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回复很快被刷上去。
游纾俞不气馁, 她知道,冉寻本就讨人喜欢,纵使直播是率性而为, 也有许多人期盼。
她坐得端正,一手托着手机,将自己代入寻常观众的视角, 专注看冉寻直播。
就像对着手机,进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视频通话一样。
今晚直播仓促,冉寻的设备只有手机,她找了个架子固定好视角, 接着坐在琴旁, 打招呼似地轻弹一串悦耳旋律。
钢琴也像有了生命,在她含笑弹奏中,说“晚上好。”
“第一次在国内直播, 有些不太熟练,大家见谅。”轻飘飘道了个歉。很有礼貌。
接着凑过来, 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看弹幕。
太近了,像是被猫儿伸出爪子,碰了碰。
被这个动作略微惊到,指尖不慎误触屏幕。
一个漂浮的粉色爱心浮上来,原来是点赞了直播。
游纾俞抿一下唇,脸有些热。
冉寻恰在这个时候开口, 软声道谢:“谢谢, 谢谢用户221229的回复, 你是第一个呢。”
仔细检查个人信息,发现这个平平无奇的用户名竟是自己。
游纾俞心被高高捧起, 跳得快了几分。
但很快觉得失落。
因为冉寻读了很多人的昵称,连那些让人咋舌的羞耻名字都面不改色说出口。
回复别人的时候,也比对她要亲近那么多。
生疏地操作页面,看到可以送礼物,就尝试着点了一下。
浮夸到想让游纾俞直接关掉直播间的特效飘上来。
她心里懊悔,明明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用户”,这样未免太明显。
“啊。”冉寻却稍显惊讶地轻吸一口气,笑意旋即蔓延眉眼,偏头,对画面外的人说话。
“有人给我送礼物了诶,快看快看。”
“没人才奇怪吧。”一只白皙的手掠过屏幕,调整了摄像头角度,好正对冉寻,“亲爱的钢琴家小姐。”
是女人的声音,笑着说的。
虽没有出镜,可那只手的保养程度,亦或是迷人音色,都在彰显主人的养尊处优。
游纾俞呼吸微止。
脑海里瞬间翻涌出无数种猜测。
“别肉麻啊。直播呢,你不丢人我丢人。”冉寻威胁画面外的女人。
但明显是在开玩笑,声音柔柔的,没什么震慑力。
弹幕转瞬刷得飞快,大部分变成推测未入镜的人是谁,有人猜是助理,有人直言可能是伴侣。
[啊?真粉丝还不知道吗,冉寻喜欢女孩子的。]
[高中的时候冉寻就是我在钢琴圈的女神了,关心过她在德国的动态,听说和同校指挥专业的前辈学姐短暂恋爱过。]
“感谢听众打赏,今晚的直播全部收入,将用于帮助嘉平附近乡镇的聋哑学校孩子们购置器材、完成学业。”她接着补充。
“线上音乐会马上开始,可以点曲。大家量力而行,有钱捧个钱场,没钱的话,就当作今晚我陪大家放松助眠啦。”
冉寻轻眨眼,话音诚恳。
弹幕都在说前周抢票狼狈如狗,今晚直播像个小丑,哭着吃掉下来的馅饼。
也有人说,从未见过国内像她这样卖座的钢琴家办免费线上音乐会的,目的还为募捐。
地铁即将到站。
游纾俞将手机息屏,直播间热闹的氛围瞬间中断。
取下耳机,立在拥挤人群间,孤寂旁落。
步出地铁时,触了触眼尾。
明明周身都发冷,但唯独这里酸涩难忍,烫得厉害。
或许她不该自欺欺人。
更不该假想,认为冉寻这几天没来琴行,只是为了躲她。
她已经……有了比自己更好的归宿。
那一年在德国是这样,如今回国,依旧如此。
而游纾俞只能远远旁观。
冉寻生来恣意自由,讨人喜欢,也有权利追逐除她以外的人。
可她却已经是局外人,再无权插足。
从前设想这一天的到来时,心口总是疼得需要缓上一阵,连工作效率都受影响。
自虐般想象冉寻和那个人亲昵的片段,无法控制。
但真经历了,而且是亲眼所见,情绪却比游纾俞想象中要平稳。
一种闷闷隐痛,茫然不知去往何处的脱力感。
回到家,依旧提不起兴致做任何事。
取出平板,继续看直播。
冉寻在专注弹琴,阖着眼,曲调温柔婉转,是不知名的曲子。
尽管再没有合理缘由,但游纾俞还是想再多看看冉寻。
她逐渐庆幸,幸好隔着屏幕,否则她会被冉寻排斥防备,禁止窥探她明朗的新生活,连再度看见她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小时前,还在为所谓的“金主”称谓沾沾自喜,现在想来难免有几分可笑。
在她独自坐在琴行喝咖啡,伴着冉寻曾演奏过的曲子办公时,冉寻是否在和那个女人温存?之间的距离或许亲昵到让她嫉羡。
私心地,游纾俞忽然想要冉寻弹一首曲子,只为她。
打字:[想听《秋日私语》。]
冉寻喜欢的旋律,她也同样喜欢,甚至更甚。
这是她与冉寻初次相遇时听到的曲子,游纾俞那时还不了解钢琴,用手机搜索许久,才知道曲子的名字。
从此设成铃声,设成闹钟,不觉烦腻,晨起都仿佛变成与她相遇的那几分钟惊艳瞬间。
直播间里,琴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好。”冉寻翻看弹幕,“下一首是我很喜欢的曲子,《秋日私语》。”
不知想起什么,眸中浮现一抹回忆色彩,很快勾起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
“看似弹秋,直译名却是如情似爱,或许,理查德克莱德曼在秋天也经历了一段浪漫时刻?”
“也”。
冉寻竟将她们之间的几个月,归结为浪漫时刻。
游纾俞情绪随着话语摇荡,专注看冉寻在直播画面里的模样。
肌肤被睡衣簇拥,白如玉脂,漂亮得像造物主独宠,看一眼便心头微热,无论如何也不腻。
此时此刻,冉寻脑海中浮现的会是自己吗?
游纾俞不敢奢想,却又无端妄想。
闲话时间结束,画面里的人手指轻抚琴键。
琴音涤荡,节奏与原版几乎毫无出入,却又融入细腻情绪,加以即兴改编变奏,清淡缠绵的愁思随旋律翻涌迭起。
直播间里打赏募筹的金额涨得比从前都要快。
游纾俞也继续投喂礼物,生疏执拗。
或许是有私心的。
如果此时的人并不是冉寻,她只会短暂停留几分钟,象征性地捐一些。
不会像今晚一样,为了排解心中难以言表的被遗弃感,失去节制,不看金额。
只为了换画面中的人点名翻牌,温柔一笑。
逐渐地,弹幕开始讨论“用户221229”。
短暂几分钟,从不知名的位置一跃成为冉寻当前榜一。
游纾俞不关心,静静看冉寻弹琴。
这个大众的昵称也很好,成了她深夜放纵沉溺的窗口,因为平平无奇,至少不会被察觉。
直播进行到很晚,能返三次场,冉寻体力自不必说。
可终究会结束。
准备下播时,冉寻总算看到了某个一直被追问刷屏的问题。
笑得想打嗝,原封不动地将问题念出来:“冉寻和刚才的那个人什么关系呀?是女朋友吗?”
画面外飘来轻咳,像是有人喝水呛了。
女人匆匆入镜,明艳有侵略性的长相,穿了条吊带拖尾裙,身段婀娜。
用手背抹唇,正经答:“就冉寻一朋友,帮她修钢琴的。”
[谁信啊,真的很配]
[这么晚,估计要留宿了]
尽管本人否认,但扫过成群的起哄弹幕,闷窒感喧嚣翻涌,游荡在全身的热度很快消散。
游纾俞不想再看,退出直播间。
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开朗,还在工作上有交集,冉寻会喜欢。
世俗眼光里,她们的确更相配。
…
下播后,冉寻舒展微微僵硬的肩膀,起身去取了一瓶冰牛奶,插好吸管叼在嘴里。
“女朋友,谢谢帮我修钢琴。”去贴梁荔,声线暧昧,故意逗她。
“怎么样,今晚留下?以我的水准,保证给您留下舒适体验。”
“离我远点。”梁荔演了个作呕的夸张动作,“我笔直,你一个姬佬撩直女,还吃十几年的窝边草,臊不臊啊。”
冉寻一副受伤神情,捧着牛奶走了。
懒懒倚在抱枕间,弱声撒娇,“不给占便宜就不给,笑死,你以为我很想吗?”
梁荔气得牙痒痒。她正帮冉寻算直播收入,直接摆手不干,“走了,你自己算账。”
“别嘛,荔荔。”冉寻走过来,可怜巴巴挽她手臂,示弱贴贴。
“你明天是不是接了场演出,要给乐团调律?这么辛苦,我得去接你,然后请你吃饭。”
梁荔被哄得受用,瞥她一眼。
本来也没打算不帮忙,她又被冉寻拽着回到原位。
算好账也不早了,告别时,她知会冉寻:“我肯定得好好敲诈你一笔,你明天下午在嘉大门口等着接我。”
冉寻原本还笑吟吟的,闻言,嘴角弧度收敛些许。
装作不经意问:“演出在大学里?能不能换个碰面地点,我怕接不到你。”
“不太行,那边路我不熟,出了校门就迷路。”梁荔出门,回头朝她招手,“记得来啊。”
冉寻把人送走,关好门。
对于梁荔来说陌生,但对已经出国六年的她而言,却最熟悉。
只是短暂停留,接了人就走,应该没问题的。
也不会像上次一样,与某个想起便觉心情复杂的人再度偶遇。
-
这一周始终愁云惨淡,不像嘉平历来的春季。
灰蒙蒙的基调底色,仿佛颜料在画布上不慎打翻,匆匆洗刷后,只留下仓促阴影。
唯独今天上午,阳光短暂冒了个头。
游纾俞去教室上课,回办公室时,收到好消息,上个月投的论文顺利中稿Cell,已经在印刷发表流程。
近期的研究成果被认可,心中宽慰。
中午又有学院领导来探望,心疼她工作认真之余,拜托她今日在会场讲座,谈谈科研经验。
游纾俞平静答应。
从前像这种事就不少,她被迫锻炼出来,虽然不喜欢当众发言的场合,但关于专业方面的事,她可以侃侃而谈。
做了几页简单的PPT,带去会场,在台下人专注并仰慕的视线里讲解论文。
一切都很顺利。
会场接下来被另外的活动预约,可结束后,讲座的听众们却缠着游纾俞,竭尽所能提问,不愿放她走。
游纾俞一一耐心解答,不时取出纸笔,用通俗方式讲解实验原理。
却在偶然抬眼一瞥见,看见会场里出现的旁人。
学生们抬着钢琴、大提琴等乐器搬上台,一位身着女士西装外套,背影窈窕的女人在旁边等待,手提工具箱。
因为生得明艳,很引人注目。
那个昨晚还在冉寻直播里出现的,冉寻现在的女朋友。
心情一瞬间跌落至底。
游纾俞暂停讲解,左右环顾,试图寻找她想要找到的人影。
找不到。
失魂落魄,仿佛血液凝固,化成枝蔓,缠绕住四肢百骸,难以透过气。
她麻木地继续答疑,直到周围人影稀稀落落,赶来听下一场乐团活动的观众充斥坐席。
心存期盼,礼貌拉住一位学生问音乐会具体安排。
回答中没有冉寻,这只不过是一场艺术学院再寻常不过的月度演出。
游纾俞没有走,坐在台下的某个座位里。
看那位调律师认真工作,不惹人厌,专业且效率高,画面赏心悦目。
却忍不住猜想,昨晚,她在冉寻家里是否也做了这些事?
直播结束后,她们应该更加亲密,也不必像镜头中那样遮遮掩掩,含糊其辞。
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听了并不太能引起共鸣的一场交响音乐会,游纾俞在台下端坐,直到散场才起身。
她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在期待什么。
离开时,听见高挑漂亮的调律师小姐站在台下,似乎和谁打着电话,心情很好。
“不行,你答应我了,走几步路怎么了?”
那边像是很宠着她,磨了一会,很快退让。
游纾俞愈发觉得自己多余碍眼,想立刻就走。
退场间隙,却碰到专业课上的某个素来喜欢她的学生。
讶异她也来听音乐会,又恭喜她论文中投,缠着她说话。
游纾俞温和答了几句,视线努力不向台下那边的方向看。
就耽搁这一会,那边的一个人已经变成两个人。
冉寻赶来找人,戴口罩,双眸弯弯,和昨晚直播里的模样大差不离。
“游老师,您不走吗?”学生乖巧问,“这里之后没有活动安排,据我所知,乐团也没安排返场。”
一语双关。她知道,冉寻对她,恐怕再不会返场。
但却在看见那道身影的瞬间,变了想法。
“嗯,我想等一个人。”游纾俞回答,“是不是到饭点了,去吃晚餐吧。”
送走学生,她坐回原位。
难得的机会,她可以不必隔着屏幕,贪婪将那道身影独占进视野。
也期盼一个不经意间的对视。
尽管冉寻不愿再看见她。
这个时间节点比预想中还要早。
“你要结婚?太突然了吧。”清亮柔软的声音擦过耳畔,在笑,“请你吃了这顿饭,我可以不随份子钱吗。”
冉寻与身旁的女人并肩离场,逐阶而上,路过游纾俞的位置时,目光垂落。
打趣话音隐隐停滞。
而游纾俞在听到她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时,就无声攥紧扶手。
胸口簌簌跳动。
仿佛冻结的湖面被轻凿出一道裂隙,春季冰消雪融,滚烫的柔软的溪流蔓延流淌。
冉寻朝她颔首,很礼貌,没有不理她。
游纾俞觉得苦涩心尖隐隐泛起一丝甜,起身,轻声唤:
“好久不见。”
被荒谬臆想笼罩,只隔几天,落在她身上,竟像是难捱的几月几年。
“冉寻,我想和你说说话。”她定定撞进面前人眸子里,鼓足勇气。
“可以耽搁你和你的朋友几分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