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蝶珍好喜欢他这幅模样。
白日在外人面前他矜冷从容, 高不可攀。
晚上,于她面前,他会在阴晴不定后, 对她温柔抚慰, 或失控隐忍。
她愿意收集他的坏, 收集那些让她在惊慌中, 得到他疼爱的时刻。
一巴掌一个甜枣。
景煾予总是贯彻得特别好。
她认定忤逆他,才能看到他的另一面, 然后为自己调皮的行为买单。
在浴室厮磨的夜晚。
一直细声细气在他怀里, 委屈为什么他不碰自己的人, 却先偃旗息鼓。
最后她搂着他的脖子,困倦地先闭上了眼睛。
她在水里停泊了一小会儿,就像休憩的白天鹅。
细白的手指微微蜷缩,耷拉在他的肩颈上。
姜蝶珍的小脸粉白, 鼻翼细窄, 乖巧静谧, 眼睑微微有些红肿, 黑睫毛栖息在上面, 像是半圈羽状树叶的叶片。
景煾予怕她在水里待久了会感冒。
他裹着毛巾把她抱起来, 黑发也细致裹好。
淋湿的睡裙不能穿了, 他随手给她套了件不带白蕾丝的睡裙。
那次姜蝶珍感冒。
他就发现,蕾丝面料有些粗糙。
她的皮肤稚嫩,摩挲几下会出现红痕。
她纯粹又美丽。
无需靠任何装饰性的布料装点。
他只想让她舒服一些。
穿完衣服,他细致地把她的发丝吹得干燥。
水珠在空气里飞溅,少女的香味四溢。
男人垂眼看见他臂弯里小小的人, 还在安恬地闭着眼睛。
好乖。
这种不设防的依赖,就像献祭, 完全地把自己给他。
他沉迷于无微不至,让她舒服满意地照顾她。
然后抱着她进入梦境。
相拥并不是单方面地,他极度依赖姜蝶珍的体温和触感。
男人用结实有力的肩膀,把她箍紧在怀里。
让她在自己给予的狭小空间中,安稳栖居。
这样以来。
她的梦里能从漾哥哥,变成我吗。
景煾予把脑袋,往她的脖颈里埋了埋。
她就像勾引他魂魄的妖精变成的,虽然看起来一副不谙世事懵懂天真的模样。
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让他患得患失。
无论怎样,都得不到满足。
他把她束得更紧了一些。
略带薄茧的指腹像是刺入了她的皮肤。
姜蝶珍没有知觉地,往他的怀里埋了一点。
被他滚烫的手掌贴合的感觉,让她很舒服。
男人覆盖在她额间干燥的嘴唇,有轻微的湿润。
在姜蝶珍不知道的角落。
他填不满心里那道沟渠,在不断叫嚣。
也许是先爱上的人,总是容易陷进不安漩涡。
还在疑心她心里揣着别的男人。
他要把她保护得更好一点。
否则他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
姜蝶珍醒来的时候,感觉口干舌燥。
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她安恬地睡到了下午才醒。
房间里安置着冰水,和她爱吃的甜点。
但是窝在房间里待一天,也太闷了。
她简单地画了个清透的妆。
下楼,打算活动一下身体。
家里点了熏香。
一种干燥凉冽的灼烧感绵延在空气中。
冷杉青绿的香气在空中蔓延,又像干燥的松杉被火焰一点点蚕食殆尽的感觉。
让人感到静谧幽深,无端觉得安心。
是仲若旭。
他焚了香。
遣散了家里的佣人,让他们悉数去过春节了。
仲若旭笑她:“小时候家教严,正月初一不能睡懒觉,预示着这一年懒散,没有上进心。”
他劲瘦的臂弯,抄进运动服的口袋里。
仲若旭刚在自家的健身房撸完铁,脖颈处还有些汗湿。
男人的声音有些哑:“之前,我只和我哥道了歉,还是打算和你亲自说清楚。今天我朋友约我,我都没有出去,在家里等了你很久。谁知道,你下午才醒。”
姜蝶珍坐在原来的位置。
她发现她遗落的那本李娟的《冬牧场》。
被他妥善地收拾好了,放在岛台上。
“这本书你看了?”
仲若旭倒背如流,回忆着书里的内容:“以前一直以为居麻不喜欢小猫,因为他一喝了酒就打它,打得特狠,看得人心惊肉跳。但一到吃肉时他总是不顾众人的反对,频频给小猫削肉。难怪小猫被打得那么惨,还总爱腻着他。”
他当着姜蝶珍的面,把手上的红酒开瓶器递给她:“要不要喝点。”
仲若旭表情淡淡的,卸下顽劣表面:“没提前倒酒,怕你戒备我,不肯喝。”
姜蝶珍想起景煾予猩红的眼睛,还是拒绝了。
“我不胜酒力,每次喝了,都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在你面前也不例外,我想应该学会好好保护自己。”
她垂着眼睛,小口抿着冰水。
她知道仲若旭为了了解她,正月初一,在家里待了一天。
甚至看完了她遗落下来的书。
她不禁对他有些心软。
仲若旭:“这瓶酒,是我在秘鲁旅游的时候带回来的,因为有美国签证,可以入境六个月。我在Larcomar悬崖的购物中心一路走到武器广场,和那群玩滑翔伞的年轻人一起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下午,夜雾降临的时候,我买下了这瓶酒。”
他漫不经心地邀请她:“确定不尝尝吗。”
姜蝶珍点头,“我可不是居麻那只小猫。不是被打以后,还会黏糊着想要贴上来吃肉的。”
仲若旭看她睫毛颤抖。
于是男人轻笑道:“看来,你是觉得我刚才的道歉,不够分量了。”
她拒绝道:“心领了。”
姜蝶珍穿着灰白色的薄毛衣。
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脖颈。
上面赫然存在着张扬恣肆的吻痕,星星点点,爬满她没什么血色的苍白皮肤。
仲若旭别过头。
不敢想象她昨天晚上,对别的男人多么宠溺。
他喉结上下吞咽,敛着眉说:“你可以陪我去家里的暗室看看吗,我有黑暗恐惧症,想去找点东西。”
等了很久,也不见姜蝶珍回复。
仲若旭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又恢复充满痞气浑不在意的模样,起身往楼上走。
楼梯扶手在小幅度颤抖。
有人扶着它,亦步亦趋地,上来了。
就像充满惶惑,依然跟随在侧的一颗心。
他稍微别过脸。
看到姜蝶珍提着一盏小夜灯,跟随在他的身后。
见他回头。
她柔和地笑:“走呀,你不是怕黑吗,我陪着你。”
刚才他充满期许的,放肆不安的心脏,又开始加速跳动起来。
仲若旭艰难地收回目光,在前面引路。
他回答道:“好。”
那盏浮光,把她纤细柔清的身影,一晃一晃地映在墙壁上。
男人停滞脚步。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愿为影兮随君身的含义。
他只希望这段路,再久一点。
旧书房改装的暗室近在咫尺。
仲若旭停下了脚步。
“你叫姜蝶珍,名字很好听。我在想,我储存的蝴蝶博物馆,能分享给你看看就好了。”
他回头看她,接过她手上的那盏小灯。
啪嗒一下摁灭了。
仲若旭今天和她相处的时候非常礼貌。
手指尖掠过的触碰,细微知觉,刹那烟消云散。
“宁宁,你抬头看。”
房间里是巨大的玻璃标本墙。
光线所及,数以千计的蝴蝶,各式各样的标本,仿佛在光波上翩翩起舞。
“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听点久石让的黑胶《Silent Love》,来遗憾无人知晓的瑰宝。”
仲若旭笑地柔和,引导她卸下心房:“还要感谢你愿意上来看了,不然我会惋惜很久。”
姜蝶珍第一次看到这么多颜色不同的蝴蝶。
她已经被眼前的情景,美到失语。
她小声赞叹:“你收集了很久吗。”
“五年。”
他轻描淡写,把手里的钥匙递给她:“这算是我一个人的蝴蝶博物馆,如果你喜欢,欢迎随时来这里放松自己。”
姜蝶珍牢牢攥紧钥匙:“对不起,误会你是个很坏的男人。”
仲若旭摇头:“我很愿意让你了解我,这样就不会再产生误会。”
她的心脏彻底柔软下来。
“上次我朋友给我推荐了一本诗集,是特朗斯特罗姆的《沉石与火舌》里面就有这样一句话‘世界忽然像被暴雨弄暗/我站在一间容纳所有瞬间的屋里/一座蝴蝶博物馆。’”
她仰头看着屋里光怪陆离的场景:“上一次看到这么多蝴蝶,还是在电影《王牌特工:黄金圈》里,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具象化,触手可及地出现在我身边。”
仲若旭似乎想起来了什么。
他垂眼凝望她,道:“你说得这本诗集,我在北海道随手买过。遇到红绿灯就翻出来看看,熏陶自己,好巧。”
他腕骨的蝴蝶纹身隐隐作痛,像是期待他说出什么。
“姜蝶珍,你——”
隐痛绵延到心里。
因为他看见。
眼前的人,嘴角带笑地举起手机。
拍摄这满墙蝴蝶标本,然后发给了她渴望分享的那个人。
姜蝶珍轻声解释:“我一直觉得塞浦路斯闪蝶很美,因为它的翅膀是蓝的发光的深青色。我想储存下来,下次调出来这种颜色。”
她分享的另一端。
是景煾予。
他正应酬结束,坐在车里闭眼假寐。
景煾予:“不必要的应酬往后推,我想陪家里人去度假。”
“贺少来邀请您几次了,私飞都备好了,一直在询问你什么时候有空。”
景煾予蹙眉,淡道:“前几天他搞砸了场子,再寻时机找我道歉呢,你们买票的时候把他带上,就当是给他台阶下。”
齐总特助恭敬道:“是。”
“这段时间我不太想在国内待。”
景煾予微弯唇角:“到时候我让宁宁联系你们,她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她玩玩。”
话音刚落,他的私人手机屏幕亮起了微微的白光。
他接过来一看,是宁宁。
她发来了一个图片,和一句话。
几乎是瞬间。
他察觉到了拍摄地点,是什么地方。
——家里。
四五年前。
仲若旭出车祸,遭遇了他一生的白月光。
白月光把他从车里拖出来,拨打了救护车电话。
仲若旭隐隐约约,看到拖他出来的人,腿侧有蝴蝶胎记。
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忘记。
仲若旭开始频繁地收集蝴蝶,购买昂贵的标本,放在自家的暗室里。
执念最深的时候。
他的手腕上也纹上了蝴蝶。
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无法进入的蝴蝶博物馆。
仲若旭在见到姜蝶珍的第二天,就带她进去了。
足够说明,她对他的特殊。
景煾予轻扯下唇角,心像是被密密麻麻地戳了无数针孔。
他就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待在宅邸里。
照片定格的瞬间,在光晕下,数千只长年关闭在暗室里的蝴蝶标本,正在给看到它的人,展现它无人知晓的瑰丽。
景煾予开始不着边际地想。
“仲若旭会像姜蝶珍坦白,这些蝴蝶的由来吗。”
“那宁宁会不会知道,她就是仲若旭一直以来的执念呢。”
景煾予的瞳孔微微缩紧。
他听见自己不辨喜怒地命令司机:“开快点。”
像是竭力隐忍着什么。
紧接着那张照片的。
是一句姜蝶珍发来的消息。
宁宁:【煾予,再回来晚一点,你就失去我了。】
那一刻,他只感觉要被浑身的酸涩劲儿淹没了。
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