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爱总是恬然安心, 不计较的。
棠礼也是。
她流了血,身体虚弱。
可是上天眷顾。
六个月是怀孕最稳定的时期,
她的小孩被保住了。
她也不用做避开他新婚, 不见光的情人。
棠礼不想去怨任何事情。
没有亲人的她, 更明白亲情可贵。
总有人。
哪怕得到很小的一颗糖, 也会满足地笑弯眼睛。
情话说来太浅薄了。
十多年的感情, 用什么言语来描述都太浅薄。
如果一个人,已经住进自己的生命。
讲出这一段前尘。
爱, 恨, 迷恋, 怜惜的词语,都有种片面的词不达意。
棠礼向来举重若轻。
她知道姜蝶珍很在意她的身体。
她肚子里的小孩,宁宁真的很费心想要保护好。
棠礼在病床上还记挂着给宁宁道歉,让她不要和景煾予生出什么嫌隙。
姜蝶珍垂着眼睛:“不会的。”
景煾予那么好。
姜蝶珍怎么舍得因为贺嘉辛的事情, 连坐他。
可直到最后。
两人约定出游东京的计划, 还是没有成行。
后来姜蝶珍再回想这件事, 总有些黄连煨清酒的怅惘。
陪在棠礼身边的时光, 静默, 隽永又悠长。
棠礼是一个很好的人, 出现在姜蝶珍的生命里。
教给她的第一课题, 是学会爱。
回北京以后。
在公司和家里简单修整。
姜蝶珍和许帘淇要去香港进修学习几个月。
七月流火,有一个下着暴雨的夜晚。
临行前。
几个女生难得有空,在棠礼家里做小甜品。
哄睡棠礼后。
她们三个在阳台喝酒。
黄微苑和姜蝶珍聊起她最喜欢的电影《秋刀鱼之味》
黄微苑躺在地毯上:“女儿道子出嫁的那个夜晚,父亲平山穿过满街霓虹,去酒吧喝酒。”
“老板娘看见他衣着得体, 和他谈笑道‘今天从哪里回来呢?是葬礼吗?’”
“平山语气怅惘的低下头,‘嗯, 也可以这么说。’”
明明自己小孩的婚礼。
因为太难以舍弃对方。
对父母而言,离开他们羽翼的疼痛,无异于葬礼吧。
许帘淇放下酒杯。
走过去推开阳台落地窗,把风雨放进干燥的房间里。
“发生在棠礼身上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许帘淇坐在藤椅上:“贺嘉辛做到这样,还是很不错的,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生长环境呀。”
姜蝶珍舔了舔唇边的雨丝:“其实我不太愿意去想,贺嘉辛的母亲顾岚,倒是是出于什么原因,一次又一次地拆散他们。”
“但我想,她也有自己需要维护的门第和荣耀,这些对她来说,这一切很珍贵,比爱重要得多。”
“顾岚不能理解他们,很正常,也在情理之中。”
“人和人之间,很多情感都是不能互通的。”
黄微苑笑起来:“我和小棠姐一直都很在意,宁宁这么重感情的小孩,会不会记恨上贺嘉辛的母亲。”
许帘淇:“我们都知道你特别维护朋友,害怕你会为此自责委屈。”
姜蝶珍闷闷地想哭:“我在得知棠姐姐,说‘不要为我恨任何人’安慰贺嘉辛后,我的确好心疼她。”
女生把脸埋进膝弯:“现在也心疼,她那么好。”
“古代都说投桃报李,我只是帮助了她一点点。我法语很多专业词汇都不明白,翻译奢侈品介绍书籍时,棠姐姐帮了我很多。”
“别想啦,现在她很安全。”
“宁宁,我们一起听歌吧,缓解一下情绪。”
许帘淇为了舒缓她的情绪,打开了家里的唱片机。
怀孕浅眠。
棠礼听到音乐声。
来阳台找他们。
她看见姜蝶珍眼睛红红的。
于是棠礼走过半个阳台微凉的雨丝。
她叹了口气,半弯下腰,揉了揉姜蝶珍的头发。
棠礼:“我啊,比好多人幸运了。宁宁,你想,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他们和我一样三十多岁,或者四十岁,也没有遇到过能相互付出的人。”
她不说“爱”,却比谁懂得爱一个人。
爱啊,总是越渴望得到的人,越舍得付出。
“我在这个困境里绕了十年,终于抓住了爬上去的藤蔓。”
棠礼柔声道:“那个人也好努力......我没有想到他会在订婚前,彻底解决掉困扰我们的问题。”
“我不用在不见光的身份里熬着,他也不会和别的女人结婚。”
“一切都向好的地方发展呀。”
窗外满城风雨,家里灯火澄澈。
阳台的光线沉静又明丽。
唱片机里潺潺播放着情歌:“人离越远/我越感到难以放手/期望你好便够/愿你共未来的配偶/别要像我这样愁/至少叫你绽放笑口”
连坏情绪都能被朋友温柔安慰。
姜蝶珍心底暖烘烘地甜。
黄微苑和她聊天,有些怅惘:“宝宝,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海南的暴雨夜,我为什么要去亚特兰蒂斯酒店找你。”
她笑着:“其实我是想多看看一个不可能的人。”
“不是爱情。”黄微苑歪头害羞道:“哎哎我先说,就是初高中小女生讲暗恋的男生那种,和你们闲聊的八卦呀。”
棠礼扬起嘴角:“你说呀,我们听着呢。”
黄微苑说:“就是很在意,很迷恋,没有到要和他在一起的程度吧。”
她垂眸,历历细数:“会看他的微信步数,揣摩他有没有和别的女人city walk。他没有几步路,我又会揣摩他和别的女人,在酒店过夜。”
“讲出口,这段关系可能会变质,所以我会忍着一直不说出来。”
“但是啊,我发现他,好像喜欢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歌声舒缓,唱到:“不想证实有没有过倾慕/是无力或有心/像谜像戏/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黄微苑的眼神游移不定:“他喜欢的那个人,我认识。她也很好,所以我愈发丧失勇气,只想和他长久地维持朋友关系就好。”
“我害怕我喜欢的是幻想的他,更害怕他只对我的身体感兴趣,不好奇我的灵魂。”
“这些敏感,小心翼翼,渴望被认同的情绪,我自己能照顾好,并不想依托给一个不会为我停泊的人。”
她离姜蝶珍,坐近了一点:“所以小棠姐能得到爱情,宁宁能被人好好保护,让我这个旁观的人也能相信爱——”
黄微苑收住了下半句。
她想对姜蝶珍说,所以我会好好守护你。
许帘淇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完成梦想呀,事业啊才是第一位,其他的稍微往后稍......你要好好想想自己追逐的事情。”
黄微苑点头:“我当然是实现梦想第一位。”
她感觉姜蝶珍的长发扫过她的发尾,带来短暂的茶树香味。
“爱和被爱都很奢侈,能有幸见证,我都会觉得温暖。”
“和他做朋友,我已经满足了,不想肖想别的。”
黄微苑:“比起对他的着迷,我最近在试一个一番大女主戏,还去学了武术,希望我能试镜通过。”
“一定可以的!”许帘淇鼓励道。
她靠着黄微苑坐下来:“我和宁宁也没停下来。最近设计新品牌,她说取名‘栖蝶’,淇蝶,她设计了半只酣眠的蝴蝶形象。”
姜蝶珍躺下来望着天花板,安详解释道:“我特别喜欢《本杰明巴顿奇事》,在恋人的注视下,在怀里安稳地闭上眼睛这个镜头。我想衣服设计的舒适感,就是被爱包裹的安心。”
黄微苑笑道:“栖蝶。蝴蝶睡在爱人的怀里。很浪漫。就像《红》里说‘人啊,难道不是深爱之后再死去吗。’”
“我想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姜蝶珍思绪散漫地重复道:“在对方怀里闭上眼睛。”
她好想念景煾予。
哪怕是离开一小会儿。
许帘淇调侃她:“宁宁是不是想回去和你家那位睡觉了啊。”
“怎么可能!”
姜蝶珍被人揭穿了心事,有些脸红。
她差点被青柠茶呛到:“我哪有那么黏人啊。”
——“油尖旺金毛玲,这夜有心事,不知道跟他何能再见面,拿起Seven买野账单的背面,写了句句哼起小曲后入眠,偷偷唱着这曲幻想他听见。”1
“......”
“好啦好啦。”棠礼从冰箱里拿来甜点。
她笑道:“快来吃芋泥冰呀,我亲手做的,等你们到香港啊,尝尝和那里的糖水铺会不会一样。”
“我.....我好喜欢和你们聊天的晚上。”
姜蝶珍揉了揉眼睛,把脸埋蓝色史迪仔的肚子上。
好温馨。
身边的小甜品和冰柠茶都适合她的口味。
姜蝶珍:“做设计很容易变得浮躁,看多了高奢浮华,你们能让我静下来。”
姜蝶珍小小声地告诉许帘淇说:“淇姐,这次去香港,我想把我的小猫咩咩带去。”
许帘淇说:“好呀宝宝。”
她知道,姜蝶珍老是把脸埋进小猫柔软的毛毛里,免得自己感动得偷偷哭的时候被人看见。
半夜。
她们睡下以后。
景煾予来找她。
红叶公馆的房子是跃层设计。
姜蝶珍背着她们,偷偷打开门。
在黑暗的楼梯口,她还没有来得及躲,就被人搂进怀里。
男人的唇瓣温热,在她眼睛上轻柔碰过。
在姜蝶珍确认是景煾予后。
他把她抱起来,让她踩在高一些的台阶上,拢住她白细脖颈。
男人手.指揉捏着后脑勺,继续吻她。
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在这里,情.欲朦胧,暧昧横生。
大门被风推开倾泻的拐角。
玄关的小夜灯透出来细细的一抹。
姜蝶珍揪住景煾予的衣领,紧张地吞咽一口:“你怎么来了啊......”
她强调到:“我要回去了,不然被她们发现我不在了。”
景煾予盯着她看了几秒,漆黑的眼睛里恍若明白了什么:“当时瞒着我的小秘密,就是这个吗。”
姜蝶珍后知后觉想起来。
拜托他的母亲仲时锦照顾棠礼,和安置棠礼住在这里,都没有告诉过他。
她被吻肿的嘴唇,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个所以然。
他倒也没有兴师问罪。
男人只是捏着她手腕的手重了点,语气冷淡:“为什么不肯依赖我。”
姜蝶珍本来就很愧疚,一听,她就眨着眼睛,想躲起来。
家里传来窸窣声响,似乎有人起来了。
她小声吞咽一口:“好像有人醒了。”
“嗯。”景煾予揽抱着她,往天台上走:“我们不在这儿说话。”
姜蝶珍不知道明明惹他生气了,他为什么还要把她抱起来。
她不敢沉溺在怀抱里,有些僵硬。
可是在黑暗的楼道里。
姜蝶珍听着他刻意脚步放轻的声音,还是心跳如骨,耳朵也滚烫。
通往天台的路。
微微的绿荧光,是安全通道的标志。
夜里,下过暴雨的天台。
有一种潮涨的湿润。
姜蝶珍被他扶坐在凭栏上,长睫毛被灯光染成淡金色,眼神不安又仓皇。
他桎梏着她的双肩,在夏风里吻她。
两人呼吸交缠。
姜蝶珍嗅着他呼出的热气,有点讨好地主动吻他。
那人声音很哑:“你知道错了吗?”
姜蝶珍眼睛朦胧染雾,背光处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很轻地嗯了一声。
谁知道景煾予自顾自地接上一句话:“来这里也不告诉我,让我好找。”
原来是这个,错了。
不是说,没告诉他棠礼的事。
男人很容易对她服了软。
她的隐瞒是小事。
他在乎的只是她在这里呆着,他会暂时找不到她。
他不在乎她的讲不出口,也不在乎她没有依赖他。
景煾予只担忧几个小时,联系不上他的小乖。
姜蝶珍透过微湿的睫毛看他。
这个人薄唇利眉,天生寡情的模样,偏偏对她最关心。
一点嫌隙都没有和她生出来。
“以后没有事情隐瞒了。”
她放松地咬了口他的喉结,用舌尖舔了下。
姜蝶珍听到,头顶传来男人的闷哼。
他只感觉自己被小猫有倒刺的舌舔了口。
男人揉了她的腰窝,扑哧笑道:“欲这么重啊,嗯?”
她嘴唇娇嫩,用笨拙稚气的方式勾引。
长得天真纯洁,让他上瘾一样想要抱紧他。
他不忍了。
景煾予呼吸很重,去摩挲她的肋骨。
姜蝶珍双手环住男人脖子,唇上水润,又有些哭津津地模样,一边艰难地说话:“你别弄我了。”
楼道里,有人上来了。
是很轻微地叫着“宁宁”的说话声。
应该是黄微苑看见房门翕着缝,所以来找她了。
姜蝶珍害羞地往景煾予怀里躲。
她这个人,在朋友的视线下,总会产生羞耻心里。
谁知道景煾予坏心思一簇一簇的。
明知道天台的围墙很高,他长指扶住她的脊背,让她坐好。
然后男人更加凶凛地吻了下来。
她绷直脊背,细白的手指推着他,似挣扎似迎合。
“宁宁?”
黄微苑推开天台的门,忧心忡忡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蝶珍浑身一颤,抵御的舌被人彻底攻陷,她像没骨头的小猫一样缩在男人怀里。
夏季的裙子单薄,她领口散乱,白皙的小腿在半空中晃,露出来的皮肤都是红的。
黄微苑愣了下。
楼顶小水洼,被她踩得积水四溅。
她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景煾予单手撑住栏杆,把姜蝶珍圈在无人看见的位置。
男人垂着黑睫,长身玉立,语气淡淡:“谢谢你负责任找她,她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姜蝶珍哑了下,捏着他衣服的手指蜷了蜷。
她很甜地心想,和你待在一起才不安全吧。
漆黑城市灯光熄灭,楼顶微光下。
他英隽得惊人,冷白皮肤,如清瓷,烧灼到微红。
不敢直视。
“好,没事,我.....我先下楼了....”
黄微苑才是最紧张的一个。
下楼的时候,她脚步凌乱,简直快要踩到自己的脚。
她知道景家的男人很欲。
仲若旭只和她见过几面,就能完全侵入她的感官。
从仲若旭的言语里,她还能感知到,他对景煾予的崇拜。
黄微苑现在才发现。
原来景煾予才是最有性魅力的人。
怪不得啊,他能把根本没有开窍的宁宁,蛊成这样。
谁看了不说他性感啊!
-
去香港之前。
姜蝶珍去了趟贵州,答应给孤儿院小孩做衣服。
她从未怠慢过。
这次许帘淇留在北京,是她和景煾予两人单独去的。
探望完京广电视台拍摄场地。
——四面环山县城的孤儿院后。
在公益人士的陪伴下。
他们又去了留守儿童走不出来的山。
两人深入内部,山路沟壑纵横,羊肠小道越走越深。
烟尘被风卷起来。
姜蝶珍手里捏着一把男人采摘给她的山楂花,宛如小小红莓。
她好喜欢。
他总是最懂她平凡生活中的浪漫。
到达落脚地,已经是暮色四合的黄昏。
景煾予知道她能吃苦,也知道她不觉得这是苦。
随行有很多人,制衣的厂商和打板师傅。
从北京过来的人,来到了山里的学校安顿下来。
大多数吃着夜晚的贵州豆豉回锅肉火锅,都笑着抱怨着不想折腾了。
姜蝶珍却一句怨言都没有。
她只是在他帮她采完山楂花后,垂眼:“煾予,你裤脚脏了。”
他揉了下她的黑发,说没事,入乡随俗。
她在他胸口闷闷道歉:“你从小锦衣玉食的,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景煾予:“在英国那段时间,我最早不会做菜,一个人住也没找佣人,还没有今天吃得好。”
山村中温度悠凉,夜雾降临,万籁俱寂。
他们在葡萄藤下乘凉。
他入乡随俗得很。
吃完晚饭,男人把井水烧热,他亲自帮她洗完脚。
景煾予坐在藤椅上,耐心用布一根一根把姜蝶珍莹白的脚掌擦干,和两人在日本时一样。
偷得浮生半日闲。
景煾予身上有汗,黑背心掖进劲瘦的后腰,肌肉流利的肩膀好看极了。
男人回想起白天,她神经紧绷,生怕他水土不服的模样。
他躺在姜蝶珍的腿上,半闭着眼睛调侃道:“姜蝶珍,你是不是很在乎我啊,这么怕我不习惯。”
姜蝶珍咬住下唇:“真的不会委屈你吗。”
男人的心,变得好温柔。
他心底,姜蝶珍才是象牙塔里如珠似宝的人。
他绷着唇角笑了,说:“我乐意。”
山村月亮又圆又大。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降落在她的发梢。
就像永住在他的心中。
恍若让他心脏颤了一下。
景煾予把脸埋进她的小腹:“我想陪你经历一切,这就是我们在一起的宿命。”
这里的村民都很热情。
在别人递来烟的时候,他一副怕老婆的样子。
他把烟咬在嘴里不点燃,盯着姜蝶珍笑。
男人促狭又谦恭说,我妻子在这儿呢,不想醺到她。
第二天。
他们相约去拜访这里的女校长。
校长六十多岁,是那个年代的高中生。
两人整理完行装,去拜访她的时候,是晚上八点。
得知女人还在批改学生作业。
他们不舍得打扰她。
直到接近十点。
景煾予才敲响校长纪素惠的家门。
家里只有纪素惠校长和她眼盲在床的老母亲。
纪校长照顾完母亲,更衣睡觉。
女人才抱歉地笑着,用围裙擦着手走出来:“景先生,小姜,你们快找位置坐。”
姜蝶珍规规矩矩地:“纪校长好!”
“别叫校长啦,称呼我老师就可以了。”
纪素惠给他们端来热水,坐在陈旧的小木椅上。
这是一个节俭,贫寒,朴素的家庭。
却并不是家徒四壁。
墙上挂满学生的感谢信和她画的画。
纪老师画的是国画。
修竹明月,牡丹峰蝶,锦绣河山。
她在一大堆塑料袋中翻找,用粽子盒把画册裹了裹,对景煾予和姜蝶珍笑着说:“这是我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寄来的。里面装的粽子分给我的学生们吃了,这个盒子就像画册一样,墙上挂不下了,我用来放置我的画。”
每一句都有题词。
纪老师亲自题的,大多为苏轼。
“待垂天赋就,骑鲸路稳,约相将去。”
“推枕惘然不见,但空江、月明千里。”
“当此去,人生底事,来往如梭。”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女人给他们拿来那卷画。
里面有她画得最好的几只白虎山石图。
纪老师介绍道:“你们为学校做了很多。这里有没有看上的画,我直接送给你们。”
她不说谢,字字句句都是知恩图报。
纪校长偶尔能卖出去画。
全部的钱都用来资助贫困学生继续学业。
她批改完作业,备完教案,才有时间继续自己的梦想。
画中的亭台楼阁,江南山水。
为了学生,她在大山里待了快四十年,从来没有去过。
她从未看过心中的远山,不妨碍她画的出神入化。
纪素惠看见姜蝶珍很喜欢她的画,于是笑着说:“我啊,难得有人欣赏,小姑娘,你既然喜欢,多带走几幅。”
姜蝶珍惊讶于她的洒脱随性。
她珍惜地抚摸着廉价宣纸上色彩绮丽的画作。
姜蝶珍又望向对方满是伤痕茧子的手指:“很喜欢,但这些都是老师的心血,我贸然带走,会不会不礼貌。”
纪素惠摇头笑道:“有人来买过,一副几十块,不值钱的。你们捐了很多在学校,这已经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景煾予手插在裤袋里,垂眼站在一旁:“小乖,艺术要被人鉴赏才有价值,老师既然把她的心血给了你,你就收下吧。”
姜蝶珍泪眼盈盈,说好。
她也安然,没有说一个同情的字眼,只是灵魂交流,得到共鸣。
后来她才知道。
景煾予留下那些画,是为了帮助纪老师。
他圈子人脉广。
男人稍微一推介,几十块的画能增值上万倍。
纪老师的画,能以几万甚至十多万的价格,买给周围的富商们。
纪老师一向孤独。
母亲眼盲,连欣赏她画画的人,都稀缺。
但她把生活过得缤纷多彩。
此刻的纪素惠还在安慰姜蝶珍。
“小朋友,别难过,我不苦,生活上确实为难了一点,但我母亲身体还算康健。也没有‘子欲养,亲不待’的遗憾。”
“我的学生都很上进,有出息。他们都知道读书是唯一出路,有条件读书的留守小孩,都很努力。”
纪老师颤巍巍地起身,珍惜地拉开一个小抽屉。
里面都是学生的感谢卡片,还有一张“借条”。
她指着其中一个孩子:“这是我之前的班长,学习成绩很好,我资助了她三百多块钱去镇上读高中,她给我打了个借条,后来去了北京读大学呢,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后来那个小姑娘销了借条,也像她一样资助着学生。
女生给老师寄信回来,撕开邮票。
里面是她拍摄的江南烟雨。
字迹工整。
【纪老师,是你给我的眼睛,让我站在这里。】
姜蝶珍泪流满面。
艺术是什么,是阳春白雪吗,是曲高和寡吗。
是平凡生活里唯一的英雄梦想。
是抵御一切现实生活磨损的盾牌。2
姜蝶珍抱着画,走夜路回来的路上。
他们在蜿蜒的山路上走着。
月明千里,她的眼泪根本止不住。
景煾予自然地扶着她的肩:“休息会,宝宝,我们偶尔停下脚步,别让坏情绪扰乱生活。”
男人铺好了他带出来的外套,让她坐下。
两人闲散聊着天。
姜蝶珍:“纪老师的灵魂很丰盈,有人看到了月亮,有人看到了六便士。她是把这两者,都握在手里的人。”
“煾予,我也要做这样的人。”
姜蝶珍依偎在他的怀里,很恳切地小声说道。
他捏着她的后颈,手心灼热。
男人低头吻了她的眼睫,说,小乖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
有蚊子叮咬姜蝶珍雪白的腿。
她好乖地坐在他的怀里,垂下眼睛看男人用手指帮她轻轻抓挠。
在野外,他采下乌蛇草,揉成青草膏,帮她敷痕痒的地方。
姜蝶珍弯着眼睛赞叹道:“你怎么什么都会呀。”
景煾予抬起眼睫看她,指节间草香微凉:“因为这样才能保护好你。”
姜蝶珍眼睛湿润地凝望他,“明天早上,如果我们一起看到朝阳,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她眷恋地拥紧他,久久舍不得放。
景煾予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说,“好。”
在男人怀里醒过来的时候。
她睡得太安稳,已经错过了太阳初升。
远远传来狗吠和鸡鸣。
夏日的暖风卷着甜蜜的金沙,星星点点洒在姜蝶珍身上。
她悠悠转醒,在他怀里蹭了蹭。
姜蝶珍没有说,我醒了,或者早安。
她只是在想,栖息在恋人的怀里,已经是梦想的全部。
景煾予嘴里咬着一根草,随意用带着青筋的手指捻下来。
他低头呸了下,坏笑着瞅她:“舍不得叫醒你,没错过秘密吧。”
“当然没有。”
姜蝶珍撑起身。
她的裙摆上草屑都没有,是真的被他保护得很好。
姜蝶珍把纪老师的画抱在怀里,揉着惺忪的睡眼,鼓足勇气对无人的空谷呐喊道。
她的脸被熹微映红:“景煾予,一直以来谢谢你在我身边......老公,我真的真的好爱你。”
悠远山脉回声来往。
恍若无数个姜蝶珍对他表白。
她们都在告诉他:“景煾予。”
“姜蝶珍真的好爱你。”
他被她这么深切地表白,还有些不知足。
男人为睡在怀里的她,遮挡了一早上阳光。
此刻有些余热。
景煾予的汗珠,顺着额头滴露到下巴上,再顺着喉结缓缓划了条湿痕。
他撑着脸看她,但不太确定地咬字:“只爱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