稍松。
两颗衣扣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
“放我下来……冉寻。”她脸颊染绯,锤对方的肩,却被一把揽进了怀里。
“你还有我的四百九十九个愿望没有兑现呢,不许抵赖。”冉寻受害者语气,所作所为却不那么光明。
抱着游纾俞进卧室,翻箱倒柜,拎出一件早早准备好的法式性感内衣。
“姐姐。”她像只猫儿似地将人扑在柔软被褥间,小夜灯下,琥珀色眸子浸润柔光。
“今晚,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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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宁漳停留短暂半个月,冉寻赶赴匈牙利,参与今年的布达佩斯国际钢琴比赛。
而游纾俞一如既往,在宁大任职。
匈牙利与华国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傍晚下班通勤时,冉寻在通话里常常边吃午餐边和她聊天。
“扫了一眼名单,来参加比赛的都是年轻面孔,最小的只有16岁。”她叉了一块牛排,鼓着腮咀嚼。
“对了,纾纾,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不算青年了诶。”
青年钢琴家最严苛的划分界限,止步在24岁。
钢琴演奏是高雅而残酷的一门职业,不知道多少知名演奏者,因年龄而状态下滑,就此黯然。
“青年只是一个头衔。”游纾俞答她,“很多人都喜欢你演奏的旋律,这与年龄无关。”
“那你喜不喜欢呀?”
游纾俞刚巧出地铁,前后涌动的人流里,冉寻说话时含笑的嗓音流淌进耳畔。
“喜欢。”她开口。
喜欢到工作时常分心,论文都写不出。
每天数着日历,将冉寻比赛那一日的红圈画了又画。
她与冉寻的公寓,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后,霎时显得空荡。
游纾俞从没有这样一刻后知后觉,她再也无法忍受缺少冉寻的生活。
-
布达佩斯十月气温骤降,天高气爽,多瑙河清澈的水被染成灰色,两岸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如星甸密布。
扑面而来的秋风凛冽,一日比一日跌落的气温,嘱行人系好围巾,裹紧长风衣。
冉寻顺利入围预赛、半决赛、决赛。
这一晚,在布达佩斯音乐学院的大礼堂里,将与六名选手角逐冠军。
她抽签中了倒数第一位,因此准备时间充足。
只不过,偶尔听见舞台方向传来的音声噪鸣,感受到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音乐会的氛围,依旧会人之常情般紧绷。
冉寻想起那一年肖赛,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好像存心想作出些成绩,让不理解她的家人撇除偏见,没日没夜练琴。
整整一个月,都俯在钢琴边入眠。
偶尔倦到极致,打瞌睡时,看见游纾俞的模样。
拿着件大衣,妥帖又轻柔地给她盖在身上。21岁,她刚出国一年,依旧忘不掉对方。
在梦里,亦或现实与想象的分界点上,冉寻委屈难言,曾对着那道身影质问:“拿到冠军了,你就会重新回头看看我,是吗?”
她记得那时的游纾俞生动得厉害,仿佛自她的回忆一比一描摹而来。
模样清冷,依旧寡言,听了她的问题也不做声。
神情却复刻了她们的最后一面,大概是想挽留,却又心口不一,将试图伸出去牵她的手割断。
“我不会回头”——似乎默认了这样的答案。
但那个梦里,游纾俞为她加衣后,俯身,竟轻吻了她脸颊。
轻柔吐息混杂熟悉香气,冉寻依稀记得,那一晚她难得好眠。
醒来后,她挂在旁边的外套竟果真巧合般地滑落,盖在她肩上。
如同印证梦为真实。
当年肖赛,与今天的李斯特赛,大概人与景都全然不同。
空旷场地里仅余一架钢琴,评委与观众的目光紧密追随。
冉寻落座,孤独却又坦然。
她26岁,自知早已无法触及过去那个年轻气盛的自己。
可当一首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独奏结束后,捱过漫长的等候时间,当评委宣布她本场总分最高。
冉寻被季亚军簇拥在中间,无意余光扫过一片昏暗的台下时。
曾经辗转出现在她梦里的人,双手交叠,模样清隽,正专注望向她。
素来矜持内敛的人,此刻却禁不住睫毛沾湿。
“冉寻。”观众席喧沸不止的掌声里,轻轻唤她。
年少时忘也忘不掉的人,跨越千山万水,从模糊不真切的梦境中脱出。
与现在的她重逢。
冉寻没办法再思考。
她捧着怀里的花,在闪光灯间隙,匆匆离开万众瞩目的视线交集点。
拨开人群,呼吸急促,下台,牵起坐在首排的游纾俞的手。
对方鼻尖依旧弥漫薄红,脆弱动人,视线不舍离开她一瞬,任她施为。
直至被牵上台,面对密集的相机喀嚓声,被陌生的匈牙利语包裹,才无措躲进冉寻怀里。
她被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困在冉寻怀抱中,听见冉寻不比她缓的心跳声。
也听见对方那句含笑介绍她的话。
“Of course.(当然)”
“She is my beloved.(她是我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