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 好,赵统领请讲。”
萧棠微微一愣,将赵温故领到石桌前,兀自斟了一杯茶, 任由赵温故继续问下去。
赵温故微微躬身, 之前眼中的温情陡然化为虚无, 变得狠厉, 他瞥了一眼那杯盏, 冷笑道:
“无用之言多说无益。便是想问少将军可曾想过用景千的婚事,换漠北一个和平安宁,抚宁将军已老, 少将军不想让令尊安享天伦之乐吗?”
“什么?景千的……婚事??”萧棠举着紫砂壶的手微微一滞,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哑着嗓子狐疑地问道。
这人究竟是怎么想出来这个损招的?
他这哪是想要安排萧景千的婚事, 他们是怕萧家再出一个将军罢了!
“嗯哼。”赵温故睁开眼帘,冷哼一声, 满面高傲之态。
萧棠对他的话表示匪夷所思,他不可置信地笑道:“赵统领这是遗忘了我的存在么, 家父已老,我还可以顶替家父。”
“那个已死的小郡主和令妹的关系, 想必少将军摸得门清。”赵温故也不顾忌, 直接接过杯盏一饮而尽, 他继续说道:
“令堂与长公主的轶闻想必少将军也有所耳闻, 肯定不想让令妹步入其后尘了。”
“所以?”棠眉头一皱。
这人未免太高估自己的分量了。
“少将军,我知道你心存顾虑, 但这件事却是万般皆命。少将军还需考虑清楚。若是你能够答应景千的婚事。那么少将军就能得到徐家的全力支持,而且徐盏乃是徐府的嫡长孙, 他的婚事绝对不会差。他手上拥有三分之一的徐家军/兵权。徐家又是大雁城四大家族之首。"
赵温故说着,目光扫向萧棠,萧棠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在权衡利弊。
“赵统领可真是想得周到,我这当兄长的还没想到这些,”萧棠猛地抬起头,眼中尽是凌厉,“您恐怕还议论不到舍妹,她到底喜欢何人并不影响她未来的大业,您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赵温故脸色一黑,怒道:“我这是在帮你!萧棠少将军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萧棠说罢站起身,将那紫砂壶重重地放在案几上,冷声呵斥道:
“赵统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让萧景千的终生来成全徐盏那个祸害?!”
“好,很好。”
赵温故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来,身上散发着强烈的腾腾战意:
“既然如此,那赵某也不客气了。萧棠少将军莫不是忘记了这次的军役使的职责?萧棠少将军莫要以为自己做的那些勾当别人不知,赵某可是得知你与那些谋士商议之事。”
赵温故从怀中拿出两张信笺,萧棠的瞳孔蓦地缩小,伸手便要去够,没想到赵温故使了个花招,竟然凭空把那信笺变消失了。
“你说,若是皇帝殿下知道了你伪造军情,隐瞒行径,知晓了你不撤军,害将援军安排在前线,就算是此战大捷,那责罚也够让少将军吃一遭吧。”
赵温故双眸紧紧盯住萧棠,他可是得知,那些谋士与这萧棠私交颇好,他们的行踪自然瞒不过赵温故。
何况赵温故还是明月楼特派的眼线,既然是安排在萧棠身边,那便是给萧棠的身边安了几百几千双眼睛。
“还我!”萧棠怒喝道,双拳握起,青筋毕露。
这个赵温故果然卑鄙,居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逼迫自己就范!
赵温故冷哼一声,转过身不愿理睬萧棠。
“呵,绝不可能。”赵温故冷笑。
“眼下少将军还有两个选择,一是准备受到众人弹劾,而是速速交人。”
许久,萧棠像是想通了一般,他迟疑了片刻:“若是我真的同景千说与此事,景千若是不愿该如何?”
赵温故停住了脚步:“你若肯同她说,她就是不同意也会同意。时候不早了,少将军快些”
赵温故却觉得,萧棠本身就一身傲骨,怎么这么容易就屈服。但是赵温故没有多想,他抓住萧棠急流勇退的性格,继续劝说道:
“景千已到出嫁年纪,自古以来女子能挂帅的能有几人?再在军中留下去恐怕到头来一场空,只要她能改掉那副性格,你就会看到她的另外一面。选择贤淑持家,也不为让萧景千明哲保身的好方法。”
“言之有理,那就多谢赵统领了。我一定会照办,我还望赵统领莫要将此事告诉家父。”
萧棠拱手,神情恭谨,但是眼中却闪烁着坚毅的目光。
果然言听计从,这个叫萧棠的人,真的像他们所说的一样软弱无能。
“哈哈,好,那赵某就拭目以待。等待少将军的好消息喽。少将军不必送了。”赵温故满意一笑,旋即转身离开了。
但是他没有注意到,萧棠嘴角挂起的一丝冷笑。
他还真以为自己掌握了自己么?
校场。
在一天的操练之后,此时的萧景千还在和旁边的人交谈甚欢,头上裹着头巾,两颊晒得黝黑,若不仔细看还真可能将她与其他男子混为一谈。
萧景千与其他人围坐篝火前,她的双手烤着火,努力汲取一点温暖。一旁的铁二柱与赵根生不断的夸耀着萧景千,架子上还摆着几根烧的喷香喷香的木薯。
铁二柱拍着萧景千臂膀,把那炙手的木薯翻过来调过去好久,才把木薯掰开一半,将两半分别递给赵根生和萧景千:
“咱萧景千女儿郎不输男儿郎!根生你看到没有,那骑射,萧景千可是十发十中,她也把咱俩跑的超过去了。”
萧景千垂着头,一言不发。
近些时日萧景千仗着自己漠北的血脉,身量高了不少,也渐渐成熟了,少了几分当年的稚气。
名叫赵根生的青年咳嗽了两声,他板着病恹恹的脸努力挤出一点笑容:
“是。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我们都很有进步,咱们萧景千亦是如此。上……上苍不会亏待有心之人。”
看他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真让人担心这人也许下一句话就咽气了。
萧景千皱了皱眉头,看着赵根生一日不如一日的脸,生怕这病秧子什么时候一命呜呼就再也见不到了,连忙问道:
“你这身体不打紧吧?”
“不打紧,子曰,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赵根生摇摇头。
铁二柱推攘了一下赵根生:“行了书呆子,别子曰子曰了,今后就叫你‘子曰先生’了。”
没想到赵根生听了这句话更是起了急,之前稍许浑浊的眼珠忽然出了光:
“不可不可!不可叫我先生,绝对不可!赵某德不配此名。”
萧景千被这两个人逗得一笑,她只是笑了两声后忽然一种心酸的意味涌上心头。
赵根生本来是赶考书生,背书只会死脑筋,赶考次次不中,身体又欠佳,骑马去京畿都会头晕眼花、腹泻不停,这回南蛮战事不休,在募兵制的威逼下,他们赵家只能派出这唯一的男丁当兵后。
这人笔都提不动,又怎么可能提的动□□?让书生成兵,可笑至极。
篝火里燃烧的木枝噼里啪啦的响,铁二柱努努嘴,把木枝往火里面扒了扒。
铁二柱哼哼两声,又拿出两根红薯:“你说也是,也不知道咱大将军和明光有了什么怨结,非得说每一项最差的两个人非得打板子,怎么啥都打板子,亏了我老娘是卖肉的,特地给俺拿了两块后丘膘儿,贴完之后打起来才不疼。”
赵根生身体不好,每一次一到疾行这一类目的时候,铁二柱都会帮衬一下赵根生之类的身体孱弱的,故意落在后面。
他长得结实体壮,又有那两块后膘加持,不过是换校尉责骂和一顿不大疼的板子,跟人命比起来不过是受了皮肉之苦。
不过,要是赵根生他们上去,估计再不下来了,非打死了不可。
要说这铁二柱也真是惨,本来是银庄老板的儿子,本来是富甲一方,怎奈他哥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把他们的几个庄以及地契全都押没了,后来去酒楼喝完酒就再也没回来过。
亏了他家还开肉铺,好歹能保他们几口温饱,也亏了他哥除了押了庄子和地契没押别的,没欠下一屁股债。
赵根生往篝火旁凑了一些,慢条斯理地说道:“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
“子曰先生,”萧景千歪过头,用手臂撑着地面,仰望着满天繁星,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也许你再进京赶考,今年就能中状元了呢。”
不知道为什么,每当萧景千望向星空,都会发现璀璨繁星,可是每一颗都寻常无比,她仿佛自己置身于浩瀚星海之中,自己只剩下茫然无度。
赵根生摇头晃脑地念经式说道:“子曰,举一隅不以——”
铁二柱嘻嘻笑了一声,用手拍了拍赵根生的瘦弱的后背:“喂喂喂,书呆子,再‘子曰’,这军营就成私塾了。我当时可不爱念书,你这可倒好,真是上赶着让我重回少年啊。”
念书……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听到这个字眼,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坐在树杈上等着花颜放堂急不可耐的景象,她当时听着花颜的读书声听得困倦,直打瞌睡,差点从树上跌落下去。
现在想起来,她倒是好想坐在花颜的邻桌,跟着她一起念《踏莎行》。
萧景千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下去。
也不知道花颜近况如何了。
虽说自己是有进步,可是还是赶不上她找到花颜的速度,现在超常人三倍的刻苦训练,她只是在一个连是翘楚,但不是在一个营上翘楚,也不是一个军队是翘楚,更不是将军的翘楚。
身旁的赵根生似乎注意到了萧景千的异样,赶忙关切的问道:“哎,景千,你怎么这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萧景千摇摇头,努力挤出一点微笑:“没什么,只是想到一个人而已。”
忽然守门大哥赶到三人身边,他趴在赵根生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赵根生蹙了蹙眉,先是迟疑了一会,将腰间的钥匙递给了那人。
紧接着赵根生面向萧景千,缓缓起身:
“景千,你随我出去一趟。有人寻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