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宽巷第三家, 朝廷命官林似海的府邸。

  林似海惯会浑水摸鱼,平日里只要下了朝,几乎立即就没了踪影。

  在一众日常掐架的大臣中, 他向来想得很开。

  既然每月拿着朝廷的那点儿奉禄,就能将小日子过得很美……

  那就根本就不用去操心那些有的没的。

  至于什么朝中站位?那是啥?别耽误他回府喝茶。

  朝里是个做官的都知道他咸鱼一条,胸无大志,也没什么大出息。

  除了面子功夫, 不经常与他为伍。

  林似海巴不得没人搭理,尤其是膳房那边做了合他胃口的酒菜过后,更觉庆幸万分。

  府中没人来拜访才好, 省得还要抢他吃食!

  可他这基本无客的府邸, 今夜却直接逢来了一位大人物。

  那时有人在林似海的卧房外敲门, 他还是当是膳房又送酒菜来了。

  结果开门有惊喜, 象征着隶属东宫那方的信物,险些糊在了脸上。

  给林似海吓得够呛, 下意识后退时, 险些跌倒在地。

  那青衣书生打扮的人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避免了这一位的屁股遭殃。

  “大人莫怕, 鄙人前来也只是受命来赠大人些小物, 聊表心意罢了。”

  林似海不由得干笑了两声, 以掩饰心中的紧张,“哈哈, 脚滑,下官刚才恰巧一时脚滑。”

  于是对面那人就点了点头, 松开了他的胳膊。

  青衣书生先是同林似海随意寒暄了几句, 而后便开始直入主题, “听闻大人最是秉公行事, 此次奉命前去调查……”

  “下官了解,了解!”

  林似海答应得痛快,却架不住在心里暗下腹诽起来。

  啥东西啊?说他秉公行事?是哪个小王八蛋乱说的,有没有搞错!

  自他迈入仕途以来,根本就什么事也不做,何谈秉公不秉公?

  虽说他心里是这么吐槽着,嘴里却还是一味应承着,什么反驳的话也不敢多说。

  咸鱼若是没练就满身的油,那它早就被丢下锅炸了。

  林似海赔着笑脸将人送走,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得窗边传来一阵声响。

  定晴去看,却空无一物。

  他疑心应该是自己听错了,便走过去将窗子关好,却听到了自身后刻意发出的脚步声。

  他心惊回头,却见到一身着黑色劲服的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林大人刚刚,可是在找我?”

  这人不用介绍,也不用把信物糊到人脸上。

  林似海还真的认识:这位,是慎王的心腹之一。

  男子挑了下眉,一时猜不到眼前这滑头心里在想些什么。

  林似海想的内容其实也简单,只要不是来取他命的刺客就好。

  不过也差不多了……

  林似海面对他时,明显要比对着方才的那个书生要紧张得多。

  原因无他。

  林似海虚眼打量着对方腰间别着的刀,一时猜测不到他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危险利器。

  男子无视他的小动作,自顾自地望了望角落堆积的那些东西,意味深长地道:“刚刚从你府中离去的,似乎是东宫那边的人吧……”

  以东宫出手的大方程度,能留下的东西想必也皆是价值不菲。

  他回转目光,语气骤然沉了下去,“真没想到,原来林大人是与东宫交好的?”

  林似海被对方这声问惊出了不少的冷汗,当即不乐意了,“这,您何出此言,下官……”

  “好了。”男子皱了皱眉,直接打断了他将要出口的辩解,“我来也只是想提醒大人,一定要时刻保持清醒。什么该说,而什么又不该说……”

  不知何处取出的锋利的匕首,被他深深地插/在了桌面,“还望大人铭记。”

  林似海下意识地抖了抖,两股战战地慌乱回道:“下官明白,明白!”

  待人都走尽,确定不会再来别的人了,林似海才乏力地瘫在了椅上,胡乱地拿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滴。

  这一边威逼,一边利诱……

  林似海一声叹息: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可仔细地回想一下,他又生起一阵后怕:大概还是慎王那边更要紧些。

  对方不走正门拜访,而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自窗翻入,无疑是个警示——他能悄无声息地要了府中任意一个人的命。

  这两方人轮番过来施压,其实都是为了同一个由头。

  林似海发泄似的哀嚎了声,他这倒霉催的啊!

  往常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偏偏挑在今儿个早朝的时候出列请求出恭啊!

  底下那些大臣正好吵着该由谁去调查慎王被弹劾一事才算公平,唯独他来得晚了,还好死不死地觉得腹中一阵不适……

  结果,直接就这么让陛下确定了人选。

  “叩叩叩——”

  府内的小丫鬟雾莲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两个大食盒。

  林似海紧绷着的身子立即放松起来,“嗨呀!你要吓死你家大人我了。”

  他还以为,又是哪位祖宗派的人过来敲打他了。

  雾莲边将食盒里的菜摆放到桌上,边不解地问道,“大人怎么这般反应?”

  林似海觉得头疼,毕竟这事也不是丫鬟能解决的,就只摆了摆手,“不提不提。”

  不提就不提,雾莲就像以往一样给林似海介绍菜样。

  “这盘是,翡翠萝卜……”

  没等她把那个余下的‘羹’字说出来,林似海就像狸奴被踩了尾巴那般,“走走走,把它给我拿走!”

  “啊?大人你不是挺喜欢吃这萝卜羹的吗?”

  林似海仿佛见了仇人一般,也不解释,又斩金截铁地重复了一遍,“拿走!”

  雾莲无法,只得唯独将这一道萝卜羹重新装回了食盒。

  出门时还要自言自语道,“大人今日好怪……”

  这边林似海在桌边执起了木箸,正欲下嘴,突然又见到了几块白萝卜躺在盘中。

  气得直接丢了筷子,胃口全无。

  呸,晦气!就是因为那倒霉萝卜才害的自己忍不住腹泻的!

  他越想越气,索性直接拉开了门,扯着嗓子向外怒喊了一声。

  “以后府内,绝对不许再出现白萝卜!”

  ***

  翌日早朝之时,云默笙特意又点了遍林似海要去调查的那件事情。

  他身子好转起来,往日的威压恢复,也便有了余力去处理之前有意忽视的事情——毕竟,睿王已逝,接下来便是东宫与慎王之间的博弈。

  他会在适当的时候,为自己未来的储君扫平障碍。

  添喜一直站在旁边留神察看着帝王的神态。

  只等适宜的时机一到,便立即一扫拂尘,用他尖细的嗓音喊了声,“退朝!”

  群臣照旧陆续地离开大殿,或紧或慢。

  林似海在一众人流中有些显眼,唯他大清早就哭丧着脸,脚步踌躇。

  “林大人,这是怎么?”

  是位与他相交稍深些的大人。

  “你不是听到了吗?陛下偏偏选了我,去调查慎王被检举那一事的真假……”林似海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太子那边找过我,慎王那边也有人敲打,如今我这边左右为难,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对方也感同身受地锁紧了眉,“啧,确实难办。”

  林似海仍旧愁眉苦脸,语气不自觉的分外幽怨,“若是没查出些什么,太子那边怕是不愉;可要真要查出点什么,以慎王的手段心性,以后还能有我的好日子过吗?”

  再说了,慎王到底做没做过那些事情,那不都是明摆着吗?

  这么长时间了,那谁敢说啊?!

  “林大人莫急,莫如由我来帮你指一条明路。”那人沉吟片刻,灵机一闪。

  见对方很是笃定,林似海便死马当活马医地附耳过去,听听他的妙计。

  一个普普通通的大臣,夹在这些皇子之间,肯定难做。

  但如果…推给另一个皇子去做这件事情,那发展可就不一样了。

  那人点到为止,林似海却觉豁然开朗,便哥俩好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没错!

  既然是他们皇子之间的事情,就不该让他一个小小臣子卷入进去。

  由着对方的引导,林似海思来想去,很快地打定了主意——他这份“美差”,还是交由谨王最为合适。

  况且谨王仁厚,也决然不会想到来报复他。

  至于如何将这责任推脱出去……

  当天夜里,本该于次日出发去苏州调查的林似海,在府中遇刺的消息便递到了宫中。

  “臣侥幸性命无忧,奈何偏巧就不争气的伤在了腿上。如今行动不便,恐负重任,只得请陛下再觅钦差……”

  云墨笙看着手中新呈上来的奏折,只冷笑了一声:林大人倒是足够善解人意,连为自己接任的对象,都已经替朕想好。

  既然如此,自然不能辜负他的一片赤诚。

  这场行刺,时机未免来的太巧了些。

  云谨接到那道圣旨时,眉头轻挑:没想到以林似海那个咸鱼脑袋,也懂得如何推卸责任了,居然真的能想办法把这件事引到自己身上。

  还是说…有人刻意想让自己来查。

  苏州之行,避无可避。

  云谨摆了摆手中的折扇,微微蹙起了眉。

  如今天气闷热,叫人心中不自觉烦闷。

  她已有几日夜里难以入睡,身体难免有些不适。

  若是盏洛在的话……

  谢怜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云儿怎么还不过来,在想什么呢?快来喝清凉补,能消暑。”

  她见云谨没动,便又补了一句,“你再不来,可就要被这几个小馋鬼都给抢光了!”

  云谨无奈地笑了笑,向对方应道:“来了。”

  心中悄然地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喝完那清凉补,就去给盏洛写一封信罢。

  料想北楚那边应该也已开始转热,莫要中暑才是。

  ***

  暑气渐起,空气中没有多少风的流动,让人徒觉黏腻。

  云慎半阖着眼睛,此时却尤觉惬意得很。

  几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在旁为他扇着扇子,喂着凉爽的瓜果。

  一个小姑娘突然轻声唤了唤他:“王爷……”

  云慎睁开眼时,恰巧见到了正向着自己走来的星南。

  “郡主,来得巧。”云慎摆了摆手,让身边的几个侍女先退一退,挑了块瓜块递了过去,“刚镇好的西瓜,凉快得很。”

  星南只扫了一眼,淡声道:“不必了。”

  云慎早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便直接送到了自己的口中,“郡主这时有何事要来寻我?”

  星南没急着回答,而是先寻了个相对阴凉的地方,安然坐下。

  她看着周围备得齐全的瓜果凉茶,又扫了扫不远处那些模样各异的侍女,淡声评价道,“你倒是挺会享受。”

  云慎挑了挑眉,吐了两颗西瓜籽在盘里,“人活着,不就是为个享乐。”

  “享乐……”星南倒了杯凉茶递到嘴边,挑了挑眉,“似乎作为王爷便已经足够享乐,你为何还是想要得到帝位?”

  云慎的动作微顿了顿,手中的瓜啃到一半就停下,“郡主这问题问的……”

  “是人不就应该想要得到皇位吗?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获得无与伦比的享乐。”

  星南放下茶盏,微微颔了颔首,“茶很不错。”

  “郡主走时,可以随意带些回去。”

  星南点头应许,话锋随之一转,“虽然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不易露出破绽,但谨皇兄向来敏锐,并不好糊弄。为何要专门设计由她前去?”

  “林似海那个墙头草,即使回来后与父皇说并没发现异常,父皇也不会真的放下疑心。而谨皇弟不同,她是东宫的人,对作为东宫竞争对手的把柄收录难免用心一些。借她之口说出没有问题,才能真正后顾无忧……”

  “可你就如此笃定,她不会发现些什么?”

  云慎擦了擦沾着些汁水的手,有些神秘地笑了笑,“不,谨弟必然会发现,但我有办法让他没办法说出来。”

  星南兀地冷了脸色:“你想做什么?”

  “郡主别紧张。”云慎有些受不住对方骤然间施加的威压,连忙解释起来,“本王并不会做什么伤害谨弟的事情……”

  她果真对云谨宝贝得紧。

  云慎想起些什么,又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皇妹随我来,我带你见一个人。”

  他带星南见的,是个穿着奇异的异族少女。

  那人生着一双蓝眸,怀中还抱着一只养得稍有点肥嘟嘟的兔子。

  这异域少女住在慎王府的一处僻静偏院,不知为何,进出并未见到有人伺候。

  “为什么带我来见她?”星南无甚兴趣地猜测,“难不成是你未来的王妃?”

  这少女虽然看着年岁不大,但自现在的脸庞却已经可窥得,日后必然可得祸水之名。

  阿苗见了两人,并未表现出什么讶然神色。

  只是摸了摸怀中抱着的胖兔子,而后将它放到地上去四处蹦跶。

  她并未对着两人行礼,也没有打招呼,径直回了屋内。

  阿苗左手手腕上带着铃铛,是以她走起路来,会发出一点儿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星南望着她的背影,不由得做了几分打量。

  “这是阿苗姑娘,来自西域。”

  “西域?”想来也是,那身服饰就已证实对方来自异邦,只是没想到会是西域。

  如今西域中人,并不好寻。

  传闻西域之中,有小部分人懂得一些秘法。

  吐火生金,甚至更为玄乎的事情都能做到。

  星南到现在仍然不知云慎意欲何为,眉眼间稍有些不耐,“所以,你带我来的目的?”

  “皇妹别急。”云慎知道不能继续再卖关子了,便坦言道,“阿苗姑娘是本王机缘巧合下找到的。想必皇妹也知晓那些西域之人的神奇之处,本王一开始只是好奇,并不十分相信。但后来阿苗所展现出的能力……”

  他回忆了一下,微眯着眼睛,“大出本王的所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