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还有会儿才到吗?”骆书新语气如常。

  “我问了个路,抄了条很多人不知道的近道。”女人一边答话,一边打量着这位在自己儿子的便利袋里乱翻的同学。

  姜鉴慢半拍地把头抬起来,居然有点做贼心虚的尴尬。

  女人很年轻,不仅仅是皮肤状态,更多的是眉眼之间的神态,很灵动,跟小姑娘一样。

  如果没化妆再换上校服,估摸着混进学校里扮成高中生都不会有人怀疑。

  在姜鉴开口之前,女人先一步出声,“你先别自我介绍,我猜一猜——小鉴是吗?”

  姜鉴:“……”

  女人笑道,“我猜对了。”

  姜鉴:“……昂。”

  姜鉴:“您知道我?”

  女人笑道:“小新昨晚回家跟我提到你了。”

  姜鉴:“……”

  提到我跟他表白约小树林吗?

  女人伸出手来,好像压根不在意年龄差,平辈一样的自我介绍,

  “我叫骆月,很高兴认识你,小鉴。”

  姜鉴觉得这手好像不应该握,对面这个他好像应该叫阿姨,按辈分来说。

  姜鉴偷偷瞟了一眼骆书新,骆书新一脸麻木,应该是司空见惯。

  姜鉴还是把手递上去,礼节性握住女人指尖。

  在这种姜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的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了。

  姜鉴猜到是司机王叔过来了,他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情表示要接个电话,然后他得到消息——王叔那边堵死了,彻底过不来了,对方满怀歉意的让他打车回去,还特意提醒他绕道。

  姜鉴倒没有太多情绪,还安慰了王叔叔两句。

  打车就打车呗,也不是不行。

  就是……

  姜鉴又看了一眼骆书新捞在手上的猫。

  姜鉴:“你是要收养它吗?”

  骆书新看了看猫,又看了看人,“我问过,这猫是校园里的流浪猫。”

  姜鉴小声嘟囔,可它也是我女朋友。

  从高一就开始喂养和讨好,虽然没有把猫带回家,但在姜鉴眼里,这已经是他的猫了。

  可能有些事情在没有发生变化之前,你会误以为它永远都在那里,不会改变。

  比如姜鉴妈妈的离开,比如骆书新就来了一天就要带走这只在校园里混吃混喝好几年的猫。

  姜鉴伸手摸了摸猫头,一哥完全不给他面子,居然还朝他哈气。

  忒没良心。

  骆书新:“你也想养?”

  姜鉴表情像是有点苦涩,“算了吧,我养自己都费劲,有人养着也挺好,你对它好点。”

  姜鉴依依不舍的,和骆月打了个招呼准备先走。

  骆月四下看了看,好像没见到接姜鉴的家长,主动询问姜鉴是不是没人接,得知司机堵车过不来,她表示可以送姜鉴一程。

  姜鉴拒绝了半天,可架不住骆月实在热情,姜鉴感觉自己像是被骆月绑上车的。

  骆书新?

  骆书新单手托猫在旁边干看着。

  一开始姜鉴还对骆书新抱有幻想,实在没辙的时候试图用眼神暗示对方帮忙劝劝自己妈妈。

  结果骆书新装没看见。

  姜鉴那个气啊,坐上车之后灵魂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因为自己犟不过某位比自己矮还比自己瘦的女士生无可恋——这位女士也忒热情了,什么社交.恐.怖.分.子。

  另一半则在对名为“骆书新”的小人疯狂抽打!这人哪怕出个声都好啊!!出个声自己都不至于在校门口被“绑架”。

  骆月仍旧热情洋溢,一边调试导航一边问姜鉴家的地址,姜鉴欲哭无泪。

  “那个……”姜鉴想叫阿姨,但是对着这么张脸有点叫不出来,想叫“姐”,又给人叫岔了辈份。

  最后没办法,只能把称呼给吞了,改叫“您”。

  “骆同学转校之前,您对他朋友也这么热情吗?”

  骆月笑出声,“哪儿啊,你是独一份,我倒是想多热情热情,可你看看他那张死人脸,他像是有朋友的吗?——诶,我说,小鉴你现在跟他应该算朋友吧?你多带带他,这孩子可太独了,本来就没人跟他玩儿,转了校谁也不认识,更没人跟他玩儿了。”

  ……您儿子好像上的是高二,不是幼儿园大班。

  虽然这么想,可姜鉴还是下意识开始商业吹捧,“骆同学这么优秀,您不用担心,很快就能和大家混熟的。”

  “我哪儿能不担心呀?”骆月一本正经地叹气,“他现在这样是不是看着挺靠谱的?你猜我今天晚上为什么来接他?”

  姜鉴:“啊,为什么?”

  骆月:“他昨天在我们小区转了三圈没找到回家的门,三过家门而不入,最后给我打电话让我下去接的!!”

  姜鉴一脸震惊地侧头看骆书新。

  骆书新没动静,任由亲妈挤兑,眼皮都没抬一下。

  姜鉴:“您老,路痴啊?”

  骆书新这才抬眸,不凉不热地看了姜鉴一眼。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鉴没绷住,心里笑得打跌。

  骆月在前面长吁短叹,“那小区我们搬来快一周了,他愣是没记住路,你说这种儿子,我敢放他一个人到处跑?”

  骆书新淡淡道,“没那么夸张。”

  骆月跟人对呛,“那你昨天倒是自己找到门啊!”

  姜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骆月说起话来好像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说,很快姜鉴就听了骆书新一箩筐的童年黑料。

  这种快乐一直持续到姜鉴下车,本来骆月还要步行送一段,姜鉴恨不得蹦跶两下证明自己腿脚没事儿能自己走。

  骆月临走前踮着脚尖rua了一下姜鉴的卷毛,“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不太好,回家空调不要开那么低,你们这些小年轻就知道仗着身体好胡作非为……”

  直到骆月的车离开,姜鉴还站在原地目送。

  在太温暖快乐的气氛里待久了,突然被拔出来就会有种难以言喻的冷和空。

  姜鉴脸上的表情渐淡,直到唇角从微微翘起最后变成完全平直。

  好像天底下的妈妈都有那么几分共性,

  爱抖孩子黑料,孩子去了新环境就担心些有的没的,担心又不肯直说……

  心底无意识出现的暖热慢慢凉透,化成了一场空。

  就好像饿急了的乞丐突然看见正在吃肉包的路人,那味儿不小心就飘进自己鼻子里了。

  闻着就香,可馋可馋,可他吃不着,他没有。

  .

  他下车后骆书新就和妈妈踏上了自己的归途。

  骆月女士依旧叨叨个没完,有点像职业病。

  骆月女士年轻漂亮但没学历没专业技术,她现在是做游戏主播的,技术非常流弊,但不算什么大主播,也用的是虚拟人物不怎么露脸。

  主播嘛,就见不得空气冷下来,得空就自个儿叨叨活跃气氛。

  骆书新捏着猫爪爪,听骆月女士前脚夸姜鉴长得好看,后脚夸姜鉴性格乖巧可爱。

  骆月兴致勃勃:“他就是昨天给你送情书那个男孩是不是?”

  骆书新捏猫爪的动作一顿,“都说了,那应该是个误会。”

  昨天骆书新回家,骆月帮他拾掇换下来的校服,结果从校服外套里翻出来一封情书,粉色封皮,还撒了香水。

  骆月不是封建大家长,看到儿子收情书这种事情,她是要第一个带头起哄的。

  当时就把情书背在身后去对儿子旁敲侧击。

  可当时的骆书新根本不知道自己校服外套里有这么个东西,骆月问起来,他也就随口一答,

  说情书是有一封,不过是他自己弄错了,信是个男生送的,看男生的反应,应该是被人坑了。

  骆月一套套中俩,本来只有手上一封,结果还有来自男生的一封,当即坐在儿子书桌前,兴致勃勃地要儿子给自己讲八卦,不讲她就不走。

  骆书新这才浅浅提了一下姜鉴。

  骆月留意着路况转着方向盘,语气轻松中带着不正经,

  “咱恋爱可以谈,但不该干的可不要乱干哈。”

  ……恋爱可以谈,这是当妈的该说的话吗?

  骆月笑出声,“干嘛这幅表情,那我怎么说,你妈我初三毕业就谈恋爱有了你了,你让我不准你谈恋爱,我也没资格啊!”

  骆书新深陷在一哥皮毛里的手顿了一下。

  骆月十五六岁就怀了孩子,然后几乎就这样被耽误了一生,至少在骆书新看来是这样。

  虽然在这件事上骆书新没有选择的权利,但他永远深感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骆月应该能站得更高,去到更自由的地方。

  从后视镜暼见姜鉴表情变化,骆月也想到了故人,脸上的笑容褪色了一些,身上的轻松感也开始逐渐的变得僵硬。

  骆月突然轻嗤了一下,

  “恋爱这种事,只要人对了就不分早晚。我还是不反对你校园谈恋爱,校园恋爱多可贵啊,过了这村没这店,你能永远十八住校园吗?不谈恋爱白瞎妈妈遗传给你的美貌基因了,谈一个多好,美好回忆~男女不是重点,记得别找人渣就行。”

  骆月女士主玩的游戏同人圈格外庞大,平时或多或少都有接触过二次元亚文学,她年纪没到思想古板的地步,对新事物接受快,天天微博转圈内同人转的比谁都起劲。

  本来就对性别没有隔阂,再加上她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吃过大亏,所以活到现在那是豁达通透,没谁比她看得更开。

  别说刚刚找男找女只是一句玩笑话,就是儿子真给她找了个男朋友,她也顶多惦记再买个大点的电饭锅——俩大小伙子,可能比较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