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带海洋季风的气候, 日光充足。
即使和那个人千山万水相隔。
姜蝶珍依然没有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
因为紫外线强烈。
她手上戴戒指位置,有一圈很薄很浅的印记。
痕迹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有些突兀。
恍若两人已经成婚半辈子, 爱已经深入骨髓。
其实只是短暂地几个月而已。
姜蝶珍坐在沙滩上, 看天幕夕阳跌入蔚蓝海水。
波光粼粼的海面, 在落日弥漫的橘色光芒散尽后, 又重回昏沉晦涩的浅墨。
暖澄的光点也从姜蝶珍的眼睛里消失了。
姜蝶珍揉了揉红肿的眼圈。
她稍微振作精神,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苑, 我要去见他。”
姜蝶珍没有很忐忑, 也没有茫然地征求意见。
她用的字眼甚至不是,我“想去”见他,而是“我要”。
一向荏弱温软的她,果决热烈地说出“要”的字眼。
已经不是当初的一点点喜欢了。
甚至不是在勖玫面前, 认定自己只是一个面容模糊的联姻对象了。
她很坚定。
黄微苑听完有些担心:“宁宁, 你感冒还没好, 需要我陪着你吗?”
“不用。”
姜蝶珍的情绪放松了不少, 抿出来一点笑意, “煾予很在乎我的。我一个人可以, 宝宝你留下来和他们聚餐吧。”
傍晚六点。
天气软件的弹窗开始推送户外风力和湿度。
今晚有雨。
姜蝶珍把跑车驶出停车场。
她心里很慌, 油门踩得很着急。
一不小心撞到晚风中轻微晃动的火焰树上。
桔红色铃铛一样的花朵,像祈福的好运袋一样砸在车顶。
就像被上天投放了很多热烈燃烧的小火焰。
黄微苑站在烟紫色的幕景下,朝着她挥手,“宁宁,把车开慢点, 我相信他一定会等你的。”
她也不知道,姜蝶珍有没有听到。
黄微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应该叮嘱宁宁带一把伞。
于是女生转身朝酒店大堂的前台走去,想要在那里的伞架上借一把。
不然一会儿雨下起来了,雨伞可能会供不应求。
如果宁宁回来。
她方便撑着伞去停车场,陪同酒店门童一起接她。
黄微苑刚打算穿过雨林式样的呼吸水台,绕路去前厅。
尽头是海湾,背脊处是远山。
湖里铺陈着绿意盈盈的睡莲。
这种惬意让她忍不住慢下来,只想缓慢地享受这种生活节奏。
她的眼睛掠过通往室外泳池的走廊。
忽然,黄微苑看见,远处有两个人相携走过的人影。
女人是他们公司占据一部分股权的大明星,勖玫。
她打扮时髦清凉,手里拿着遮阳帽。
她的身旁的男人不是别人。
而是昨天刚陪她走完红毯的仲若旭。
仲若旭似乎刚打完棒球,闲适地穿着黑白条纹的运动衫,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
勖玫的助理抱着衣服,握着球杆,拘谨地跟在身后。
黄微苑站在湖泊前面,远远望着他们。
两人说笑着消失在廊道的尽头。
她依稀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
勖玫:“我记得刮台风那晚,我没在四季名荟看到你。”
“澳门吗.....”仲若旭回忆道:“我高中跟着小叔学坏了,可能在帝湖桑拿里,被韩国小妞按摩呢。”
勖玫回忆道:“荣光的身份不能去赌场,和我在楼顶上游泳,他应该没和你们一起。”
仲若旭捻着烟:“那可能陪我哥去了的主教山上的楼盘里,三叔翻新了几套富豪遗留下来的,想要改成酒店。”
勖玫:“你三叔可比荣光自由多了。”
“......他投资眼光不错,那几套房子,单是车位,都价值千万。”
他们看起来举止很亲密。
风情万种的女人,滥情洒脱的浪子。
难以形容的登对。
黄微苑知道仲、景家的产业遍布各地。
维港灯火璀璨,太平山云雾缭绕,中环尖沙咀高楼耸立,寸土寸金,从景家三叔定居的白加道往下望,不过是游乐场而已。
景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优秀。
他们分隔出不同的产业和雄踞的地区,谁也不服谁。
勖玫有了小孩,也不能成为特例。
仲时旭对女人接近他的避忌,已经说明了一切。
——黄微苑记得,他是这样提醒她的。
“不用了解太多,小姐,我马上踏上启程去北海道的列车,我们再也不会见面的。”
“但如果你想起今天。——不用记得我陪你走过的这截路。”
他有双桃花眼,会对每一个路过的女人动情。
哪怕朝生暮死如露水情缘,也有极端的快乐吧。
可仲时旭面对她,却避忌疏远,从未有过多余举动。
他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倔强和正经,连肖想的资格都不给她。
就仿佛一开始,就清楚两人从来没有可能。
连一夜情的对象,他都从未考虑过。
是啊,就算有朝一日。
她到顶流女明星的位置,想要和他并肩站在一起,也是高攀。
更别说她现在籍籍无名。
署名的演员表长长一列,根本没有尽头。
她每次都会等到最尾,才会看到自己一闪而过的名字。
黄微苑茫然地跌坐在长桌前。
她的心脏空落落的厉害。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为什么会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男人心颤。
是在难过吗。
对从来不属于自己,更遑论失去的男人。
黄微苑发了一会儿呆。
玻璃落地窗外。
跑车发动机的轰鸣响起。
勖玫和仲时旭在一辆车里。
从她面前,风驰电掣地经过。
勖玫坐在离她近的一侧。
女人钻石发饰闪闪发光,红唇烈焰,手指上的烟雾漫卷。
手指香烟的雾气随着汽车的呼啸,逐渐散去。
黄微苑在原地驻足。
她挪开眼,从刚才的奢望里回过神来。
应该醒过来了。
兜里还有几本她带来的剧本。
她想回去,多研读一会儿。
小县城的教学资源不太好,家里人把所有期望寄托在她身上,把她送进北影学表演,不是要她成为被男人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女人。
刚被宁宁激励过的她,不能自我轻薄,攀龙附凤地走捷径。
棠礼和宁宁,和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们都被爱着。
爱情很奢侈的。
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她只能靠自己努力。
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黑。
仲若旭对她很狠。
但其实啊。
黄微苑忽然不着边际地想。
——“接触不到本身价值以外的事物,才是上天对自己的保护吧。”
黄微苑往客房走,每走一步都感觉自己心底更加坚定。
这时候,酒店的路灯悉数亮起。
青白的路灯和波光粼粼的湖,都呈现澄澈的光晕。
这些景色并不为谁独有。
它们就在她的眼睛里,为她熠熠生辉。
“不能偷懒了,在宁宁打电话让我接她之前,把手上这本剧作,再看17页吧。”
-
很难形容这种心颤的感觉。
姜蝶珍想,不会有比此刻更坏的时刻了。
亚特兰蒂斯酒店顶层。
矩形长桌铺陈着白丝绒的餐布,上面依次摆放着香槟色的玫瑰,隔开左右两排。
这么多社会名流聚在顶层举办晚宴。
小明星和模特果然来了不少,身上的晚礼服都是天价的高奢品牌。
姜蝶珍穿得很随意。
不经意间。
她想起溜进宴会厅之前,门童看向她时,异样的眼神。
姜蝶珍的神色变得有些黯然,躲在角落廊柱下胆怯到不敢走出来。
宴会厅里光芒璀璨。
姜蝶珍把珠宝配饰遗落在酒店。
现在身上没有首饰陪衬,更显得普通。
她低垂着眼眉,灰头土脸地淹没在盛装出席的人群中央。
最早,她受了气,有些闷闷的。
心里阴翳地想着一些恶作剧。
等景煾予来了。
她就扑上去,躲进他的怀里,向全世界宣告,他只属于她一个人。
他太英俊了,她总是不放心,要找个机会被他藏起来。
如果他反抗,就把他绑起来,蒙着眼睛撩拨他。
想象他青白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发出隐忍又破碎的音节。
这些狂蜂浪蝶都看不见他,他的眼睛里永远只有她,连光明都要渴求她的恩赐。
姜蝶珍用阿Q精神,宣布作战顺利。
她甜甜地笑了。
直到听清周围的人在说什么。
身侧的社会名流们,大谈贸易垄断。
作伴的两位特助,也在身后窃窃私语。
“今天这排场,是景荣光先生在给他侄子选妃吗?”
“看这架势,性质差不多吧,都是挑选一些美艳的女明星。”
宴会的喧哗声,就像被摁下静止键一样消散了。
周围只剩下大提琴曲Sicilienne安静绵长的曲调。
门被推开。
姜蝶珍在别人希冀盼望的目光中,不合时宜地向往角落里躲。
她错了,也许从头她就不应该来。
那些自诩清高的艺术家们混迹在超模和明星中间,甚至还有仰仗仲景两家的各界名流,他们都屏住呼吸,挺直脊背,看着景煾予穿过他们,恭敬地称呼他“仲先生”。
接引男人的侍者,显然比拦下姜蝶珍的门童高几个等级。
服务生穿着价值上万的灰紫色马甲,腰间别着小型爱马仕挎包。
跟在身后的景煾予,穿着高定衬衣,手臂束着黑色皮质袖箍。
男人今天戴了金丝眼镜,冷白手指闲散地揣在裤袋里,微露青筋的腕骨戴着名贵腕表。
矜贵又凌厉的上位者气质,压制住周围的气场。
他一路走来,没有给任何人眼神,淡漠点头对迎接他的人示意。
他靠近的时候。
姜蝶珍感觉心脏都被捏紧了。
没有走上前去的勇气。
之前不断构筑的城墙轰然倒塌。
她脚步凝滞在原地。
热伤风让姜蝶珍鼻头红红的。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
今天似乎真是景荣光为了给他选妃举办的夜宴。
多么嚣张啊,还这么肆无忌惮地招揽这么多小明星。
这么多女人,比昨天的电影节红毯还要争奇斗妍。
姜蝶珍感觉到心脏空空的。
餐桌上摆盘精致的鹅肝杏,缅因龙虾,榛子奶酪宫崎牛里脊,蛋黄生蚝鱼子酱。
再多的美食,再朝思暮想的男人。
这些都不是她应该留下的理由。
还没等到景煾予讲话。
姜蝶珍就往人潮后退去。
“姜蝶珍。”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是景煾予吗。
不可能是他的。
周围占满了身价不菲的人,男人的视线被他们格挡住。
怎么可能看向自己。
感冒让她脑袋晕乎乎的。
姜蝶珍推门走出顶层宴会大厅,根本不知道往哪逃。
她不想走电梯,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被棠礼夸奖过的白色绸带长裙,混迹在价值千万的名贵礼服裙中,是那么格格不入。
明明在柏悦看海滩夕阳的时候。
她还是朋友眼中的乖宝宝和小公主。
当时她笑得很甜,帮助朋友走完电影节红毯的她,心安理得地接受夸赞。
怎么到了这里,一切就黯淡无光,是最不起眼的平凡女生。
这样才是她。
可她太想把最好的自己,展现给景煾予了,所以才会自卑。
-
姜蝶珍把车从停车场驶出来。
车灯把前方照的雪亮。
椰树掩映的停车场入口,站在周漾。
男人的司机泊好了车,他正在等待门童接引。
周漾看见她,拦下她的车:“宁宁?”
她纠结了片刻要不要停下来,可是恍惚中起了风。
姜蝶珍才想起,今晚天气播报有雨。
贸然把别人扔在这里,不太好。
副驾驶的位置很空。
在周漾坐下来之前。
姜蝶珍把黄微苑购物礼服的纸袋放了上去。
——她不想让他坐在自己副驾。
男人笑了一下,也没多说什么。
他识趣地拉开了后座的门。
“你去哪。”
周漾问:“这么匆忙地逃离酒店,应该不会再回来了吧。”
“我想去散散心。”
姜蝶珍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把车拐进了椰子洲岛。
望着周围宛如亚马逊热带雨林的景色。
她心不在焉地说:“不回来了......我好像没有家了.....”
“宁宁,你过得是不是不开心。”
后视镜里,周漾关切地问询着。
她打着双闪,从独木桥绕道,停泊了一会儿。
姜蝶珍心里乱糟糟的:“我.....我很开心的...”
周漾慢慢悠悠的坐直身体。
他往驾驶座贴过来,用长辈一样的语气,怜惜地说:“不要在我面前逞强。”
“我没有。”
姜蝶珍想起景煾予众心捧月的模样。
她落寞地垂下眼。
雨水骤降,车窗上水汽氤氲,潮热难消,就像海水在天上汇聚,潺潺流下。
这里有农舍,好像未开发的居民区。
维持着热带森林的枝繁叶茂,有家禽的哞哞叫声。
周漾肤色很白,唇边有青茬,落拓在骨:“下雨了,你开慢点。”
见姜蝶珍心思在别处。
男人笑起来:“宁宁开车好野,就像要陪我殉情,我会想歪的。”
姜蝶珍咬住下唇:“周漾,等到了海丰村,你就下车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小心。”
男人从后面探出手,微微触碰了一下她的肩膀。
周漾指尖灼烫的体温掠过她的肌肤。
姜蝶珍浑身一颤。
“咩——”
就在她心神恍惚,想要躲开的时候。
眼前有一只跛足的可怜小黑山羊,瑟瑟发抖地僵持在道路中间。
姜蝶珍慌忙拨弄方向盘,想要避开小羊。
雨天泥泞,道路湿滑。
“嘭隆——”
她的车卡在谷仓和椰树之间,彻底熄了火。
“宁宁,你没事吧。”
周漾懊恼又关切地说:“这里是小村落,没有修缮完成,地面湿滑,是我让你分神了。”
“我没事。”姜蝶珍打开了车里的照明。
周漾的眉眼撞入她的眼睛里。
隔着茫茫的雨雾,气氛潮湿。
但她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姜蝶珍看到周漾,没因为碰撞受伤,就了然地放下心。
姜蝶珍:“那只小黑羊,好像在流血,应该是被之前的人撞到了,我要去看看。”
她说完就准备打开车门,去看路上的那只羊。
黑山羊是海蓝省特产的优良羊种,在附近的村落有人工饲养。
这只小羊应该是没有归栏,在风雨中无处可去。
它站在土路中间,被看不清路的车辆撞伤在路边。
——好像她。
——像景煾予不要的她。
“等等。”周漾力道攥住她的手腕,在她纤细的腕骨中施予了一个类似规劝性质地,往车里拉扯的力度。
“宁宁,这些只是家畜,不用上心的。你会对入口的食物产生同情心吗?”
男人盯着她清澈迷蒙的眼睛,“你咳嗽了几声,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不用在意这些动物,如果刚才直接开过去的话,就不会出车祸了。”
这一刻,姜蝶珍眼睛闭了闭。
她脑袋里的弦一下崩断。
潮红的脸上,眼泪已经决堤。
眼前的人,不是良配。
她遇到过更好的人。
姜蝶珍:“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漾的确很好。
但是她的心里已经密密匝匝的,装满了另一个男人。
那个人被所有人捧上最危险又最迷人的高度,却依然保持着善良。
就像《无因的反叛》中柔情强大,却会暴露脆弱的James Dean。
景煾予在初见时就对她说:“人对动物的态度,和对弱者的态度是一样的。怜悯是一种美德。”
只有他才会理解她。
可她全身心依恋的人,现在不在身旁。
“宁宁,你为什么这么难过?”
周漾有些不解。
“漾哥哥,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她声音很淡地说:“抱歉,你不是他。”
姜蝶珍翻找出车里的急救箱,推开驾驶座的门,冲进了雨雾里。
贸然把小羊抱上车,是不行的。
四人座的跑车不算很宽敞,也有偷羊的嫌疑。
就在椰子树影下面,帮它包扎一下吧,这样自己也会安心许多。
“咩咩。”果然,小羊的后腿有一个很长的血口子。
小黑羊全身湿润。
柔软的毛绒贴着身体,瘦骨嶙峋的样子。
姜蝶珍心脏很软,想要擦干小羊眼睛上的泪。
小动物懂事地呜咽了一声。
一动不动的,它伸出温热的舌头来舔舐她的手指。
“咩——”
身后被车灯照亮。
一缕白雾从男人的指间溢出。
雨雾模糊中,有一个男人的身影渐渐靠近。
姜蝶珍在小羊受伤的血腥味中,恍惚闻到了一丝很淡的木质香味,冷冽清淡,在雨后草木的青绿香气中,钻入她的鼻腔。
男人有一双骨节漂亮的手。
薄肌下青色经络分明,腕骨处昂贵的腕表发出暗色光焰,无名指套着寡淡的素色银戒。
不是戒指,是被他抢回来的御守挂环。
姜蝶珍刚结束包扎。
她感受着头顶的雨雾,被一把黑伞彻底遮掩起来。
景煾予站在她的身后。
男人打着伞,冷白指节上夹着火星。
黑色的伞柄,悉数向姜蝶珍倾斜。
身后透明的雨珠链被车灯照得明晰晰的。
但从她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眼神。
只能看见他绷紧又英隽的下颚。
景煾予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这样冷冽地站着,给她撑伞。
周漾还在尝试着帮她,把跑车从谷仓的夹缝里拯救出来。
姜蝶珍没有了逃跑的勇气。
景煾予为什么会来。
他从不染风雪的大厦顶楼走下来,来到这个荒芜落后的原始小村落的泥泞里。
——是来找她的吗。
女生心脏在颤抖。
之前格格不入时,心悸像涟漪一样一圈圈扩散。
现在更胜一筹。
姜蝶珍羞耻于,被他看到这一幕。
她扑上去,探出消毒水味道的手指推搡他:“你走啊,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不和女明星约会吗,你走开,我不要你。”
她攥着他的衣料,声音里带着哭腔。
本来就有些感冒,现在嗓子泛起尖锐的疼痛。
姜蝶珍抱怨道:“你说不会来看我的.....你来这里也不告诉我......没有人邀请我,所有人都不欢迎我....”
景煾予就这样看着她,居高临下的。
他岿然不动。
上天对他的厚爱再明显不过。
脚下的水潭倒影的海岛霓虹,从下方把他的身影照亮。
光线氤氲,就像给他浑身镀上了薄雾。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英俊的人。
她看见他这张脸,完全没办法闹脾气。
他把捻烟的手做了对调。
冷白的喉结上下滚顿。
男人咬着烟,似乎要对她说什么。
但男人只是把眼神压覆到了她的身上,就像掠夺一样凶凛。
景煾予唇间呼气很烈,火星烧灼得迅速,像是渴慕他的呼吸一样,急促往后退去。
姜蝶珍手指还有一些微微的湿润,是帮小羊止血时消毒水蹭上的。
她不管不顾地站起身,站在他面前。
女生的骨节蹭着他的嘴唇,把男人咬湿的半截烟蒂抽离出来,指腹轻捻着。
她和他共同吸了一支烟。
姜蝶珍舍不得抖落,那簇寂灭的白灰。
她就这样莽撞地抵在自己的唇边,把他吸的半截烟。
迷恋到极点,盯着他,咬在自己的齿尖。
就像歌里所唱:“谁人叫我出生入死/也来幽会/沿途寸寸慢慢成灰/心肺就只受你支配”
很怪。
一想到是他的气息。
姜蝶珍并没有被烟味呛到,反而因为清苦湿润的舌尖麻痹,而红了眼圈。
周漾就站在不远处。
但是很明显,这是两个人的对垒。
他是局外人。
“是私奔吗。”
景煾予的语气很淡,有些意味深长,仿佛并不想继续追究一样地叹息:“周漾在一旁等你。”
他怕她着凉,把手上的西装搭在她孱弱的肩膀上。
她的白裙单薄,被雨淋湿后,贴着皮肤表面,显露出诱人的曲线。
姜蝶珍把最后一口烟,吞进嗓子里。
看清了景煾予漆黑眼眸里,浓烈的嫉妒。
她把烟蒂捏在手心,踩过脚下斑驳的水痕,就着唇间的白雾,踮起脚,吻在他的唇角。
“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煾予,我一直在等你。”
男人身上干燥好闻的香烟气息,撞进她的肺腑。
她是切开一截就断掉的苹果皮,是被困顿在孤岛的蝴蝶,是挨不到夏季的雪人。
说什么好。
才不会词不达意。
姜蝶珍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句话。
“可以绕行,狐疑,留在原地。可以淋雨,假死,爱任何人。”
她的脸上潮红,湿漉漉地发丝铺陈在肩膀上。
姜蝶珍像没骨头的小猫一样软在他的怀里。
“明明是我更吃醋。”
她红肿着眼睛:“那里有好多女人,你根本没有看到我。”
车里放着马里乌斯·彼季帕的音乐。
上一次,在墨西哥,她还是在他怀里。
景煾予夸赞她是最漂亮的白色小天鹅。
现在呢。
现在也是一样的。
男人把娇小单薄的女人搂得好紧,彻底遮挡住周漾的视线。
吻落下来的时候。
她浑身都在发烫,听到景煾予低哑的笑声。
他不许姜蝶珍躲,用手揉捏她的后颈,修长的指尖搭在她的耳廓和下颌上,强迫她抬起脖颈。
景煾予吻得很欲,掠夺了她羞恼的特权,不断地带走她的氧气。
姜蝶珍用手捶打他的胸膛,挣扎了几下又继续享受这种甜蜜的折磨。
“周围有人。”
她穿着高跟鞋,高度还是不够。
高大的男人拖住她细白的臀腿,几乎把她桎梏在半空中。
“那就让他看。”
景煾予的眼眸里混着醋劲儿和情欲,“就这么在意他吗。”
姜蝶珍被他亲狠了。
说话时,她细软的音调带着一点点哭腔:“你不可以再误会我了,景煾予。”
他不说话。
说实话,他真的很耿耿于怀。
眼前的人几乎是他的唯一。
可她呢,还在担忧周漾会看到。
雄性在宣称自己的领域时,无疑是凶凛又排外的。
他真以为姜蝶珍和周漾来到椰子洲岛,是私奔。
男人下颚绷紧,眼瞳深不见底的浓黑,像是竭力隐忍着更危险的情绪。
景煾予不想在她面前失控。
——所以他上次在公司电梯口,和她一起遇到周漾和夏焰的时候,没有强迫她做出选择。
因为不愿意看到她为难的神情。
他这么迫切地让她整个属于自己,就像凝成实质的妄和欲,被具象化成了婚姻的形式。
可是还是不满足,实在太不满足了。
男人想要把她的一切,都变本加厉地攥紧在掌心。
“我没办法和任何人分享你,之前已经克制很久了。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就不能后悔了。”
他吻了她很久。
直到姜蝶珍软在他臂弯里,唇边还有水光。
景煾予把她拢在掌心,将她散落下来的湿润头发,温柔别在耳后。
男人的气息包裹着她,消弭她的不安和吃醋带来的酸涩。
“宁宁,别怕,都交给我。”
景煾予把她抱起来,就着这个姿势,走到周漾面前。
站定。
他身上都被雨水浸湿了,浑身凛然的气质依然有种不可冒犯的高高在上。
景煾予咬字很冷淡,但是字字笃定。
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宣布她彻底地属于他。
男人对她一丝不苟,是真的醋狠了,才会说出威胁性话语。
“姜蝶珍已经选择了我。我警告你周漾,我再也不会默许你刻意接近她。这次,已经触及到我的底线了。我不介意给你冠上诱骗、拐卖罪。下次我再看见你接近我爱人的行为,和你联系的,就是我的律师。”
是啊,景煾予的身份,要什么样的情人找不到。
但是这个男人,从最开始,从见她第一面以后,给她冠上的头衔。
——不是情人,而是爱人。
爱人。
从姜蝶珍的角度。
清晰能看见他因为凌厉的气焰,绷紧的牙关。
景煾予把她抱得很紧,像是忧心她临阵脱逃。
姜蝶珍忐忑地看着男人眼睫上摄人心魄的阴翳。
令她没想到的是。
“我们走吧。”他根本不理会周漾的反应。
景煾予转身,轻柔地笑了,嘴角微微上扬,像是拥紧最庞大的荣耀。
就好像,「姜蝶珍是他妻子。」
这件平淡的小事。
一直以来都是他最大的成就。
景煾予居然会因为,她亲吻他,选择他,而感到光荣。
姜蝶珍被击溃的自信和浓烈的不安,都被他对自己的珍惜,一点点修补完成。
“煾予,看到你笑了,我会很开心的。”
姜蝶珍的眼睛蓦地有些湿润:“我没有和他私奔......”
她声音黏糊地哑声解释道:“我只在意你,是我吃醋,慌张出来,路上遇见了他。”
“别紧张,小乖。”
男人把她安置在他开来的汽车副驾,声音清磁地安抚她。
“刚才是我醋狠了,无心激你的话。”
良久,景煾予抚走她额角浮游的碎发,把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
“我总想在你身上占有最深刻的位置,拥有你所有感情。但我一点也不想否定你对其他人抱有的怜悯和善意。不管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从墨西哥回来,喝醉酒那个雪夜,我知道你和他见面了。事实上,我没有和你产生嫌隙。那段时间流言漫天飞,我舍不得让你听到一丁点,全都压下来了。”
景煾予唇角下移,又很怜惜地吻她的眼泪:“我很愿意有更多人爱你,承认你的价值,认可你的努力。包括他——”
“我只是会烦躁,我不是小乖的唯一。”
“婚姻只是附属,人生的图景要靠你自己的描绘,我不想强迫你选择什么,或者为我做出割舍。我舍不得鞭策你。”
“你本身已经很好了,每一个决定我都忍不住向你表达赞许。”
景煾予解开刚扣好的安全带,伸出臂弯把她揽进怀里:“我看见你一直戴着戒指。”
“嗯,一直戴着,紫外线很强烈。”
她把细白的手指递到他眼前,给他看那一圈薄薄的色差。
姜蝶珍的语气带着哭腔:“你看,就好像我们结婚了很多年。”
女生粉白的手指躺在他的掌心。
他垂眼亲吻着她手背的晒纹:“再冗长的岁月,都觉得不够。分分秒秒,我会为你动心。”
姜蝶珍擦干眼泪。
“所以——”她用男人听不真切的细弱音量,很小声地问:“两年零十一个月够吗。”
“对我来说,太少了。”他高又瘦,倾身给她拉安全感的时候,又轻松地低头吻她。
“我也是。”姜蝶珍用手摩挲着男人脊髓的骨头。
——原来景煾予,也觉得这段时间不够啊。
夏风,潮湿雨季,眼角的泪痕,茂盛的蕨类植物。
空气中海盐气泡般清新又饱和的味道。
恍若她才十七岁,穿着灰扑扑的白色裙摆。
和她深切悸动的白衬衣少年亲吻。
景煾予才是她的初恋。
真的。
她对他,才是喜欢和恋慕。
对其他任何人,都不是。
就像他说的「爱人」
车里潺潺播放着《字典与圣经》:“受字入面造个心/这晚像个从前不会的字/现在伴你在市郊看雨/大地就算没有光/你也在照/你也令老树回春久旱下雨/目下幻觉/是你所赐予/辟地球来两人共处/很多经书刹那认输/自愧是/输给这本浪漫名著”
察觉到她的主动献吻。
景煾予圈住她的臂弯越发用力,皮肤温度陡然升高。
直到,男人听她齿尖破碎的音节。
他才弯唇笑着,放开她:“我让助理订了套民宿。”
男人说完。
姜蝶珍的脸瞬间涨红。
她呼吸炙热,别开脸不敢看他:“你要我吗。”
景煾予揉了揉她的头发,很哑又很欲地解释道:“别想歪了,不吃你。我怕你饿,给你煮碗面。”
这个人,无数女人在宴会厅里等着他。
米其林三星大厨被景荣光打飞的找过去,下厨给他做一顿晚饭。
但他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小妻子。
愿意为她洗手作羹汤,亲自煮面。
“太晚了,这时候吃面会发胖的。”
姜蝶珍咬住下唇,有些纠结地看向自己的小腹:“这里有肉了。”
景煾予把灼热掌心贴在她腹部,温柔道:“比起你纤弱漂亮,有瘦瘦的腰。我更在意你吃不饱,会不会忍饥挨饿。”
他把下颌抵在她湿润的头发上:“我亲自下厨,确定不尝尝吗?”
“嗯!我吃。”姜蝶珍眼睛含着光,揽着他的脖颈。
“啵唧!”
她翕动着眼睫,把唇映在他的下颌处。
景煾予开着车,还在跟着车里播放的音乐哼歌。
这个向来冷峻矜傲的男人,难得展现他孩子气的另一面。
就仿佛,她奖励他的吻,让他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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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民宿以后。
男人就让他的小爱人去浴室洗澡,陪她换下被雨淋得湿漉漉的裙子。
“我下厨就行。”
景煾予把她抱到浴室,帮她脱下他搭在她肩膀上的西服外套:“你休息一会儿。”
“景煾予。”
姜蝶珍抱着他的臂弯,有些怯地问:“真的不用我下厨吗。”
“嗯。”男人给浴缸放热水,把她抱在铺了绒毯的流理台上,像是诱哄一样,和她亲了很久。
景煾予也看出她喉咙疼:“你嗓子很哑,我给你倒些薄荷水,你润润喉咙。”
他说完,转身去拿水。
回来后,景煾予看她伸出红舌,卷走唇边的透明水渍。
乖到让他心痒痒。
男人忽然心情很好,温柔对她讲:“这里的条件很简单。助理来过一趟。我只让他们买了一些榛蘑,黄花,和肉,没什么特别的材料,给小乖做个打卤面尝尝。”
“好!”姜蝶珍期待道。
她从包里,翻出来一小朵花骨朵:“送你,是饭钱!”
“这个是什么,石榴花吗。”景煾予有些不解。
姜蝶珍去停车场之前,捡的最红的一朵:“火焰花,像不像福袋呀,揣在你兜里,就当祈福。”
景煾予没有丝毫不耐地听她讲完,只觉得她可爱。
他的小艺术家,永远浪漫。
男人哼笑了声,揣进兜里:“嗯,我收好了,是很珍贵的小礼物。”
姜蝶珍舍不得一个人去洗澡。
她恋恋不舍地,盯着镜子里的男人看。
忽然,女生发现一个了不得的真相。
原来景煾予和她接吻。
那截冷白的耳廓到后颈的皮肤,也会淡淡泛红。
原来,他也会害羞啊。
她揉着眼睛,脑袋晕乎乎地,盯着镜子里的他,看了一次又一次。
景煾予揶揄她:“看了这么久,还看不够啊。”
他把她放进浴缸里,浸没在水中。
姜蝶珍舒服地眯上眼睛。
“一辈子也不够。”
姜蝶珍有一位好老师,所以说情话的本领很高超。
把男人蛊得摁住她脊背,和她亲吻了很久。
景煾予才从水汽弥漫的浴室离开。
再吻下去就要情动了。
似乎景煾予煮面的水平也很生涩。
是啊,他锦衣玉食,哪有下厨的时候。
或许是打卤面,卤子的烹制方式很繁复。
景煾予一直都没有上楼来,也没有帮她把水擦干,抱她出来。
姜蝶珍闷在浴缸里等了他一会儿。
满池的小鸭子被她取了关于他的名字。
“景煾予1号,景煾予2号.....景煾予11号”
她已经喜欢他到,希望全世界都和他有关的程度。
它们被她囚禁在小小的浴缸里。
被她这个主人揉圆搓扁,鸭子玩具们依然无辜地,浮在水面上陪伴她。
“好笨哦,一群呆呆牌景煾予。”
姜蝶珍终于彻底玩腻了。
她有些委屈地从浴缸里爬起来,用他留下软糯的绒布,擦干身上的水渍。
姜蝶珍用包里带的几样护肤品,简单地涂抹了一下。
在换上干净裙子之前,她还不忘从头到脚的抹上身体乳。
万一他想要她呢。
姜蝶珍只想随时在他怀里,被他箍紧的自己,都是很香很软的。
这样他会不会抱得久一会儿。
推开门下楼那一刻。
女生从楼上看见那个人,站在暖黄的水雾中忙碌。
她的心脏就被幸福的感觉填满了。
“面煮好了。”
景煾予也注意到了她。
他穿着黑色的衣袍,居家感十足。
男人吻她就会泛红的冷白脖颈,和平时被衬衫包裹的脖颈,都露了出来。
姜蝶珍下楼跌跌撞撞的。
女生眼睛都舍不得离开地欣赏他。
就像被他蛊到彻底,连打卤面的香味都可以忽略,完全是因为隽冷英俊的男人,才主动下楼来。
“我想抱你下来的,但我手指上都是面粉。”
景煾予略微苦恼地举起宽大修长的手指。
他挑唇淡淡一笑。
“小乖,来试试吧。”
姜蝶珍被他这幅人夫模样,诱惑得心脏麻痹。
她不受控制地,把他的手指拉下来,想要垂眼去吻他染着面粉的骨节。
可是景煾予很坏。
他没办法维持这种纯爱的局面,把她挟持在怀里。
有些强迫意味地,用手去玩她水红的小舌。
润泽的感觉在他骨节划开。
他把手搭在她下颌上。
她清甜的气息钻进他的鼻腔里,席卷走他所有的神志。
他伸手把她的舌卷出来,然后和她唇齿纠缠,撩进更深的地方。
景煾予的动作很欲,姜蝶珍完全招架不住。
“不闹你了。”他掠走她唇齿的银丝,很宠溺地抵住她的鼻梁:“吃面吧,小乖。”
景煾予给她拉开座椅,坐下来,把她抱到他的腿上。
他没递给她筷子,搅拌好面以后卷了卷:“试试,正宗老北京打卤面。”
姜蝶珍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好香!你加了鹿角菜吗。”
她眼睛晶亮:“和我家里这边的做法一模一样,也是加鸡蛋和鹿角菜。”
她坐在他腿上被他喂面。
实在太过亲密了。
姜蝶珍被汤汁浓稠,咸香鲜美的面条完全吸引住了。
她平时紧张悸动的心跳声,在男人的胸膛里,抵住她的后脑勺。
女生后知后觉才害羞起来。
“好好吃,你手艺真好。”
“你喜欢就好。”
被她夸奖也绅士谦恭,不愧是景煾予。
姜蝶珍靠坐在他怀里,被他甜到眼睛弯弯的。
“我会做饭,宁宁才能享福。”
他连清甜的面汤也要喂她,看她颤抖着眼睫,小口小口的吞咽。
“煾予,和你待在一起我真的好快乐。”
她很小声地说完。
姜蝶珍把手指搭在男人的臂弯上。
女生继续说:“我希望,我们三年后的今天,也能这样在一起。”
景煾予恍若知道她为了两年零十一月的约定不安。
他长指把她的手圈在掌心,温声说:“一定会的。”
吃完饭,景煾予去收拾餐具。
姜蝶珍饭后血糖高。
她晕乎乎的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板凳上。
她转身看向长桌的另一旁。
忽然姜蝶珍的视线,被其他的东西吸引了。
视线所及之处。
有一本装潢精致的书籍,餐前祷告的《圣经》。
姜蝶珍探出细白的手指,轻柔地翻开一页。
【耶路撒冷的众女子啊,我指着羚羊或田野的母鹿,嘱咐你们,不要惊动、不要叫醒我亲爱的,等她自己情愿。】
“等她自己情愿。”
明明是这么幸福的时候。
她的泪痕却掉落在书简上。
太幸福也会感动哭,好甜蜜。
好像遗忘了什么。
明明自己什么都情愿,可为什么还是觉得不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