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花颜的眉头紧皱, 又看了一眼紧紧抱在萧景千怀里的傀儡木偶。
萧景千即使是在昏迷状态,还是能感觉出来有人要抢夺傀儡木偶,足以可见这股强大的执念到底有多强。
彰盼摇了摇头:“这是千机傀儡。”
“千机傀儡是何物?”花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起来。
彰盼长长地叹了口气,他的双手置于背后, 无奈地说道:
“当年她找千机娘左霜白, 用自己的身躯作蛊, 强行给你和昭阳将军续了后缘。如若昭阳将军不为之续缘, 你恐怕这辈子都见不到萧景千了。”
“强行续缘?”花颜越发听不懂了。
顾盼解释道:“你每和她相处的一天, 她都会消耗一定的阳寿,千机蛊的反噬也就越严重。这傀儡上面的千机丝都是萧景千的血脉,切莫擅自妄动。”
傀儡上的千机丝泛着莹莹红光, 千机丝里面仿佛真的涌动着血液,好生可怖。
花颜垂下了头, 一种内疚之感上了心头。
“萧景千你……你可真是让人不省心, 怎么做出如此危险之事,”萧棠听到这句话, 更是捉急了一些,“那家妹就没有办法清醒过来了吗?”
花颜方想触及缠绕在那傀儡的千机丝, 便赶紧收起了手:“那该如何是好?”
“办法有必然是有的,但是十分艰险, 只是这件事, 贫僧需要与佑安郡主商议一番。”
听到久违的“佑安郡主”的称呼, 花颜这才怔怔地抬起头, 仿佛看见了十多年前为了救下自己而摔下悬崖的小皇叔,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你难道是……皇叔?”
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叫过她佑安郡主了。
这么多年了, 他还活着不成?
彰盼对自己的身份却是不置可否,他拱了拱手:“还请佑安郡主借一步说话。”
花颜的眼睛一亮:“好。”
……
日子转眼便过了半月有余, 彰无咎已经闯入了直沽县,准备直接进攻皇宫,一举夺下城池。
此时的彰政听到这件事在皇宫里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他望着在慈宁宫垂垂老矣的岚太后,巴巴地问着该如何是好。
“我已经许久未曾喝过肉羹了,太后。我的爱妃都嚷着回去要那些南国的珠宝。”彰政委屈地说。
现在连性命都保不住,何谈什么肉羹。
岚太后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这彰无咎南岭北叛变的半个月的夜里,大雁城的许多县都被攻下,彰无咎的三十万大军永无休止地侵略着大雁城,彰政索性也不要皇宫里面的金银珠宝和那些西域来的马匹了,他被迫带着他的宫妃逃亡到晋城屈身于大宅院。
岚太后经过奔波忙碌,竟是在半月的时间便花白了头,自她的丞相老爹没了以后,她终究不是治国的料子,想破了脑袋都不知道这没了腿的二王爷能够报复性地率兵攻打自己,而且还凭空冒出来实力不容小觑的三十万大军。
看着岚太后愁苦的模样,彰政重新跪在了她的身旁,用膝盖在地上挪着步子:“太后,快些告诉孩儿吧,就算晋城群山环绕一时间寻不到我们,但是也必定不是长久之计,很快彰无咎那厮就攻到晋城了!”
岚太后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她看着胸无大志的皇帝,第一次觉得这位软弱的皇帝是如此的多余,她气愤地把杯盏摔碎:
“就不能自己想吗!”
彰政垂下头,眯起眼睛看着地上摔成齑粉的杯盏,像一只被伤害的小猫一样浑身瑟瑟发抖,一点都没有皇帝的样子:
“这么多年,皇儿的决策都是您告知的,纵是皇儿想要想决策,有这想法也没这能力了。”
岚太后的心猛地一扎,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混账东西!大雁城的江山就是这么葬送在你这混账的手里的,你这榆木脑袋难道就想不到徐家军吗?”
“早在一月前徐盏已经死在逆臣张禾手上了。”
岚太后的双眉倒竖,她咬牙切齿地说道:“真是天杀的张禾,多亏了当时哀家当时有意提携他为大都督,他这倒好,先是跟着那歹人走了!萧家军呢?”
之前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岚太后,平日行赏都是给徐家军,等到像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徐家军撑不住的视乎,也终于重新把萧家军当成了救命稻草。
彰政病恹恹地抬起眼:“定北大将正与彰无咎交战,萧家军也是损失大半,不出月余,也会撑不住了。”
“好好,彰政,看看你这大好的江山!”一巴掌扇了过去,岚太后命令明月楼楼主赵絮拎着彰政的衣领,把他押到了那大宅子的外台。
赵絮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是”。
这里山势高峻,人们可以鸟瞰山下的景象,彰政这回看清了,山下的人们很多人都在互相拉扯着,有的人手上拿着刀枪剑戟,为的只是抢夺一口干瘪的馒头。
赵絮抓着彰政的衣领,准备按照命令将他的头往地上砸,低声说道:“你看见了没有?这就是你造下的孽。”
彰政颤抖着声音,倔强地说道:“太后,太后!若非是太后不让朕拿出来那汗血宝马,又怎么会等着彰无咎那厮来到此地?”
岚太后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呵,你这逆子竟然还怪罪到我的头上了?赵絮,接着打!”
赵絮凛了眸子,手下又狠厉了几分:“是。”
几番周折,彰政的额头上沾满了血,很是凄惨。
彰政忘了,岚太后本来就不是自己的娘亲。又怎么会疼爱自己?
岚太后既然能把非亲非故的自己拽上皇位,那也能让自己彻底跌落谷底。可是他现在根本就是一具太后的傀儡,其实实权还是在岚太后的手里。
在众人面前,彰政是万岁爷,但是在岚太后面前,他便是一文不值的罪人。
岚太后又问道:“那昭阳将军呢?”
彰政哭丧着脸,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岚太后怒斥道:“真乃扶不起的阿斗,哀家当时就不应该煞费苦心让你当皇上!”
“可是太后啊——”
半晌,彰政无奈地抬起头,他茫然地看向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太后,无助地说道:“朕……儿时便也不想当皇上。为何还要非要让皇儿当这天下的皇帝?”
可这昭阳将军如今昏迷不醒,定北大将更是力不从心,如今又怎么可能顾得了救都不知道逃到哪里的陛下呢?
……
不错,在萧景千昏迷的半个月里,定北大将在直沽县与彰无咎大战了三个月,不出意料地让萧家军损失大半。
纵是萧家军都是经过千挑万选选出来的精锐兵队,可是毕竟都是肉体凡胎。彰无咎的傀儡白骨逢人便吞食人的精气,百姓见到惊悚的白骨便仓皇逃窜,可是还是免不了被追杀的命运,无辜的死者被种植了蛊毒,听到彰无咎的指挥,也变成了大军中的一员。
无人再敢出门,唯恐被吞噬精气,剩下一具白骨。
有的人甚至和亲眷反目成仇,以为把至亲与亲眷推给门外的傀儡白骨,就会保全自己的性命,可是这只是暂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最终还是会被更多的白骨吸|食了精气。
当时百姓的惨叫声竟日不绝。
休战一旬,定北将军萧棠退居幽州,准备休养一段时间。他望着烽火连天的幽州,烟火尘雾弥漫四方,挂着“萧”字的旌旗摇曳在风中,火光映着萧棠的脸庞。
还记得当时彰无咎宣布休战一旬的时候,对萧棠说过一句话:
“定北大将军你知道吗?比傀儡白骨更可怕的是人心。”
可萧棠偏偏不信这人心真的险恶。
他在漠北作战,大家的人心向背,就是对着强大的女真部落,大家宁死也不肯放下每一位兄弟,就算是前方有多少坎坷与挫折,没有一个人喊过放弃,没有一个人想过后退。这就是萧家军的魄力,这是他们誓死捍卫的魂。
萧棠闭上眼,回想起当年抚宁大将给自己唱过的歌谣,如今他也终于明白起那刻入骨髓的军谣的含义,他颤抖着声音,轻轻地唱起来:
“我酹了远方飘扬的旌旗,
我敲响了犍牛皮所裹的战鼓,
我提起烈火_枪,跨上黑脊的快马啊,
将士啊,切莫迷失在风沙中啊,
再战一回,有人等君报喜归家——”
泪水从萧棠的眼角落下,途经脸上的还没有结痂的伤口,但是萧棠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他悲恸欲绝:
“爹,娘,我终究达到不到你们这般境界了。”
难道这彰无咎的大军难道就真的攻无不破吗?
萧棠浑身挂彩,尤其腹部还有一道重伤,现在甚至在溃烂,但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过,也是强撑着身体在前线打仗。毕竟眼下重要的是要稳住军心,若是军心溃散,那么就算是兵力再多也决计不可能赢了。
就在这时,一个满眼泪水的老妪紧紧扒着萧棠的衣袍:“大帅,您救救我们吧!都说您是大雁城的守护神,可否救救我们啊?”
老妪身边也传来孩童的阵阵哀嚎:“是啊,救救我们吧。我们已经很久没有饭吃了。”
守护神三个字深深刺痛了萧棠的心。
若是萧棠真的是大雁城的守护神,又怎么会连连败退。
若是真的让发疯的彰无咎掌权,那恐怕能把整个大雁城的人都炼制成傀儡。
可是还没等萧棠转过身,老妪和孩童便没了动静,他们二人眼中的光泽骤然消失不见。萧棠看着这两位骨瘦如柴的人倒在地上,死竟然也不能瞑目,他的拳头紧紧握住,咬牙切齿地说道:
“彰政!彰政!”
风沙吹过萧棠的眼,萧棠在原地望着这两个人伫立了很久,这两个人死的时候满眼也都是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这次给两位惨死街头的人合上了眼眸。
他不明白,为什么国|家危难之际,彰政却是带着自己宫妃逃亡到晋城,百姓无一例外吃不饱穿不暖,但是彰政却安于晋城一处山庄盘算着喝肉羹的法子。
就在这个时候,花颜扶着方才清醒的萧景千出了屋:
“景千醒了。”
萧棠还没有从方才的悲恸中缓过神来,他怔怔地看着萧景千,眨了眨眼,一时间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才好。
萧景千捂着自己的头,感觉自己的头还是晕晕沉沉的:
“老棠,我知道打败彰无咎的方法了。”
萧棠的瞳眸蓦地缩小,赶忙来到萧景千身旁:“什么方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必须自己去。”萧景千露出笑容。
“我知道现在彰政那边都希望让你上沙场,也正是用人的时候,可是我不想让你以身涉险。”
“必须是我去。”
萧棠坚决地摇了摇头,“可是你这伤势还没有痊愈。”
萧景千拉住萧棠的手:“如果我说我有十足的把握赢,你还会让我去么?我知道,兄长你的确是为了我考虑,可是兄长也要为大雁城的黎民百姓考虑着想啊。”
萧棠沉默了良久,他也知道此行凶险,也许萧景千一旦去了,可能现在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可是……这已经是别无他法。
他忽然想起来明月楼已故的楼主明光曾经说过的:
“如果你真的为令妹好,就不要隐藏她的锋芒,让她放手一搏才是。”
让她放手一搏才是……
在战|争面前,他不能再把萧景千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看待了,这样只会让萧景千和自己俱是后悔,眼前的人可是昭阳将军,是守护整个大雁城的昭阳将军。或许,锋芒毕露的萧景千会比自己更好。
萧棠铁了心,忽然抬起头:“小白,你真的有十足的把握?一定不要逞强。”
萧景千想起来,方才花颜承诺,她曾与皇叔彰盼商议过一个两全之计,保证可以让此战大捷,但是花颜却并没有将花颜自己的交换条件告诉萧景千。彰盼其实也是临时起意,具体还是看见了萧景千的傀儡木偶才想到的。
但是赌注之大,甚至需要压上萧景千的性命。就在花颜问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萧景千却说哪怕有一线机会,她也誓死捍卫大雁城。
这个时候,萧景千握住花颜的手,坚定地朝着萧棠说道:“老棠,你放心,我会带着胜利的捷报,和大雁城的黎明来看你。彼时万象百废待兴,再无佞臣作乱。景千今请战,不为一己私利,只为国安。”
话音刚落,骤风不休,扬起萧景千的青丝。
萧棠叹息一声转过了身,背对着二人,一字一顿地说道:
“珍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