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隐隐作疼,又是发病的征兆。
龙瑄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药，在黑暗中摩挲着塑料盒冰凉的四角，没有立即打开它。
疼痛持续了一阵,血淋淋的刀刃刺入龙瑄的头皮,越陷越深,她的感官很快就被打乱,明明是声音，却好像从嘴巴里传了进来，呼出的气反而从眼睛里钻出来了......
意识越来越扭曲，也越来越轻薄,察觉自己已经到了临界点，龙瑄打开塑料盒，取出一片含片，放入口中。
清凉的药汁滑到胃里,几个漫长的呼吸过后，龙瑄的五感六觉归了位,疼痛也因此变得更加明晰。
同样的，它被驱逐的脚步也分外明显。
它走了以后，龙瑄的大脑只剩混沌。
结束了，今天这次结束了，未来还不知道会发生多少次。
什么时候是个头？
有没有头？
龙瑄不应该烦躁的,因为这样不利于大脑的修复，她现在的大脑急需安宁与平和，可她就是忍不住。
一辈子那么长，这玩意儿又发作得这么频繁,时不时就来扰她一下,她真的能瞒阿嫣一辈子吗？
可是说了以后......她们的恋爱关系中会不会掺入怜悯？
想到怜悯。
龙瑄一瞬间做好了决定。
她宁可被误会也不要被可怜。
从舞蹈室出来以后,穆亦嫣去了二楼，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准备去浴室冲个凉。
一段不到三分钟的舞蹈差点要了她的命，跳完浑身上下都是汗，小腿也在打颤。
当然这一切都基于她跳错了五个动作，导致后半程完全乱了套。
跳错动作并没有影响穆亦嫣的展示，她真的把小呆龙的眼睛抓得牢牢的，让她心荡神摇，让她倾心不已，但说错话让这一切前功尽弃。
如果没有后面她问的那些问题，她们今晚应该会过一个相当不错的夜晚。
可她问这些，真的错了吗？
她不能推心置腹？
她不能知道伴侣以前遭受的磨难？
明知道问题在那，却不去解决？
穆亦嫣想想又生气了，恨不得现在就把龙瑄抓过来，揉一顿脸。
身上的汗是冲掉了，但身体的热度没有降下来，穆亦嫣擦干水珠，穿好衣服，决定回房间冷静一下。
她决定再生一会儿气，以八点为界。
八点过了，楼下要是还没有动静，她就下楼去看看。
这呆龙什么都不说，一个人闷着，她怕闷出什么事来。
这事既然是她挑起的，活该她收尾。
漫无目的地刷着通讯器，不时看一眼时间，穆亦嫣愁容满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注意到七点五十的时候，房间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某条龙很小心，踮起脚尖看到了门在梳妆台上镜子上的成像，不敢将门开得太大，只留一条自己的身体能通过的缝，小心翼翼地经过它。
一切都很顺利，直至收尾的时候，某条龙操作不当，尾巴都没拖进来，门就合上了。
高大的门撞在肉乎乎的尾巴上，力度不小，发出闷响，这才惊醒了坐在梳妆台前的那个人。
穆亦嫣扭头，看见龙瑄一手扒拉着门，一手抱着自己的尾巴，想喊疼又不敢喊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但一瞬间想到她正在气头上，龙瑄有可能是来求和的，就生生忍住了，转过头来再笑。
太犯规了。
用小龙崽的形态来求和太犯规了。
把眼睛里的泪憋回去，龙瑄恨不得用爪子把门掰碎了，深吸了一口气后，嘴上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嫣，我可以进来吗？”
她还是用不惯这具身子，收尾巴都收得慢了一拍，现在出师未捷身先死，所有的计划都白做了，她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了，只能先进来再说。
穆亦嫣捂着嘴笑完，调了一个古井无波的嗓音，哼道：“进。”
龙瑄拖着自己的尾巴，轻手轻脚地往屋里挪。
明明是她的房间，明明她已经被发现了，她还是踩出了贼一样的步伐。
穆亦嫣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
龙瑄立马定住了自己的步伐，像军训搞小动作被教官发现了那样，一动不敢动，连扯起一抹笑都不敢。
穆亦嫣见这家伙径直向她走来，心情好了一些，脸上故意装冷漠，翘着下巴道：“怎么不走了？继续走你的。”
龙瑄拖着尾巴，继续往前走。
走到穆亦嫣椅子边上才停下，小小的一团，就窝在穆亦嫣脚边。
说不喜欢变成小龙崽的也是她，利用小龙崽的姿态犯规地求和的也是她。
这人怎么这么别扭呢。
不过这招有用，穆亦嫣的心已经软下来了。
她问龙瑄：“你来干嘛？”
龙瑄仰头道：“你不是想摸我的尾巴吗？给你摸。”
说完，她就将自己的身子转了一个方向，用尾巴对着穆亦嫣。
说得好像谁没摸过似的，当初自己可是拽着某人的尾巴，将整只小龙崽都倒着提了起来。
心气让穆亦嫣忽视某人带着目的的讨好，但身体不听使唤，在被理智把控之前，先一步付出了行动。
穆亦嫣又把龙瑄倒着提了起来，然后使命摇龙瑄，不提那件事，只是问：“知道错了没有？”
弱小无助的小龙崽在风中凌乱，一边点头一边道：“知道错了。”
穆亦嫣把龙瑄放下来，放在面前的梳妆台上，双手撑在梳妆台的两侧，牢牢地把着龙瑄逃跑的方向。
想发威，但是没脾气了。
她身上的劲儿松了下来，用手指戳着龙瑄软乎乎的脸蛋，问：“你脸上的蚊香呢？”
龙瑄现在一点都不敢忤逆她的意思，立马舒展龙须，又指挥着这俩盘成蚊香的造型。
穆亦嫣凑近闻了闻，没闻到呛人的辣椒味，又问龙瑄：“你今天吃了什么，我怎么没闻到辣椒味儿？”
龙瑄老实交代：“我刚刚上楼梯，跑得太急了，身体有点热......”
穆亦嫣眯起眼睛来，又有生气的迹象：“所以不是为了我特意变的？”
龙瑄整个身子都退到了镜子边上，在穆亦嫣步步紧逼的目光下，后背和冰冷的镜面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龙瑄赶紧解释道：“我是跑楼梯得到的灵感，小龙崽不是跑着跑着就能变的，还得是脑袋里下指令。”
穆亦嫣屁股坐回椅子上，将渗人的目光收了回去，眉头也舒展开了。
她身子后仰，靠着椅背，抱着双臂看龙瑄。
龙瑄有些不自在了。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要说什么。
她是来讲和的，低微的愿望是死乞白赖地将这件事翻过去，可她这张嘴，不中用，别说是动听的话了，就是连哼一声都不敢贸然地哼。
穆亦嫣突然说：“我要迷迷。”
小龙崽发出疑惑的表情：“哈？”
穆亦嫣说：“我要迷迷，把迷迷给我变回来。”
圣旨来了。
龙瑄立马要变。
但变来变去这件事对别的小龙崽来说和容易，对龙瑄来说，还是一个正在摸索的过程，不是说变就变的。
穆亦嫣看着梳妆台上全身都在用力的龙瑄，又在脑袋里构想这件事。
什么样的事情会导致龙不喜欢变成小龙崽？
以前摔过？被别的龙欺负过？
还是……
穆亦嫣没有再想了，因为她看到龙瑄涨红了脸，牙都龇了起来，但身体没有一丁点的变化。
穆亦嫣想起上一回成功的经历，问：“你是不是要喝西瓜汁？”
龙瑄摇头。
她妹妹说集中精神操控自己的意念，就可以动用法术了。
她是太久没用了，构建法术的通道堵住了。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打通它。
龙瑄小脸绷的，穆亦嫣都替她捏一把汗。
后面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任督二脉打通了，小龙崽猛地朝前扑了一下，穆亦嫣以为她要摔了，下意识要接住她，结果伸手捞住的是变成人形的龙瑄。
好大一只，倚在梳妆台边上，腿已经伸了下来，分开立在穆亦嫣大腿的两侧。
穆亦嫣拍拍自己的腿说：“坐。”
龙瑄很少以这样姿势和穆亦嫣面对面。
她以为自己又要被刑讯逼供了，结果穆亦嫣问了一个对她来说没有什么难度的问题。
“你喜欢我吗？”
“喜欢。”
龙瑄没什么犹豫就说出来了。
穆亦嫣看着龙瑄的眼睛，看着她眼睛里的清澈，像开春的湖水。
穆亦嫣忽然笑了笑，这笑映在龙瑄眼里，就像湖面突然被温暖的太阳光拂过，波光粼粼的。
龙瑄也在看穆亦嫣，穆亦嫣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让人忽视不得的文艺气息，有舞蹈功底的人，不跳舞的时候通常就是这样的。
以前就有，但龙瑄今天才能形容出这种感觉。
她觉得她真好看。
穆亦嫣勾过龙瑄的脸贴了贴，又伸手揉她的脖颈，耳垂。
她们很经常有这样的小动作。
特别是在做某件事以前。
龙瑄忽然很想做这件事，因为觉得她们做了，在楼下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就能修复了。
但穆亦嫣显然没有这样的心思，她勾过龙瑄的脖子，蜻蜓点水地亲了她两下，就没有下文了。
“去洗洗，我们要睡觉了。”
龙瑄被赶去洗澡。
洗完就和穆亦嫣一起躺下了。
她依旧搂着她。
她依旧依偎在她的怀里。
但龙瑄感觉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那根刺没有被拔走。
没有人再说话，付出不少体力劳动的穆亦嫣很快就睡着了。
龙瑄在黑暗中睁了一会儿眼睛，困意上来之后，任由这张大网将她拖入无尽的深渊。
之后的房间并不安静。
因为龙瑄一睡着就做了噩梦。
噩梦中的龙瑄，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双手拽着挣扎着。
龙瑄的动作很大，穆亦嫣很快被吵醒。
察觉到龙瑄不对劲之后，穆亦嫣立马开了灯，搂住龙瑄道：“怎么了乖乖？”
龙瑄满头是汗，手上青筋暴起，下颌咬得很紧，恨不得将自己的牙齿咬碎。
穆亦嫣既让龙瑄放松，又想帮她擦汗，慌手慌脚，乱了主心骨。
乱了两分钟以后，是龙瑄先平静了下来，穆亦嫣才跟着平静下来的。
梦中的场景好像换了。
龙瑄手上不再有那么大的动作，精神也不再紧绷了。
她侧躺着，像她平常睡觉的姿势一样，猫着。
穆亦嫣伸手拨开龙瑄额头上湿发，一颗心还没安下来，龙瑄又有反常的地方了。
穆亦嫣也是拨开了她的头发才发现。
龙瑄大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呜呜地哭着，很小声，囿在喉咙里，眼泪顺着脸颊滑进了枕头里，很快就泪湿了一大片。
穆亦嫣心都碎成了几瓣，感受到了一阵无处发泄的难受。
她或许真的不该问那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