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兄长。”萧景千拱了拱手, 头也不回地朝着远方大步走去。
这天下了一夜的雪。
整个直沽县都变成了皑皑万丈高原。不知何时细雪成了柳絮大小,笼罩着天地间极目能见之地,掩盖了腐化的白骨,大雪让萧景千染白了发丝。
昨日, 萧景千告诫花颜切莫跟着自己来到战场, 也保证了自己一定会明哲保身, 花颜也一口答应, 还递给景千之前她落在鲛珠客栈的红豆手链作为保命符。
萧景千望着天边的火光, 咽下酒囊中最后一口浊酒。可寻了三个时辰,除了北风在耳边呼啸,其他声音都无法辨别。
师姚用手握着子午鸳鸯钺, 朝着远方指去:“等等,昭阳将军, 那处有异响!”
这子午鸳鸯钺一尖、两刃以及三个锋口一出, 毫不逊色于其他将军所持的刀枪剑戟,更适用于近战。
忽然, 萧景千也捕捉到鞋履轻微的踏雪声音,她熟练地拔出无常剑, 然后挥起了鞭绳,朝着山顶奔去。
果然就在山顶之上, 一位手执长刀的玄衣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浑身带血, 像是浴血奋战多场。但是却安详地坐在木制轮椅之上, 像是特地等待着人到来。
彰无咎眯起眼,一字一顿地说道:“久违了, 萧景千。”
“少废话,新仇旧仇一起报。”
萧景千朝着对面的彰无咎指去, 脸上浮现出坚毅神情。
几具白骨在地上挪移着,关节碰撞发出桀桀桀的诡异声响。这些被种植蛊的白骨,仿佛一瞬间被灌|注了无穷无尽的力量,战斗力竟然远远胜过萧家军精锐的士兵。
彰无咎眯起眼,如今他戴上獠牙面具,布满硬茧的左手握紧绣鸾刀,他身后尽是阴森森的白骨:“怎么,你是想通了怎么个死法了?”
萧景千自然也是不甘示弱:“我看是你想到你的死法!看招!”
说时迟那时快,师姚率先一步,跳将下马,只是在眨眼之间,那子午鸳鸯钺便削掉了扑上来的几具白骨的头颅。
子午鸳鸯钺带起的强劲罡风吹拂而过,直冲对面的彰无咎,将他吹飞了十余米外。
“原来不过也是个废物罢了。”一击得逞,师姚心里大爽。
听到“废物”两字,彰无咎双拳紧握,满眼都是不甘心。
这次萧景千则直接把目标转移到了彰无咎那边。萧景千双脚猛地一蹬地,整个人从青鬃马上凌空跃起,手中长剑刺破长风,蛮不讲理地朝着彰无咎刺去。
“嚓——”
一连串兵器相击的声音响彻在雪峰之间,萧景千的剑法越发迅捷且刁钻。彰无咎手中绣鸾刀挥舞,一道道寒光闪烁而过,将萧景千的攻击挡住。
剑花挽了三回。萧景千足下踏九宫步,四周遽然扬起半尺高的白雾,绛朱色的流苏随着细雪的飘动而流传转散,横刀将天破。无常剑即将来到彰无咎的脖颈处,眼看就要划开一道伤口。
彰无咎眼见形势不大好,赶紧咬破自己的手指,将血液滴在地上,瞬间大地内部无限翻涌,像是有什么破土而出,还没等萧景千反应过来,无数白骨已经抓住了萧景千的脚踝。
“叮泠泠。”
又是一连串的奇异的金铁交鸣声,无数白骨蜂拥而上,其中有一架高大的白骨不断地张合着颌骨,那架白骨挥起手,一拳洞穿了萧景千的肩胛骨,后面的人幸亏身形比较矮小,一拳捣在萧景千的腹部,但是并没有像是上次那般洞穿,但也损伤不少。
破土而出的白骨抓破了萧景千的小腿。又有一箭贯穿萧景千的肩,所幸没有伤及要害,萧景千忍着痛拔掉。
殷红的鲜血滴滴落在雪白的大地上。
萧景千睁大眼眸,被震得往后退了数步,口腔忽然有血气向上涌入,她忍了忍,将血液一并吞入腹中。
这个时候,她忽然看见自己手腕上的红绳,眼神忽然柔了许多。
那是花颜送给自己的。
“哟,昭阳将军竟然连这种死物都打不过啊。”
彰无咎手背过身,讽刺地笑道:“呵,这就是我们大雁城的昭阳将军?如此优柔寡断,原来也不过如此啊。”
花颜还在营帐里等我,自己一定要活着见她,证明给她看,什么才是大雁城的守护神!
“呵,我倒要让你看看什么叫萧家军的魂。”
萧景千大口喘着粗气,她费力地抬起手,用无常剑剑柄支住自己的身体,长剑轰然入地,发出一声清脆的铮鸣声,随即一鼓作气从土地中拔了出来,朝着彰无咎飞驰而去。
萧景千随后一脚踏出,身躯凌空而起,她把手腕一抖,一记重拳击在了一具傀儡身上。
只听咔嚓一声,傀儡四肢断裂开来。
“杀——”
萧景千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立刻朝着彰无咎发起了进攻。
师姚用沾满鲜血的手举起子午鸳鸯钺,高声呐喊着:
“弟兄们,都给我上!为了我们的大雁城!为了我们誓死守卫的漠北。”
擂鼓又擂了三声,萧家军的人厉声呼喊着,他们像是不畏惧痛苦般勇往直前,哪怕前仆后继的赴死,也都不肯放弃。
远处,不知谁又唱起了古老的萧家军歌谣:
“将士们,看向我们漠北辽阔的疆域啊。
看啊!让千秋哺我之地归复罢。
身陷千战桎梏,又何妨?
鲜血滚烫,唯以我身报故国!”
“逐戎狄!醉沙场!
待斜阳落下分刻——
是大捷之时!”
……
谁也不会忘记,萧家军此夜舍身迎战,一声声号令坚定且铿锵。
说时迟那时快,萧景千在环顾时将腿猛地一扫,彰无咎应声绊倒。
一势剑招起落,彰无咎这才感受到这位出刀令人神鬼皆哭的昭阳将军的实力,刚开始那种气势就已经压制到了自己。
彰无咎稍一疏忽,萧景千抡起一无常剑,只是横扫一周,便削掉了彰无咎的一侧耳朵和半张面颊,飞溅的殷红落在萧景千的脸庞上面。
一旁用力扭着白骨腿骨的铁二柱欢呼雀跃,他赶紧一手一个抓着两个白骨,用道:“好哎!不愧是咱昭阳将军。”
彰无咎翕张着嘴唇,脸部的锐痛让他的心绪紊乱,果然那些白骨傀儡也行动缓慢了一些。
二十回比试过后,二人依旧难分高下,师姚长刀飞旋,掠过彰无咎的背脊,彰无咎侧身避过。
无奈白骨傀儡愈来愈多,在彰无咎的指令之下,白骨傀儡无一例外举起了十六根铁矛,像是离弦的箭矢一般袭向了师姚。
白骨尖叫着叫嚣。
“你叔伯我全身都是胆,就是不怕那鬼啊神的。”
师姚不敢托大,一鸳鸯钺劈出,只见寒光闪烁,那十六根铁矛瞬间折断,顷刻折成两半,飘散在空气中。
可他还是疏忽了,铁矛已经向着萧景千而去了。
眼看着那铁矛即将刺到萧景千的背后师姚的朝着萧景千飞将而去:
“昭阳将军,小心!!”
“叔伯!赶快给我回来。”
萧景千看着铁矛擦着师姚的身边经过,她大惊失色地说道。
可是师姚还是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保护好我的两个孩子!”
师紫厦和师紫林嘶吼着:“爹!”
不能让这两个孩子受到伤害了。
萧景千拦住了师紫厦和师紫林,捂住了他们的眼睛,他尝试地安慰着:“不要看,不要看……”
她亲眼目睹了,就在捂住两个小孩的一瞬间,铁矛贯穿了师姚的整个胸膛,刺穿背骨的的铁矛距离萧景千仅仅只有咫尺之遥。
在临死前,师姚鼓足全力,把插|在背后的铁矛往外拔出了一些,防止误伤到他们几个人。
一副沉重的躯体跌落在地。
他甚至,连遗言都没有来得及说上一句,便结束了如此短暂的一生。
“叔伯……”萧景千低声喃喃。
白骨傀儡闻到血腥气味,一窝蜂地朝着师姚的躯体奔去,白骨数量之多到了已经看不清白骨围着的到底是什么的地步,他们放肆啃食着血肉,血腥味当即弥漫开来。
她听见师紫厦和师紫林呜咽着。
他们兄弟二人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什么,互相抱头恸哭,喊着爹爹。
不出半个时辰,师姚的肉|身就被啃食殆尽,令人触目惊心。
彰无咎平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本王要把这不识好歹的人的头挂在女头墙上。”
“休想,你做梦!”萧景千声嘶力竭地说道。
落日余晖,绯霞浸染。当萧景千再次嘶哑着嗓子,在军营前引风高吭漠北战歌之时,恰逢有孤猿于江畔哀啼。
战鼓苍凉喑哑,她的眉目里饱含眷乡的深情,再次远眺遥岑,映入眼底的是故国大好的疆域。
萧景千背后的士兵嘶吼着:“誓死捍卫大雁城的江山!”
正当彰无咎再次想要咬破自己的手指想要印出来,一直藏匿于大军后方的彰政忽然把花颜推出:
“就是这个时候!”
趁着萧景千没有注意,花颜千机丝攥在手中,在千兵万马的掩饰下,独自奔赴向彰无咎的方向。
她怀中抱着两个木偶,除了自己的木偶,还有一个木偶的面容竟然很像彰无咎。
如果想要成功的制作出千机木偶,就必须在木偶中装入被刻人的信息,彰无咎的木偶刻有彰无咎的生辰八字。
当然,皇族人的生辰八字,只有同为皇族的花颜知道。
而就在两个木偶上面附着腥红的千机丝,花颜用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把木偶各个任督二脉将千机丝联系好,还把自己的木偶和彰无咎身形的木偶连接在了一起。
正在和白骨傀儡混战的萧景千忽然注意到了花颜的出现,惊诧地说道:“花颜,你这是做什么?”
花颜沉住气,装作没有听见的模样,不由分说加快了步伐。
对不起,景千。
这次我要忤逆你的话了。
为了整个大雁城,也为了你的命。
我必须放手一搏。
顶着被白骨吸|食干净精气的风险,在千钧一发之际,花颜奋力一扑用木偶沾上彰无咎指尖的血,彰无咎顿时慌了神,一掌把花颜和木偶掀到一边。
彰无咎丝毫没有想到,花颜竟然想给自己下蛊!
“本王警告你,切莫胡来!”
“如果说我偏要胡来呢?”
彰无咎忽然意识到自己被种了蛊。
他当即伸手想要捡回来,无奈自己的腿不能行。
花颜重重地跌在一边,生生呕出黑色的血块,她眼看着自己能够够到落在一旁的千机木偶,身体却痛的肝肠寸断。
毕竟他和花颜的木偶的千机线是相连的,那么也就是借了这木偶做体,若是这木偶所对方任何一方有了闪失,那么对方也一定受到相应的牵连。
“强弩之末还妄想改变什么?”
彰无咎看着面前挣扎的花颜,也渐渐敛了心神。他再次咬破自己的指尖,让血液落在地上,沾上鲜血的土地再次涌动着。
“一个个的后生都很不听话呢。”
白骨像是雨后春笋破土而出,三四个白骨收到彰无咎的命令,用自己的骨头朝着花颜即将触碰到木偶的手臂和心窝刺去。
“你休得伤她!”就在此时,无常剑一出,正好把那蠢蠢欲动的白骨拦腰砍断。
萧景千来的及时。
趁着白骨傀儡骨碎、彰无咎来不及再次用鲜血召唤白骨兵之时,还没等萧景千拦下,花颜把一心横,竟然做了一个惊为天人的决定。
她伸手把自己的木偶高高拿起,然后用尽毕生气力抛了出去。
……
世界骤然缄默。
落地时,两个木偶支离破碎——
随着花颜全身如同骨碎的痛楚传来,彰无咎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心脏,刹那间沙场上的白骨全都不受控制的乱动起来,有些刚刚组建好的骨架顷刻化为杂乱的枯骨,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场面十分骇人。
三十万看似攻无不破的白骨大军渐渐地重归故土。
散落的骨架,就像是彰无咎的梦,一点点破碎,直至重归现实。
彰无咎颤抖着双手指着花颜,生生从口中吐出了血沫,殷红的血液止不住地往彰无咎的七窍往下流淌,他像是疯了一样地把血往白骨上滴,可是那些白骨还是没有生气地躺在地上。
彰无咎本想着用地上的碎骨再给萧景千致命一击,可是他再也拿不动武器了。他只是刚刚抬起了手,那只手便重重地垂了下去,他的眼神中的光消失不见。
这辈子,彰无咎再也不能报彰盼的仇了。
……
结束了。
这便是彰盼所说两全之计。
看着这个景象,萧景千怔愣在原地,顿时觉得世界阴沉。
她这是要打算和彰无咎同归于尽不成?!
彰无咎指着花颜,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你……你这个……”
想来,这就是花颜算的下下签的由来罢。
花颜看着渐渐朦胧、昏暗的天,不自觉地苦笑着。
明明这夜的昭雪如此皎洁,可是为何她还是看不到纯白呢?
萧景千不顾其他,赶紧抱住了脸色惨白的花颜,潸然泪下:
“花颜……”
“小白,是你吗?”
花颜气若游丝,她感受着抱着自己的人的抽噎的动作,她早已看不清眼前人到底是谁。
花颜笑着说道,“不要哭,哭了就不是我的好将军、好驸马了。”
“是我,是我,”萧景千抹掉自己的眼泪,“你怎么这么傻?”
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像当时一样丢下自己走吗?
“相信我。我不会做出抛弃你先走的事情的。”
花颜却朝着萧景千伸出手,笑盈盈地说道:
“相信我,我说过两全之计就绝对不会错。你的妻君何曾欺骗过你。”
花颜正说着,整个人看起来却看起来愈来愈虚弱不堪。
……
与此同时,在晋城山庄。
赵絮闻讯提着剑逼近了岚太后,岚太后看着地上砸得半死的彰政吓得跌落在地,又看向了赵絮,顿时畏惧地花容失色:
“你……你要做什么?!”
在之前赵絮下了狠手去用台阶撞彰政的头的时候,其实岚太后就已经发现了一些端倪,但是当时她还是在气头上,便也不加多想,唯独到了她叫停,赵絮还是继续下狠手的时候,岚太后才感觉到了大事不好。
“当然是杀了你。”赵絮冷冷说道,睁开了眸子。
那双眸子太淡,杀气太重。
岚太后的双眸圆睁,她还意识不到到底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赵絮把刀横在岚太后的脖颈上,他指着一旁昏迷不醒的彰政,摩挲着自己的弯刀,缓缓说道:
“太后,我可不是彰家忠心耿耿的狗。不好意思,我现在还不能让他死。但是你,必定是留不得了!!!!”
杀伐,就此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