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时分, 冬雪随长风穿庭而过,窗外莲灯在水面浮沉,唯见明暗烛光闪烁,有腾腾热气从温热的水中冒出。
萧景千觉得身上冷, 又弯下|腰, 将整个人探出窗外, 伸出手捧了一掌的水扑在自己脸上。
花颜摇摇头, 她的眼神始终没有从手上鲜红的嫁衣移开半分, 她没有试图解释:
“不消去解释,当下之急是你去接应你兄长,而并非想着救我。”
话虽是如此, 可是对于花颜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萧景千嗫嚅嘴唇,心中五味杂陈, 她半晌才问:
“花颜你, 你是不是的生气了?”
花颜听到萧景千试探的话语,被她逗得垂首一笑, 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小白姐姐你想什么呢?我岂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
“我没有, 你没生气就好,”萧景千放心地回应道, “那便好。”
今日亥时, 花颜仅仅是将如何和徐盏对应的话语告知, 却并没有告知萧景千具体在新婚之夜自己如何逃离。
并非是花颜有意而为, 实乃是她不能想出天衣无缝的计策。她的初步设想是在拜堂之夜假死,但是她想了种种计划, 怎么想都有可能被徐盏直接击破。
而且徐将军很有可能因为此战大捷,而求圣上赐婚于其子, 那徐家人必定要保证新婚万无一失,绝不可能出了什么乱子。
何况若是明月楼的人逮到自己诈死逃婚,那对于自己来说可是欺君之罪,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就算是曲有意真正地想保护她也是爱莫能助的。
而且那个叫纪燕然的宫人来路不明,万一想置曲有意于死地该如何是好,花颜也必须考虑曲有意这个因素。
怎么办,眼下该怎么办?如果现在潜夜出逃,那必定会被徐家人发现,可是花轿就在外面,自己不得不上。那花颜自己就必须留在这里了。
有些事情明明已经可以拨云见月,但是即将要大雨倾盆,又逢乌云密布压明月,给明月又笼罩一层云翳,这下一来真相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究竟什么才是两全之法?而且不出两日就要想出两全之法。花颜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很是焦急。
萧景千接过凤冠霞帔,小脑袋中也忽然明白了一些,就像是忽然有仙人点醒一样,她猛地看向同样陷入沉思的花颜。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她一直最信任的人,如今也是要出嫁了,真的出嫁了。
不知怎的,被花颜誉为“大木头桩子”的萧景千心底空落落的,其实她也知道自己舍不得,如果花颜对于自己并不重要,那自己也不会以身涉险去救下她了,对吧。
“景千,等等——”
整理好繁芜杂乱的心绪,花颜怀抱嫁衣钻入屏风之后,透过金箔屏风现出姣好的幢幢人影,她狎昵地对萧景千说道:
“好歹这也是我第一次穿上红装,小白姐姐不想看上一看?”
萧景千赧然垂眸道:“可惜我不会点绛唇、扑金粉、贴花钿、盘发髻。不能给花颜妹妹备上十里红妆。”
说完,萧景千感觉自己口拙手拙,什么也不会,甚至心觉自己可能配不上花颜。
“那又何妨?我的意中人不会点绛唇、扑金粉、贴花钿、盘发髻,那妨碍我的意中人到底是谁吗?”花颜伸出手抚过萧景千的头顶。
意中人?萧景千错愕地看向花颜,虽是意料之中,但也没想到花颜会说的如此直白。
“景千,你觉得我好看吗?”
半晌,身着红装的花颜从金箔屏风后款款出身,眼波流转若盈盈秋水,两侧面颊有浅浅的梨涡,顾盼流转处仿若可生莲花,身段玲珑娇俏的很,头顶的金流苏的凤冠泠泠清脆直响。花颜有些羞赧地转过身。
萧景千看花颜的模样看得愣神,一时忘记了回答,她这回才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不知道该用何种词藻形容,这时她只能想起草原人信奉且世代护佑的巫祝神女,又陡然发觉花颜正是巫祝神女,形容和形容根本没有什么两样。
见到萧景千没有反应,花颜趁机揽住萧景千盈盈一握处,意味深长地笑道:
“并非每个女子都盼望着新婚,但是很多女孩子都盼望穿上红装那天,所以,我更希望第一眼是给你看——来,叫我妻君。”
“啊?什么?”萧景千猛然回神。
“之前让你回答好不好看,现在我让你叫——我——妻——君。”花颜一字一顿,眼神中充斥着戏谑之意。
“啊,不对,对对。”
萧景千下意识地摇摇头,想了想不对又点点头,此时她们二人的距离仅仅有半寸之厘,萧景千看着花颜揽着自己腰的手,紧接着赔上笑颜,紧张地张口结舌:
“不……不是该叫夫人吗?”
有些温柔的忤逆让花颜更是上心,萧景千这欲迎还拒的也让花颜上头,花颜枕上萧景千的肩窝,贪婪地吸收着她身上的皂角香气,二人保存着最后的温存:
“唤妻君若是不愿,叫我夫君也行,我不介意的。”
怎么可能不介意!!?萧景千心中怒斥,现实中却是敢怒不敢言。
民间流传小公主与女将军的话本不是都该让小公主呼唤女将军为“妻君”吗,怎么到了萧景千正好反过来了,这根本不公平好吗?
怎么感觉自己不占理反吃亏似的?
萧景千顺应着花颜的话,怯生生地说道:“那……妻君?”
“嗯,真好。景千真乖。”
花颜眉眼弯弯似月,此时的花颜看起来竟然有些像是小野狼,专门要在午夜时分的深林中捕杀猎物似的,而这只小狼却又恰好相中了萧景千这块鲜美的羊羔肉。
花颜翻身跃在罗汉榻上,她用略微发凉的手揽着萧景千的肩膀,略有些遗憾地说:
“我希望你能天天叫我妻君。我祈愿在梦醒时见你,拜堂时身旁的人是你,驸马是你,我的余生都有你。”
萧景千笑出声,只觉脸上发烫:“我当然可以遂坡你的愿,你不就是巫祝神女吗?为什么还要祈愿?”
花颜笑颜天真烂漫,如是解释道:“遇就在见你的那天,我就不再是神明了,我有了我的神明。作为信徒,我要向我的神明祈愿。”
所有情愫全都暗藏在断鸿声里。
连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她们两人的关系早就不是当时的朋友关系那么简单了。
“好,等我见到我兄长,我就马上回来见你。”萧景千将花颜的手牵在自己掌心里,郑重其事地说道:
“请你务必等我。”
……
是夜,萧景千身穿夜行衣踏着屋檐而行,趁夜逃出将军府,前往京畿大道。花颜心底的光,终究落入远方罅隙中,再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