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看了看呼吸已趋于平稳的梅长苏,又深深看了云蘅一眼,起身回了自己的主殿,直接和衣倒在了榻上小憩,辰时之后他还得去内殿请安。

  云蘅虽然奔波了一夜,但在山林中她一向游刃有余,并没有疲累之感,见靖王离开,松了口气,又折身去西屋探看了聂锋的情况,哄飞流去睡觉后,就坐在院子里处理采摘回来的白芥子入药。

  待天色大亮,云蘅从亲兵手中接过食盒,走进内室见梅长苏已经醒了过来。

  “苏哥哥,感觉如何?”云蘅将食盒放在桌上,匆匆走了过去。

  梅长苏握住她搭在自己腕脉上的手,温和笑道:“已经没事了。”

  云蘅嘟了嘟嘴:“是我不好,只想着你近段时日都没有生病,便忽略了情绪对寒疾的影响,你本就因聂大哥的事情绪震动,昨夜又因为靖王一直在这而心绪不宁,病情才有所反复。”

  “怎么能怪阿蘅呢?是我没有控制好心绪,也不知昨夜······我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梅长苏细细回想,但一整夜都昏昏沉沉的,又哪里能想得起来。

  云蘅想起萧景琰的异样,皱了皱眉,但又不忍心梅长苏为之苦恼伤神,故而没有提起,只从食盒里取了粥出来:“昨夜施了针情况已经稳定了,就无须用药了,直接吃早饭吧。”

  梅长苏接过粥,一勺一勺慢慢喝着:“聂大哥那边你可看过了?”

  云蘅点了点头:“他很好,比你如今好多了,聂大哥的药我已经熬在炉子上了,等会他起身用完早饭就可以喝了。”

  梅长苏将空碗放在一旁:“先养身体吧,至于火寒毒具体要选哪种解法,只怕还要等冬姐和聂大哥见面之后再做决定。”

  云蘅想起很多年前,眼前这个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彻底的解法,不顾几位前辈的劝阻,也不顾在门外跪了三天三夜的卫峥。

  彼时他说——林殊尚有退路,但梅长苏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聂锋呢?他会选择哪条路?

  这时,院中忽然有人道:“殿下,您回来了?”

  云蘅瞥了一眼窗户,与梅长苏对视一眼,平日萧景琰这个时辰都该在御前,或是讨论军务,怎么又回来了?

  靖王谁也没理会,径直冲进了南厢房,云蘅连忙起身行礼,可他仍跟没看到似的,目光紧紧盯着梅长苏。

  梅长苏有些讶异地看着他:“殿下这是怎么了?”

  靖王在床前站定,毫不避讳地直奔主题:“有个问题想问问先生,请问令尊大人的名讳是什么?”

  “我父亲的名讳?”梅长苏微微一怔之后,就明白了萧景琰的目的,不由微微变色。

  “既然令尊大人是我母妃的恩人,我也该知道他的名字,不是吗?”

  “那殿下······怎么不去问贵妃娘娘?”

  “我问过了,”靖王并不隐瞒,“现在想再问问先生。”

  云蘅也不由得抬头看向靖王,她这一次确定了,若说之前靖王只是疑虑,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肯定了这种怀疑,他选择了最直接的法子去追寻真相。

  梅长苏慢慢低下头,缩在被中的手紧紧拳握起来,又缓缓放开,脸色已近透明。

  他们都不知道静妃给出了什么答案,此刻,他在赌。

  “先生有什么为难之处吗?”靖王俯低身子,竭力想要看清他的眼睛,“令尊大人的名讳,也是秘密?”

  就在云蘅开始思索有没有法子暂时引开靖王的注意力时,梅长苏终于虚弱地笑了笑:“怎么会?家父名讳,上石下楠。”

  靖王全身一震,脸色几乎跟梅长苏一样白,极力稳住心神:“能否······再说一遍?”

  “家父,梅石楠。”

  “哪个石,哪个楠?”靖王仿佛在进行最后的挣扎。

  “石头的石,楠树的楠。”

  云蘅看着靖王的表情,知道梅长苏赌对了,靖王或许想到了梅长苏与静妃之间这个所谓的秘密另有隐情,所以才有了突如其来的问题,但他并不知道,梅石楠这个名字是真实存在的,甚至他想到去江左盟或者汝南梅氏探寻,也可以从宗祠中找出“梅石楠”这个名字,以及他存在过的痕迹。

  这一切早在梅长苏接手江左盟的时候,就准备好了。

  靖王踉跄地后退两步,重重闭上了眼睛。

  梅长苏心中没有丝毫的轻松之感,相反,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粗糙的重物碾过胸口,带来阵阵钝痛。他不知道萧景琰在怀疑什么,或者他到底猜到了哪一步,是只怀疑自己身份有异,还是猜到了梅长苏与林殊的关系。

  萧景琰此刻是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他怎么会以为梅长苏是记忆里那个身影呢?他怎么会疯狂地想要把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影重合到一起呢?

  林殊是谁?林殊是他骄傲张扬,争强好胜,从不肯低头认输的知交好友,是那银袍长/枪、呼啸往来,从不识寒冬冰雪为何物的小火人,是喜则雀跃,怒则如虎,从不掩藏自己内心任何一丝情感的赤焰少帅。

  可梅长苏又是谁?他低眉浅笑、语声淡淡,没有人能看透他所思所想,他总是拥裘围炉,闪动着沉沉眸色算计人心险恶,他的脸色总是苍白如纸,不见丝毫鲜活气息,他的手指永远寒凉如冰,仿佛带着地狱的寒凉。

  他怎么会觉得梅长苏是林殊呢?

  即便小殊真的回来了,又怎么可能会瞒着他、不叫他知道呢?

  列战英怯怯地在门口徘徊了一下,畏于室内的古怪气氛,但他手中的书信太重要,必须立即通知殿下。

  云蘅的目光扫到了列战英,开口道:“烈将军,出什么事了?”

  列战英看了看靖王的背影:“殿下,蒙大统领的信使从帝都星夜赶到······”

  梅长苏垂眸不语,云蘅看向靖王,见他神色几经变换,最终控制住了自己,默然转身而出。他并没有注意到几日不见的佛牙悄悄从他脚边穿过,摆着尾巴扑进了梅长苏怀中。

  云蘅送走靖王,立即关了房门,这才松了口气,方才诡异的气氛连她都跟着紧张起来,不由瞪了佛牙一眼:“它怎么还在这?万一叫靖王看见怎么办?”

  佛牙顿时对着云蘅龇牙。

  梅长苏好笑地拍了拍佛牙的脑袋,对云蘅道:“希望今日之后,景琰能暂时撇开怀疑······”

  云蘅一脸不满地看着腻在梅长苏怀中的狼:“蒙大哥在帝都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梅长苏沉吟了一瞬,“应该是蒙大哥已经彻底控制了禁军,重新布置了宫防,上折子等候銮驾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