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得早,吃完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
酒足饭饱的两个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顺便看会电视。
难得有这么闲的时候。
龙瑄看得入神,看着电视里做杏仁酥饼的手一刻也不敢分神。
她们现在在看美食节目,龙瑄怕穆亦嫣和那些吃的看对眼了,央求她做,她没有集中精神看的话，很容易把一些关键步骤弄错。
龙瑄不知道的是，她紧张的这个人，视线虚虚地落在电视屏幕上,并不知道电视了在演什么。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自己的事，没心思惦记吃的。
穆亦嫣先在脑中顺了一遍待会要跳的舞蹈动作，然后开始纠结措辞的问题。
一会要问的问题，直接问出来会不会很突兀？
要不要先说起一些事,然后自然而然地转到这上面？
纠结来纠结去，纠结到太阳要落山了还没纠结出来。
穆亦嫣决定豁出去了,不纠结了，待会脑筋转到哪里说哪里，递到嘴边的话是什么她说什么。
这舞蹈再不跳，她又要忘干净了，得先将舞跳了。
“乖乖,我去趟厕所。”
“嗯。”
从龙瑄肩头爬起来，穆亦嫣穿好拖鞋就往一楼的厕所跑。
厕所和舞蹈室同方向，到了舞蹈室门口，穆亦嫣揭开封条溜进去了。
换上衣服,拿好道具,做了几个热身动作,又试跳了下一小段，觉得没问题了，穆亦嫣赶紧给龙瑄打电话。
小呆龙沉浸在美食节目中，完全不知情，直至穆亦嫣给她打电话，她才意识到这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乖乖，到你书房旁边的客房里来，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龙瑄问：“贴封条的那个？”
穆亦嫣：“是。”
穿好拖鞋，龙瑄慢慢往客房挪。
这间客房的使用权交给穆亦嫣之后，龙瑄就默认这是她女朋友的私人地方了，要怎么折腾都随她，自己无需多问。
里头会是什么样的，又会放哪些东西，龙瑄偶尔会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她尊重隐私，觉得恋爱关系中给对方一个私密空间很重要。
谁的人生没有一点需要被藏起来掩起来的东西呢。
到了客房门口，龙瑄定了定，盯着门上斜贴的封条，向里头的人询问道：“我要揭开封条再进去吗？”
穆亦嫣说：“揭。”
这道门其实穆亦嫣进出过好几回，封条的中央早就被她撕开了一道口子，只不过口子细小，门关上，又严丝合缝地贴起来，不仔细看不一定能看得出来。
龙瑄动手揭封条的时候才发现它中间断了一截，不过她也没多想，拧开门把手就将门推开。
她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满室柔和的光线向她涌来。
夕阳光美得不像人间能见到的。
龙瑄仿若置身梦境。
接着一段轻柔的音乐响起，龙瑄也看到了站在高大的落地窗下，穿着一身轻柔的长裙，绸扇遮脸的穆亦嫣。
真的不是做梦吗？
这个场景她好像在梦中见过。
音乐的力迸发出来之后，穆亦嫣转身了，巧笑倩兮的脸从绸扇后头露出来。
一双多情妩媚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龙瑄，似娇似嗔。
不论穆亦嫣手上的动作如何变幻，她的眼睛都没有离开过龙瑄。
眉黛青颦，粉面含春。
龙瑄被这盈盈秋波勾住了心神，看得呆住了。
直到音乐和穆亦嫣的舞蹈动作一起停下来了，她还是没有回神。
穆亦嫣走过去，拍拍龙瑄的脸，笑道：“诶，魂呢，魂飞到哪里去了？”
龙瑄垂下眼眸，看着穆亦嫣，心神震颤到没办法说出话来。
半晌之后，才道：“你怎么会跳这个舞？”
龙瑄的疑惑是这个舞为什么和她梦中的一样。
穆亦嫣却听成了龙瑄惊讶于她为什么会跳舞，差点就要说她笨了，解释道：“任女士以前可是首席啊，我身为她的女儿，能不会跳舞吗？”
大学里那些文艺汇演、迎新晚会，穆亦嫣也参加过几回，估计这呆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完全没注意到她。
龙瑄不理解现在的情况是梦境照进现实，还是现实照进梦境。
梦中的那段舞她记得很清楚，环境和太阳光她也记得很清楚，就是刚才这个情境里的。
是真的美梦成真，还是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不论是哪一种，龙瑄都要惊叹于穆亦嫣的舞姿，对她道：“你跳的可好看了。”
“我好喜欢。”
只可惜她不能挖心掏肺，不然她一定要穆亦嫣看看她的话有多真诚。
“我知道。”
穆亦嫣从龙瑄的眼神里就能看出她说这话的诚意，以及她对这支舞蹈的喜爱程度。
穆亦嫣对龙瑄的反应很满意，掐了掐她呆呆的脸说：“现在有舞蹈室了，没事就能来练练，很快我就能跳下一支舞给你看了。”
龙瑄欣喜不已，环顾了一圈，目光灼灼道：“你练舞的时候我也能来看吗？”
穆亦嫣想起自己的另一桩事，笑容不减，顺势道：“你不行。”
“为什么？”龙瑄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
穆亦嫣看了又想笑，说：“你不行，小龙崽可以，我以后在门上掏个小门，你要变成了小龙崽才能进来。”
龙瑄想了想，为难道：“我不能那么经常变成小龙崽。”
如果她女朋友天天练舞的话，那她岂不是要天天变成小龙崽？
这下轮到穆亦嫣问为什么了，她说：“为什么不能那么经常变？”
“经常变成小龙崽不是对你们龙的身体好吗？”
龙瑄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从常理来讲，保护区的设立是为了方便龙变回龙形，龙变回了龙形身心才能得到舒展，确实是对身体好。
可她是个例外。
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问题卡住了，穆亦嫣反应过来今天要想掏心掏肺恐怕没那么顺利。
她带着龙瑄走到窗户边上，倚着舞蹈室把杆，和她并肩，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问道：“迷迷，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历了什么，对变成小龙崽这件事有阴影了？”
穆亦嫣咨询过医生，也问过专家，得到过确切且正面的回复——没有龙不喜欢变成小龙崽，这是他们生理上的需求，和吃饭喝水一样重要。
长期拒绝变成小龙崽，不单单会损害身体，心理也会出现问题。
龙瑄垂着脑袋不说话。
穆亦嫣侧身看着她，忽然发觉龙瑄陷到回忆里了。
很可能真的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她嘴角的笑没有了，整个人都被一层阴云笼罩。
触及到心理防线的东西，穆亦嫣很紧张，她不是有意要去戳龙瑄的伤口，只是希望对她多了解一点，能替她分担一些什么。
医生和专家将这件事的后果说得这么严重，她希望龙瑄能好好的，有心理障碍就扫清障碍，有阴影就去除阴影。
她一个人办不到，她们两个一起努力，会不会就没那么困难了？
片刻之后，穆亦嫣的希望落了空，和她设想的截然相反。
龙瑄回神之后，告诉穆亦嫣的是：“没有什么阴影，我只是单纯不喜欢变成小龙崽，觉得那样很愚蠢。”
穆亦嫣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过，发觉龙瑄的眼神在这某个瞬间变得好冷漠。
很明显是一种防御，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姿态。
穆亦嫣皱眉，她设想过最极端的场景，就是龙瑄会用各种撒娇卖萌的方法来逃避这件事，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这种时候，她们还是亲密的，只是话不好撬，她的心也泡软了，会想着，这次这么为难，不然下一次再问好了。
可现在明显不是，穆亦嫣站在龙瑄身旁，觉得她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得好远。
她站在这头，朝对岸的龙瑄望过去，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她们是没什么联系的两个人。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触碰到龙瑄的底线了吗？
所以向来柔软的她会露出这么冷漠这么坚硬的神情？
穆亦嫣忽然被打击到了。
面前放着好大一座山。
不知道是自己对龙瑄了解不够，还是她对她们这段仅持续月余的感情太自信了，竟妄想去撬动这座山。
结果连山上的一粒石子都没撼动。
说不挫败是假的，穆亦嫣的目光也垂了下来，定定地愣了两秒之后，索性一股脑全问出来了：“那我妈呢？你那么怕她，她对你而言又是什么样阴影？”
龙瑄继续否认：“就是单纯地怕，她太凶了，又一直针对我，我能不怕她吗？”
“这跟阴影有什么关系？”
这话穆亦嫣听过许多遍，但没有一次，龙瑄是以这么镇定且疏离的语气说的。
穆亦嫣一颗心掉到无底洞里去了。
一口气堵在胸口死活喘不上来。
舞蹈室的气氛如坠冰窖，连呼吸好像都带上了不畅快的寒气。
龙瑄不知道要说什么来缓和气氛，穆亦嫣被气着了，胸闷气短，更不想说。
太阳落山以后，没有开灯的舞蹈室暗了下来。
两个并肩而立的人隔着一个身位站着，没有看对方，任由气氛越来越僵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穆亦嫣率先妥协，身子离开舞蹈室的把杆，往前走了一步，深吸一口气道：“好了，我不问了，你不想说的话就藏在心底吧。”
她说完，就往外头走。
不知怎的，紧紧相逼的时候，龙瑄心里抵触的情绪很强烈，可穆亦嫣一妥协，她身上的劲也松了，心口像被钝刀子划过，闷闷的疼。
她在黑暗中抬眸，望着穆亦嫣离去的方向，眉宇间有松动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