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种……一种通过刺激脑神经来制造疼痛的药。

  疯女人认为绝对的痛苦过后,就是臣服。

  我醒来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我这个房间了,我用龙吟呼唤她。

  她回我了,但气息十分微弱。

  我感觉出了什么事,十分不安,在箱子里挪了一下身子,手肘撞到纸箱,发出一声脆响。

  那天海风很大,四处都是风声,倒是替我做了遮掩。

  疯女人肯定没听见,但姐姐听到了。

  我告诉她我想出来,我们一起把疯女人弄晕,把这鬼地方烧了。

  不能飞,我们就游回去。

  姐姐说不行,在陌生的海域里游久了会脱水,而且疯女人不好对付,这么做风险太大。

  她让我乖乖待在纸箱里面,不要轻举妄动,要相信姐姐,相信妈妈。

  她说妈妈很快就会找来的。

  那时我一直是小龙崽的状态。

  这样的小岛,地处偏远,又没有实际用途,龙管局不会来装保护层。

  龙在保护层之外的地方变成龙形,法律上是明令禁止的。

  我们这种情况当然例外。

  为了监管龙对龙形的控制,各地龙管局都有一套雷达监测系统。

  在保护层里变成龙形,监测系统不会发出警报,一旦到了保护层之外,监测系统检测到之后会立马定位龙的位置,发出警报。

  只要这个区域在属地政府的监控范围内,维持小龙崽状态的我就能触发警报。

  我一直以为警察会很快来,我们很快就会得救。

  后来才知道,这块海域太大了,这个小岛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存在,在地图上都不显示。

  没有陆地,布监测系统的时候,范围就不会延伸到这个地方。

  疯女人疯,但不傻,这一点她肯定考虑到了。

  所以才有恃无恐。

  她注射药剂的时候,就需要我姐姐变成小龙崽的形态。

  如果姐姐一变就招来警察,她的研究就要中断了。

  起初姐姐没有配合她,她应该是通过什么药物,让姐姐无法操控自己的法术,强制变成小龙崽。

  疯女人每注射一管药剂,嘴里就会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庆祝一场即将得胜的战争。

  她的声音低沉又喑哑,喉咙处像含着一口水,发出的声音很难听,我每次听到都会毛骨悚然。

  一个小时后,实验结果出来了,疯女人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怒了。

  她有一台测数值的仪器,这台仪器后来被她砸了,但记忆芯片没有损坏,我妈妈复原了数据,发现第一组的数据与正常人无异。

  疯女人失败了。

  我听到她锤自己脑袋的声音。

  锤完脑袋就去砸墙。

  我担心她会对姐姐怎么样,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要哭出来的时候,姐姐用龙吟跟我搭话,告诉我她没事。

  她又安慰了我几句,我才安定下来。

  疯女人第一次用在姐姐身上的剂量,数据来源是那条疯狗。

  那条疯狗已经乖乖听话了,姐姐没有。

  从刺激姐姐脑神经得到的反馈中,疯女人得知自己引以为傲的配比出现了问题。

  她要全部推倒重来。

  这个失败短暂地打击了她,更多时候变成了一种激励源。

  她变得更疯,更加不可理喻。

  她把姐姐送了回来,继续做她的研究。

  她给了姐姐吃的,姐姐又塞给了我。

  那些注射在体内毒药一样蚕食你的神经的药物,怎么可能什么没有都反应?

  姐姐没有告诉我她的痛苦。

  还一直跟我说话,分走我的不安。

  第二次,疯女人调整了配比,加大了剂量。

  那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剂量。

  姐姐依旧一声不吭。

  这次疯女人冷静了,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尽力听了,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我不知道她对姐姐做了什么。

  姐姐让我不要出去。

  那时候她还能说话,后面她就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被疼晕了。

  那个晚上,我害怕得发抖,因为隔壁没有动静了,姐姐也没给我回应。

  天亮的时候,隔壁突然传来摔东西的声音,有些东西被收走,有些东西被砸坏。

  疯女人开始处理自己的临时实验室。

  她的实验成果及一切能提示她身份的东西,都带走了,剩下这些无关紧要的,要么砸了,要么丢进海里。

  一个小时后,发动机的声音响起,船开走了,疯女人离开了。

  岛上只有我们三个人,船总不能是自己开走的。

  我笃信疯女人已经走了,这才从纸箱里出来。

  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姐姐。

  姐姐没找到,找到了那条疯狗。

  它就躺在我待的这个房间的门口,已经死了,死状十分狰狞。

  五官移位,肌理变形。

  我绕过它,去找姐姐。

  姐姐在隔壁。

  她躺着一个纸皮上,身上有很多伤口,有的还在流血。

  她所有的龙鳞都被拔了下来,泡在一个玻璃罐里,摆在房间最显目的位置,像某种特别的仪式。

  她的龙角和龙须都有……都有……被碎玻璃割过的痕迹。

  姐姐像是死了。

  我叫她她也不应我。

  我不知道要怎么救她,我甚至不敢……不敢走近一点去看她……

  我不敢想象从我身上拔下一个龙鳞有多疼,但那一刻……我希望我能替姐姐分担一些。

  然后,我妈妈来了。

  她在海上叫我,我听见了。

  我妈妈法力强,她的龙吟能传很远。

  我听见以后就疯狂地叫她。

  后来应该是哭晕了,醒来就是在医院。

  我妈妈在我旁边。

  另一个妈妈在姐姐那里。

  我问妈妈,姐姐死了吗?

  她说姐姐在接受治疗。

  那一刻我很高兴,因为活着总比死了好。

  后来……后来听到了我姐姐第一次喊疼,我就开始质疑我的想法,不知道它对不对……

  那是无意识的。

  有意识的时候她不会喊。

  整个医院都回荡着那声凄厉、痛苦的惨叫。

  所有人的心都碎了,特别是妈妈、舅舅和我。

  我至今都记得那种感觉。

  因为……因为对比太明显了……

  醒来以后她就不喊疼了,多疼她都不喊。

  疯女人的方案是可行的,她的药剂放在别的龙身上,早就奏效了。

  没人能忍受这种折磨。

  要是换了我,肯定连姐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医生试图减轻姐姐的痛苦。

  只要体内有这种药物的残留,它就会一刻不停地迫害你的脑神经。

  她们试过很多种方法,换血,抽龙髓,打止疼药……

  收效甚微。

  后面的三年,姐姐都没有离开过医院。

  没办法放松警惕。

  那条疯狗就是前车之鉴。

  那些连在姐姐身上的管子,测出来的数据要么低得可怕,要么高得离谱。

  医生每天都要打一份病危通知,有时是几份。

  后来她熬过来了。

  她身体里残留的那些药剂,既然不能根除,那就化敌为友。

  她包裹痛苦的方式是遗忘和睡觉。

  所以她记性不好。

  短期可以应付日常生活,长期就不行了。

  我可以事无巨细地把当年的事讲出来,她不能。

  小岛上的事她要忘,医院里的治疗不轻松,她也要忘。

  不开心的东西她都得忘,不然就会成为源源不断的刺激源,让她陷入痛苦的循环。

  她没办法。

  她很爱睡觉,她说睡一觉起来脑袋就空了。

  她说睡着的时候,脑神经是安宁的,不会折磨她。

  她不是每一次都□□。

  前期和那些疼痛,后期和自己的大脑。

  她们棋逢对手,有输有赢。

  那些礼物……那些礼物我想替她解释一下。

  她不是有意要忘的。

  她的大脑已经形成了自我保护机制,什么能让它好过,它就选择什么。

  我姐有的时候只能顺从,顺从了她才能让自己好过。

  把礼物拆了,又原封不动地装回去,然后垒起来,搭成墙,每天睡前都要来看一眼,是她的癖好。

  和抠抠搜搜存老婆本一样的癖好。

  常人没办法理解吧。

  我也没办法理解。

  好几次,我都要进去捣乱来着。

  第一次被她逮住以后,她就不允许我靠近她的柜子了。

  我路过她都要把我拎起来,挪远一点。

  放起来不代表她不重视,而是太重视了,才想要小心翼翼地放好。

  她被我们惯坏了。

  她想做什么我们都依着她,她不想做什么,我们也不会去强迫她去做,所以养成了一堆臭毛病,养成了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行径。

  谈话到了尾声,龙奚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她深吸了一口气,认真道:“穆穆姐,我今天说这么多,不是当说客,不是劝你原谅她,也不是苦肉计。”

  “我姐这个人,我们都要惯着她,但你不能惯着她。”

  “你是唯一能改变她的人,她也愿意为你改变自己。你一定要让她把你哄高兴了再原谅她。”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她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来到你的面前,请你等一等她,多给她一些时间。”

  听完龙奚说的这些,穆亦嫣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姐......你姐现在还会头疼吗?”

  龙奚说:“会,但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她头疼的时候,脸上会流很多汗,必须马上吃药。只要及时把药吃了,头疼就能止住。”

  穆亦嫣眼前闪过无数张龙瑄流汗的画面,远的有,近的也有。

  原来......原来这些都是龙瑄痛苦难当的时候......

  她离她那么近,曾经无数次接近真相,为什么一次也没发现?

  龙奚走后,穆亦嫣在椅子上呆坐了许久。

  把所有的破绽都盘清楚以后,她撑着桌沿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她要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为龙瑄所受的苦难,为自己藏在成熟里的虚伪。

  自己根本没有那么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