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酒香沁乌龙>第33章

  接送温淮的司机还是那个不起眼的中年人,神态松散却又目不斜视,沈予殊怀疑如果不是温淮说先送自己回沈家,他都不知道自己上了车。

  “为什么不回温家?”温淮将两人紧握着的手拉至自己身前,漫不经心似的一个个点过沈予殊细长圆润的指节。

  两人方才的手就一直没有松开过,在夜色的掩护下一直牢牢相握,还有旁人在的羞耻心让沈予殊有些不好意思这么亲昵,红着耳垂被他弄得稍微有些发痒。

  可他不想松开温淮的手。

  温淮升起车里改装过的隔板,等到一丝被窥视的机会都没有的时候才把沈予殊重新抱到自己身边,好似情人温存,趴他的耳边轻轻问:“怎么不跟我回温家。”

  沈予殊轻微地晃了晃他的手,他不愿意骗温淮,于是颇为低声软语地解释:“我其实是偷偷跑出来的,他们从来不让我晚上出门,所以我得趁他们没发现的时候赶紧回去。”

  温淮慢慢地眯了眯眼睛,见沈予殊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是懒散一笑,两只手仍牢牢桎梏着沈予殊的腰,将自己的脸埋进他的掌心,甚至侧过头轻吻了一下,眉眼收敛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像受了什么委屈急需安慰,嘴上却缓缓道:“看来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啊。”

  糟糕,沈予殊想,他在勾引我。

  正当他犹豫要不要做一些违法乱纪的勾当时,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司机并没有敲隔板提醒他们,但沈予殊知道再不下去的话,司机说不定会察觉到什么不对劲。

  温淮凑上前单纯地亲了一下的唇,又顿了顿忍不住再亲了一下侧脸,这才放开抱着他的手,哑着嗓子说:“下周见。”

  “嗯。”沈予殊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下来,赶紧拉开车门抄起书包就跳了出去。

  罪魁祸首怀里一下变得空落落地,仍有闲情逸致歪着头欣赏他慌乱的背影。

  沈予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后院,后院有个颇矮的墙,层层叠叠地爬满了绿山墙和青苔,经常有野猫为了躲避追击从这里溜进来小憩,沈予殊那时候还会故意剩些饭悄悄喂养它们,等到了初中的时候沈予殊就常常半夜跳出去胡天胡地地乱逛,从未被抓住。

  沈予殊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索性沈父沈母的房间在四楼,开门的这点声响惊扰不到他们,饶是如此,他也还是小心再小心地放轻了动作。

  等到好不容易摸到了自己在二楼的房间,沈予殊刚要松口气,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在没有灯光一片漆黑的房间正中,站着一个瘦弱的人影,身穿一条白色长裙。

  她往日里被精心盘好的头发此刻没有任何装饰如同瀑布般垂直而下,轻飘飘的背影就好像下一秒就会烟消云散。

  她听见门口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惨白的光从半开的窗户里透了进来打在她的脸上,素白的面庞没有丝毫血色,好像涂满了砌墙用的白粉,她瞳孔微微放大,即使是月色正浓的夜里,也没有任何高光,沈宁此刻宛如一只从噩梦里爬出来的的女鬼。

  沈予殊怔怔呢喃道:“……妈妈。”

  寂静的夜被这一声轻轻的呼唤强行撕破表面,沈宁像是被这话一下惊醒,惊恐的表情在瞬间就布满了她的脸,她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言喻的怪物,瞳孔里血丝暴涨,她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痛苦地揪自己的头发,大张着嘴尖叫:“啊!!!!!”

  沈予殊手中的包也随之落地,他并没有上前试图安抚沈宁,只是看向了窗外,窗外却只能看到无尽的黑夜。

  沈宁的尖叫很快就传遍了整栋楼,沈予殊能听到四楼惊慌失措脚步声。

  沈母很快出现在楼梯口,她往日严肃端正的脸全然不见,这个平日里将规矩条框和优雅挂在嘴边的老人狰狞着面庞额上青筋暴起,一条条如同沟壑般的皱纹从她的脸上显现出来,那一刻的她和那些她素来鄙夷的市井泼妇并没有什么两样。

  沈母恶狠狠地大力推开了沈予殊,很难想象一个不过六十的老人怎么会有如此力气,将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一把推倒在墙上。

  沈予殊并没有反抗,反而顺着她的力道在角落里不再出声。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觉得明天早上可能会肿成一大块,幸好今天是周五,不用担心被发现的话该如何与温淮解释,近来的日子实在太过轻松安逸,让他得意忘形。

  沈宁不肯让沈母靠近她,一边尖叫一边疯狂躲避,沈母直接抓住她的胳膊,不顾沈宁癫狂的神色,逼着她直视自己:“宁宁!是我!”

  而沈宁瞳孔涣散,已经完全认不出她了,挣扎着努力想要挣开沈母的桎梏,却被反手狠狠抓住,沈母摇晃着她的身体试图让她冷静下来:“沈宁!”

  沈宁偏过头,在一片混沌中认出了自己的母亲:“妈……”

  这时沈予殊的眼前走过一道影子,身形宽大,沈予殊注视着他的背影,眼前因为方才的撞击有些模糊。

  沈父直接一个手刀劈在了沈宁后颈,熟稔的样子仿佛做了上百次,沈宁顿时如同一滩烂泥般倒在沈母的怀里,失去所有动作,沈母却并不意外,仿佛沈父的处理方式是在她的意料之内,她并没有力气把沈宁带走,终是把沈宁轻轻放在沈予殊的床上,盖好了被子。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沈予殊晃了晃脑袋,看见沈父沈母一齐目光沉沉地看向他,神色阴鸷,活像是在看什么仇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内侧有一块小小的皮肤与旁边的光滑有天壤之别。

  沈父的声音已经有些苍老了,却仍可见往日余威:“跪下。”

  “少爷,还不回去吗?”司机问,黑色的轿车藏在街道深处投下一片阴影。

  温淮想起少年仓皇的背影还是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藏了藏亮晶晶的眼睛不让人发现,淡淡地说:“等他房间灯亮。”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按照道理讲沈予殊早该到了,可是他房间里的灯却迟迟未亮。

  温淮的素来从容不迫的表面头一次出现了细微的裂缝,他罕见地有些焦躁,莫名的不安涌上心头,一只手不停地在膝头敲打,他皱着眉头地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刺痛了他的耳膜。

  沈予殊被如同扔一堆垃圾一样的姿势甩到了地上,沈父的声音在夜晚更是阴沉可怖,他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晚上要出门?”

  “说了多少次!你为什么不听!”他猛地一个藤鞭抽到沈予殊的脊梁处,那里已经有好几条皮开肉绽的伤疤,连原本洁白的校服都被伤口溢出的鲜血染得污浊不堪。

  沈父一脚把沈予殊踹下楼梯,然后抓起他的头发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扔到了庭院之中,冬夜的风很冷,青石苔阶夜露深重,沈予殊身上沾满了尘土泥水,就像幼时的幼儿园时被人刻意扔到了泥水之中,他曾多次以为自己会在其中溺毙。

  沈予殊觉得自己的意识已经有些涣散了,裸露在外的肌肤已经被冻得连痛觉都快失去,他分不清自己是已经长大了还是仍在小时候,但是他知道反抗的代价是他更加承受不起的。

  忍着就好了,他很想摸摸自己的头,但他没有力气,于是他只能懵懵懂懂地想那个站在晨光之中,站在湖边,站在风中的那个人。

  只要想到他,就感觉身体会暖一点。

  可是。

  沈予殊突然听见沈母尖酸刻薄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久久回荡不去。

  “你这个肮脏的玩意儿,贱种!要不是我们留下你,你早就跟你那该死的爹一起去死了,你居然敢让宁宁变成这样,你真让人恶心,垃圾!怎么教都学不会的下贱玩意儿!”

  这个女人极尽所有自己知道的肮脏词汇骂他,如果有认识她的人在这里,是绝对想不到这个面容丑恶的女人是完全平日里镇静端庄,在所有人口中德高望重的沈老夫人。

  啊,又来了,好吵。

  沈予殊听着并不觉得难过,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沈老夫人十几年来也只会这几句刻薄话,她说不厌,自己都听厌了,没点新意。

  只不过,只不过。

  沈予殊顿了一下,他开始有些不敢想那个人了,他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是脏的,好像连想他都是在亵渎他。

  沈予殊想从地上爬起来,但他的腿好像有点痛。

  身上的伤口也很痛,他眨眨眼,有水滴落在他面前的青石板砖上。

  沈父扭曲着脸,正欲上前,庭院门口的大门却猛地传来一声巨响。

  沈父沈母顿时都被惊到立在原地,沈父率先反应过来,皱着眉想要走上前查看一番。

  沈予殊过了很久才听到自己身后传来的巨响,但他已经开始感觉不到一些东西了,只是觉得眼前很模糊。

  恍惚间有人把他从地上抱起,牢牢地锁在怀里,动作小心到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瓷器,那个怀抱也很暖,暖到沈予殊几乎想要这么睡过去,来者的身后是一轮无暇的月,冷光铺在他的肩背上,像是来救他的神明。

  沈予殊悄悄用仅剩的力气抓住来者的衣角,轻轻凑到他耳边有些难过地说:“……脏……”

  “不脏,”温淮几乎想要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吻一吻他,但还不行,他摸摸沈予殊的头将他打横抱起,他还是个少年,但背脊宽厚,居然已经能直接将沈予殊抱在自己怀里。

  温淮过长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但他的身上有种东西,让沈父这把年纪,也算久处上位的人,仍被惊到后退半步。

  那个一直以来如同失败中年人般耷拉着眉眼的司机伸出一只手护在二人身前,他的面庞在此刻竟如刀削般锋利硬朗。

  沈父慢慢道:“温小公子。”

  温淮并没有闲情逸致与他叙旧打招呼,他将怀里的沈予殊又抱紧了些,语气平稳却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憎恶:“我要带他走。”

  沈父是他继母的爸爸,于情于理都能算是他的长辈,这时他却连句虚伪的招呼都不愿意打。

  温淮并没有打算等沈父的回话,转身就抱着沈予殊离开了,那个司机也一直警惕着他们,直到温淮真正走出院子,才把大门关上,可方才被踹坏的门锁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险拎拎的半挂在门把手上,好像一个笑话。

  沈父也并不打算阻拦他们,他沉默着看着温淮离开的方向,好像在思考着些什么。

  沈母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到,身体忍不住往沈父的身边靠拢,忍不住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原本他们以为沈宁突然带着沈予殊嫁进温家,温家小少爷会有很大抵触,可沈宁收养孤儿的事情人尽皆知,又不可能隐瞒沈予殊的存在,但现在的情况好像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

  沈父沉思良久,慢慢说:“看来得给阿昀打个电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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