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钝痛,以及令人不爽的摇晃感。

  大脑里好像失去了平衡,眩晕,想吐,一点也不稳定的、忽低忽高的感觉充斥了思维。

  费奥多尔睁开眼睛,很慢才接受了自己在陌生的地方醒来,这一事实。

  西宫鹤影绝对不止是打了一个手刀。手刀这玩意把人打昏迷也就是影视作品里比较常见,他摸了摸自己的颈侧,找到了一个细微的红点,不知道什么药剂曾经从里面注射进去。

  从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

  短期的致命毒性应该不存在。

  某人显然很贴心地给他换了衣服,还盖了被子。费奥多尔一点温情的感觉都没有,他掀开被子,踉踉跄跄地走下床,去拉开房间的窗帘。

  他想看一下,窗外是什么。

  然后。

  他看见了蓝色,白色,波澜起伏的。

  ——大海。

  那种恶心的晃荡感并不只是药物的因素,他确实在一艘船上,在陌生的大海上。

  西宫鹤影这家伙到底在想啥啊。

  空空荡荡,没有人看守,他捡了边上叠整齐的,干干净净被洗过的衣服,穿上。

  怀揣着不太理解的心情,他推开门,开始探索这个陌生的地方。

  总得来说是一艘不大不小的船,看起来是私人的,设施应有尽有,甚至有个泳池。看起来很适合奢靡无度的富家子弟拉一群狐朋狗友,在宽广的大海上搞一点不能播出的party。

  救生圈,备用的逃生船,也都应有尽有。虽然一个人划回去对他来说是个挑战,但离开并不是什么难事。

  费奥多尔晃了很大一圈,确保那人能知道他醒了。

  可并没有人理他。

  于是他在甲板上犹豫几秒,还是走了回去,往那个,唯一有声音的房间走去。

  ——厨房。

  手放在门把上,旋转,推开。

  “你醒啦?”

  罪魁祸首站在那里,右手握着刀,左手手指屈起,压在一块土豆上。在轻微摇晃的船只中,慢悠悠地做着不甚精致的晚饭。

  “大郎,该吃药了。”

  “……”费奥多尔垂下视线看了一眼被递到面前的餐盘,抬眸,“你用中文做什么?”

  “玩一下而已。”

  名义上已经死掉的人,也就是西宫鹤影,站在他面前,收回餐盘,笑眯眯地戳了片切好的番茄,蘸上白糖。

  他咀嚼着番茄片,声音含糊:“以前去那边旅游时看到的有趣作品片段,很适合我们现在这个情况,所以随口开个玩笑。”

  “别那么紧张嘛。”他把番茄咽下去,继续处理剩下的土豆,“我的计划还没有杀了你这个选项。暂时,没有。”

  “不介意的话,等会可以尝尝我的手艺。”

  西宫鹤影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把切好的土豆下锅,和炖煮一段时间的鸡肉混在一起,又抓了点调料。

  他围了条围裙,绳子绕过腰微微收紧,挽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白皙而不失肌肉线条的手臂。眼神看起来特别认真,是那种拍下来分分钟可以上电视美食综艺的程度。

  费奥多尔看了看,真就站在那里,像是等待投喂。

  在搞不清西宫鹤影的意图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中火炖煮20分钟,出锅前别忘了撒上香葱。】

  ‘去掉,我不喜欢葱。’

  【怎么能这样!】

  ——看起来一本正经装模作样的人,其实只是在和系统吵架而已。

  他一边做饭一边看系统提供的菜谱,又各种随意发挥,把菜谱改得系统都不认识了。

  【你叫我查菜谱到底是为了什么嘛!】

  “我睡了多久?”

  “两天。”他回答费奥多尔的话,然后回答系统的。

  ’合理改编而已,严格按照菜谱怎么能保证做出来的东西合胃口?‘

  【坏!】

  系统生气了。

  “骸塞发生了什么?”

  “爆炸,足以再次炸出一个大坑的异能爆炸。”锅里的东西冒着气泡,西宫鹤影的声音轻飘而冷淡,“涩泽龙彦所有的异能混合在一起,互相冲突后产生的毁灭。”

  “小白呢?”

  “和那条异能之龙同归于尽了。”

  咔嚓。

  刀光闪过。

  费奥多尔拿起刀,切断了菠菜叶的根。

  “不用切得太碎,随便弄弄就行。费佳,你吃辣吗?”

  得到了否定的回答,西宫鹤影没放辣椒。

  【你看起来像个反派了。】

  ‘你不和我生气了?’

  【气,气死我了!】系统揣手手,【总是和这种高危人物玩在一起,太危险了。杀掉涩泽龙彦至少掉了几千的能量值,绝对不能对费奥多尔下手了!】

  西宫鹤影不可置否。

  两个人不需要准备太多吃的,他煮了点面,把炖好的土豆鸡块浇在上面,又放了白灼的菠菜。

  除此之外就只有糖腌番茄。

  “这艘船上的物资足够生活一个月,不会有任何人发现这里,作为度假来说非常不错。”

  费奥多尔坐在他对面,卷起面条,没有马上吃。

  他看起来每时每刻都在思索计策。

  西宫鹤影是真的很想补充热量和糖分,也不管对面在想什么,他自顾自地把那一盘糖腌番茄都端走了。

  “我一个人住太无聊了,所以,费佳,这段时间就委屈你和我住一起啦。”

  “你只是担心我把你的事情告诉西宫月昳吧。”

  “算是。但你的信用在他那里已经降到零了,你这个阴谋家说的话真的会有人相信吗?”西宫鹤影眨了一下眼睛,“我的死亡可是实打实的。”

  下一秒。

  他端着碗,快速后仰,在陶瓷碎裂的声音里躲过了堪堪划过脸庞的尖锐碎片。又因为抵着颈侧的锋利金属而停止动作。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锋利的刀片一样,直起腰,任由那玩意擦着颈动脉划过。

  “你大可以直接下手。”西宫鹤影抱着碗,“那样这个房间会变得很难看。而且……”

  “今天你杀了我,明天我仍旧会站在你面前。”

  【不不不,根据推算,你再制造20个这样的马甲,就会因为缺乏能量当场被抹杀。】

  ‘骗骗费佳而已,别那么认真。’

  果然,这位俄罗斯人捏着刀片,凑近过来,那双疲惫而警惕的紫红眼眸死死地盯住西宫鹤影脖颈上的伤口。

  几秒过去了。

  他仍没有看见这个伤口有任何愈合的痕迹。

  可是西宫鹤影太自信了。

  死而复生什么的。

  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他不能确定这种事情是否会发生无数次。他知道日本这边有一位极其稀有的治疗系异能拥有者,其能力就是将重伤濒死的人恢复原样,可以无限治疗,堪称神技。

  “即使你会复活。”他的手依然很稳,刀片沾着血,“死亡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吧。”

  “确实。但你可以试试我的意志力。面要凉了,至少让我把面吃完。”

  【啊,他放下刀了。】系统纠结成麻花,躺平在能量条上,【要不还是把他剁了吧。比起你遭遇危险和痛苦,能量条锐减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吃面。

  收拾餐桌。

  “衣服都沾血了,我得回去洗个澡。这里除了没网络,打发时间的东西很多,费佳你可以随便逛逛。”

  在他走出门的刹那,他听见费奥多尔问。

  “我很好奇,你这段时间的变化从何而来。”

  “这个啊……说来话长。”西宫鹤影的声音飘远去,“反正我不打算告诉你。”

  站在浴室里,他仔细看了一下伤口。

  很浅,因为血管密集才流出了大量鲜血。不处理等着自然恢复就行。

  镜子原原本本地照出现在这具躯体的模样,和西宫月昳有七成像的脸,湛蓝的眼珠在浴室蒙蒙的水雾下显得更加柔和。殷红血迹蜿蜒而下,被水流稀释,淡红的液体低落在白色瓷砖。

  洗澡的时候最适合放空,因为费奥多尔方才的提问,他的思绪发散开去。

  那是,不久之前的事。

  “早早早。”他有气无力地抬起头,脑袋飞快坠落下去,压在胳膊上,“早上好……”

  推门进来的中原中也怔了怔:“没休息吗?”

  “哪有时间睡啊。”西宫鹤影半死不活地趴着,“早知道当首领那么累人,我就不会提出这件事,承诺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这三天只睡了六小时,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

  “这破首领要当一个月……一个月……”

  

  “这可是你自己招惹的。”中原中也把饭盒放在桌上,“还有一件事,现在是傍晚,不是早晨,你熬昏头了。”

  “这里又不开窗……一天到晚黑布隆冬的,谁知道是傍晚还是早晨?”

  中原中也看着西宫鹤影用一种近乎刻板的动作拆开饭盒,用筷子戳起鸡蛋卷塞进口中,咀嚼,咽下。然后仿若行尸走肉般开口:“中也,我要睡三个小时。”

  说完,他就直接倒在了办公桌上。

  中原中也无语凝噎。

  他凝视片刻,捡起桌上堆积的文件,却发现这些都已经处理完成。

  不仅是完美地处理了绝大部分的事物,而且是模仿首领宰的风格,去处理。作为初次接手这种工作的“普通人”,完成这样的事务简直是天方夜谭,是披着魔术外衣的奇迹。

  但这世界上总是有天才的。

  真正令中原中也震惊的,是这人居然完全不抗拒。

  没有对Mafia的内核表现出任何的厌恶和恐惧。要知道,就连他,有时候也不喜欢首领宰那人处理事情的手段。

  可是西宫鹤影能做。

  他轻轻文件放下,同样一片蓝的眼珠里浮现些许微妙的神色。

  这家伙。

  不会是想追求首领宰吧——

  要不然为什么无故付出那么多——

  轻微的水声。

  刚刚躺进浴缸的人支起上半身,水波顺势荡开。

  “……费奥多尔?”水珠吧嗒吧嗒掉下去,西宫鹤影露出有点困扰的神色,“在别人洗澡的时候进来,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拜托,我什么都没穿诶。”

  费奥多尔的眼神倒是没乱瞥,直直地落在西宫鹤影上半身,被水浸透,有点看不分明。颈侧的划伤已经流不出什么血,因为人体自我的免疫系统,伤口附近开始发红发肿,变成白皙皮肤间无比明显的痕迹。

  他走过去,丢了一条浴巾泡进水里,然后才低头。

  “你不是西宫鹤影。”他像是丢下判决一样丢下这句话。

  为人熟知的魔术师暗地里干了那么多年的情报,出入不知道多少危机场合,身上早就留下了各式各样的痕迹,绝不可能像眼前这样一样……

  拥有一副,可以用“崭新”形容的躯体。

  “怎么会?”西宫鹤影闷闷地笑起来,连带着水面震颤,“别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身体一样,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熟。”

  “两年前,我的手下往你这里开过枪。”

  “诶?你做的?”他看起来真的有些惊讶,“无论如何对一个人的肾开枪,都太不礼貌了。”

  费奥多尔没吭声。

  他让手下瞄准的当然是心脏。

  他和他距离那么近,抬手就能用他的异能力杀掉眼前的人。空气里只有潮湿的、水波来回碰撞的声音。

  躺在浴缸里的人抬起湿漉漉的手,压在浴缸边缘,扬起的脸庞精致到无话可说,黏在额角的碎发和眼尾弯起的弧度也无法让人怀疑。

  那种单纯的疑惑。

  “我不是西宫鹤影,那我是谁?”

  “费佳,你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水沾湿了费奥多尔的衣领,他被狠狠地往下拉。

  “回答不出来的话,就算你性骚扰哦。”

  系统:【不管能不能回答,推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是骚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