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盏, 是我,我把人带来了。”
远远听到一个熟稔且有力的女声,小厮轻启朱红门扉,见到满眼戾气的萧景千, 还有身后跟随着始终垂着头的花颜。
徐盏眯起双眸, 头顶的逍遥巾微微晃动, 他赶起身紧前来接应二人:“呦, 想好了?”
“我想好了, 花颜归你,但是你必须兑现承诺,现在必须去支援我兄长那边。”
萧景千握紧拳头, 眼中的恨意陡现。
“大将军、大丈夫的,必定是诚信在先。这点‘小事’我怎么可能不兑现?”徐盏双手交叉支着下颌, 调笑着看花眼与萧景千, 眼中添了一丝谐谑之意。
如果想要当将军,那就必须将家国大义放在儿女情长与风花雪月之前。当时徐将军之父镇国右将在出征辽东之时, 辽东边事不振、忧患倍增,周边百姓民不聊生, 为平反战乱,镇国右将亲自出征。
当时徐家军北上阑邓门, 直破扇月山, 屡创佳绩。彼时就差昶犀关这个重要要塞不能突破, 徐家军在辽东昶犀关停留三月, 粮草辎重消耗一空。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辽东土蛮部首领推出一架木车, 他竟然命令其他族人把镇国右将之妻绑在几丈长的木板之上,脖颈之上还架着一把尖利的长剑, 辽东首领扬言,若是他再敢踏足辽东昶犀关半尺距离,敌酋便把长剑刺近其妻脖颈一厘。
久闻镇国右将和其夫人恩爱有加,犹如同命鸟的左右两翼,早年研磨共书香、赌书泼茶,事迹举国模范。怎想其妻洛氏宁死不屈,誓守自己贞烈之性,当她最后见到镇国右将最后一眼之后,便咬断自己舌根,鲜血自她唇边溢出,旋即驾鹤西归。
镇国右将徐忠良迫于无奈,命弓|弩手放三万箭,迎击斩其敌酋之颅,果然横扫辽东,圣上将其录功,进秩二等。镇国右将舍弃蟒衣金缯岁赐稠叠,每每想起箭穿妻身便心觉有愧,言若接受此物于心有愧,圣上念及夫妻情谊,追授其妻为诰命夫人。
在家国大义前,徐家人守大义做的淋漓尽致,而徐家军缺的正是这种敢于舍弃儿女情长的,萧景千正是徐盏所挑的合适人选。
绝情又有义之人。
徐盏支颐望着萧景千,幽幽的烛光衬的他更是难以琢磨,语气中多了三分戏谑之意:
“我倒是以为你们情比金坚呢。怎么,居然为了你兄长的生死,置花颜之存亡之不顾呢。”
徐盏的话像是数枚细针扎痛萧景千的心,萧景千站在原地默不作声,两腮气地升起两朵绯红。
“方才我在祭天会上看到你与花颜的对话,我都感于肺腑,没想到啊没想到,千金不过是嘴上逞能罢了。”
徐盏拊掌言笑,秋香和蕊香在白玉杯盏中多斟了茶水,岚烟自白玉杯盏之中缭绕升起,氤氲而升的雾气,掩盖住面前两人的轮廓。
萧景千自知自己若是将花颜托付给徐盏这个负心之人,那便是无异于把花颜往火坑里推。
可是无奈花颜之事还有缓和可言,萧棠的生死可并无拖延可说,眼下只能听从花颜的计策,把花颜亲自送到将军府上。
当时,花颜忽然想起古有荆轲奉樊於期头函入秦王殿中,以此佯装效忠心言举国诸侯愿为秦臣,最后进行行刺大计,她如今的处境虽不至此,但是也可效仿荆轲的做法,为自己和萧景千创造一个假象,也不失为一条生路。
萧景千按照花颜事先安排好的话语,对着徐盏拱手,恭敬说道:“在家国大义前,我必不能选择儿女情长,若是能得徐盏所托,我觉也能护佑郡主一生,我萧景千便也无憾了。”
徐盏很是满意地颔首示意。
“算你识大体。现在阿龙你去禀报我爹吧。”窗棂前烛影摇。徐盏对着手下附耳几句,旋即扬起衣袍站在萧景千面前,挡住一大片阴翳。
代号“阿龙”手下听到之后,顺应地点点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前往徐大将军房中。
徐盏捏住萧景千的下颌,转眼间眸瞳中那宛如春风的笑意,便转化为了狠厉毒辣:
“当初的那一拳我可得加倍还回来。秋香,现在去广储阁把凤冠霞帔取来。我要让郡主当着萧千金的面换。”
竟是因为一场婚事而闹出如此荒诞谬之事!一时间萧景千气不打一处来。
“萧千金既为女儿家,必然也会点花钿、描柳眉吧,我娘找了算卦先生,说后日正是良辰吉日,依我看啊,后日便把花颜纳入我府中,又免去了贼人陷害花颜的诸多烦恼,不是正和了萧千金的意?不知萧千金意下如何?”
“小将军这是明摆着刻意刁难萧景千呢。”
花颜想着,萧景千毕竟是漠北之人,受其母叶霜和其父萧越泽的熏陶,经常喜欢率性而为,若是萧景千受不住徐盏的讽言而让她们二人计策败露,那么便是真的到了挽回不住的余地了。
想到这里,花颜不觉暗暗为萧景千捏了把汗。
千万不要露出马脚啊,萧景千!
萧景千还是忍住内心的冲动,按捺住一拳捣在徐盏脸上,把这个表弟揍得稀巴烂的想法,于是赔上笑意道:
“那是必然的。徐家必定是有力的依靠啊,我想花颜也必定满意。”
她“何德何能”和这位使小聪明的表弟斗智斗勇啊。
花颜不露声色地跪拜在徐盏面前,纵使徐盏召唤起身,也不愿起身。
曾几何时,秋香款款步入帐中,脚踝上的银环叮铃作响,凤冠霞帔于锦盘中盛出,满面都写满了“跋扈嚣张”四字。
“来,小夫人,你怎么不接?”
花颜看着锦盘中的凤冠霞帔不置可否。
不过是侍女罢了,怎么都比正室还那么豪气?真是可笑至极。
现在花颜只能是铤而走险,用自己赌上两全其美的方法了,可是毕竟徐盏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善茬,这双全法成功的几率只有三成。
当时亥时,就在萧景千一筹莫展的时候,花颜忽然想出了双全之法:“世间安有双全法,如果我能想出双全之法,可否赌上一赌?
萧景千看向花颜,却发现花颜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赌,用自己赌,
毕竟花颜和徐盏一样,也是擅赌之人。
“我才知道萧千金是如此爽利之人,那好,那剩下的时间就留给你们吧,我就不方便打搅了。”
徐盏关切地拍拍萧景千的肩膀,紧接着命人挨个熄灭长廊的油灯,召唤着秋香和蕊香去往内殿。
皎洁清辉从窗棂透出,映在花颜的眉目之上。萧景千心中忐忑,不知道到底如何是好。
“这样……真的可以吗?”萧景千心有余悸地看向长转廊中徐盏的背影,忽然明了个中愁苦滋味。
“莫慌,就按照我说的计划来。”花颜用仅仅让萧景千听到的话语说道,仿佛如同喃喃低语。
花颜从锦盘中取出那串红玛瑙珠,刚提出来火红的珠子便散落一地,红玛瑙落地刹那支离破碎。花颜愣在原地,颀长的手滞在半空,旋即听见玛瑙珠掉落与碎裂的声音。再看向上面的金钗,果然金钗上金凤凰与流苏全部被人偷偷卸掉了。
萧景千顿时起了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着当时款款而来的名叫“秋香”的侍女,看来必然是有意为之了。
花颜轻抿红片,让朱红色染上双唇,她盯着破碎一地的玛瑙珠,遥岑远望着远方乌黑一片的长廊,面无表情地说道:
“果然如此。景千啊……我这个计谋倒是不错,我们可能还有人助我们一臂之力呢。”
萧景千没有听懂花颜的话语,愕然抬起头:“喏?是谁助我们一臂之力?”
花颜巧笑一声:“就是那两个叫秋香和蕊香的两个侍女。”
萧景千不解其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