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见他们的陛下, 身体简直像是完全好了。

  努卡愣愣站着。

  有那么几秒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但随即就猛地醒过来,扯住身旁的舰队成员, 用力向前推。

  这支独立舰队里的年轻人, 全是伊利亚的皇帝过去养出来的孩子。

  “去, 快去。”努卡一个一个把人拍醒, 用力推过去, “别跟孩子抢,排队,别碰伤了……”

  白塔里的孩子没有精神力, 不能用精神力保护自己,也不能迅速治愈伤口。

  这些独立舰队的精英成员相当紧张, 谁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不小心就碰坏了哪个。

  他们的好陛下不怕。

  庄忱对自己养孩子的本领很有把握,被一双双锃亮的眼睛雀跃盯着, 低下头笑了笑, 就张开手臂。

  小不点们惊天动地扑上去,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不停往他的斗篷里塞东西, 每个都死死抱着陛下不撒手,非要被摸一摸脑袋才肯不掉眼泪。

  “是给您的。”最厉害的那个孩子不停向外掏勋章, “陛下, 这是您的, 您是最好的, 第一名, 我给您赢了很多第一名……”

  哪怕没有精神力,他也在格斗和身体竞技项目里打败了十多个军校生, 因为这个在医院躺了半个多月,断的骨头重新接上,一声都没哭过。

  这会儿他哭得也最厉害,几乎站都站不住,他是白塔里年纪最大的孩子,已经知道什么是生和死。

  知道什么是葬礼、什么是守灵,知道今夜陛下回来看他们……为什么身体像是完全好了。

  因为那样辛苦的一生,已经完全走到了头,只剩下最后的道别。

  因为伊利亚的皇帝陛下……其实早已独自留在了那片暗淡的“残星”。

  陛下接过那些勋章,向他道谢。

  陛下把他拉过去,按了按肩膀、拍了拍背,温声表扬他:“长高了。”

  最厉害的孩子在这一瞬间,就完全变回了七年前的小豆丁。

  他的眼泪噼里啪啦涌出来,大哭着朝陛下告状:“打疼了,陛下,军校那些人打人好疼,我的胳膊被他们打破了……”

  他掀起袖子告状,掀到一半发现掀错了边,立刻换成另一边的袖子。

  他把扭断骨头的胳膊藏起来,藏到身后。又举起另一只手,举得老高,把破了一点皮的伤口给庄忱看。

  那伤口其实早就好了,只有半公分长,小手指头那么大,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白痕。

  “这么严重。”陛下哄人的本事还和过去一样,一点都没变,低下头去认真检查,“有没有住医院?”

  他又哭又笑,抹着眼泪用力点头:“住了,但我没哭。陛下,我忍着了,我以后自己打回去……”

  陛下就颁发给他一颗巧克力:“坚强英雄勋章。”

  其他孩子立刻羡慕,争先恐后地掀起衣服,到处找磕破皮的地方……找不到的就努力把眼泪憋干净。

  能忍住不掉眼泪的孩子也有勋章。

  一群乖乖的小孩子,顶着又红又肿的眼睛,排队踮着脚,把胸口挺得老高,等陛下亲手颁发“不哭勋章”。

  庄忱捡起过去的经验,挨个得心应手地哄好了,行云流水送回老师怀里,拍着背催这些孩子去睡觉。

  没有精神力的孩子,本身就比常人弱些,是熬不动这么久的夜的。

  见了陛下,这些孩子心满意足,有的困得已经打晃,一个个蔫下来,像哭饱了的小花苗。

  小花苗蜷在老师怀里,还不舍得睡,小声问:“陛下明天还来不来?”

  老师没有立刻回答,拍抚着累到软绵绵的孩子,抬头看窗前的那道影子。

  这里的材料有引导意识的能力……按理说,鬼魂在这里会达到最稳定的状态。

  但只是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他们的陛下身影就淡了很多。

  这是所有人都猜得到的结果。

  倘若一个人耗尽心力、把心血全煎熬干净,倘若这条无法想象的荆棘路上,从没有任何人真正陪伴他,从没有任何人能真正支持他……

  ……这样的灵魂,是很难变成真正的“鬼魂”的。

  只有最顽强、最坚韧的灵魂,才能在今晚勉强支撑着醒来,沿着柏树枝铺成的路,回来探望心有牵挂的人。

  只是这一会儿的工夫,陛下已经要靠努卡阁下扶着,有几只手都在那道身影的背后,不停暗中输送精神力。

  精神力无声汹涌,徒劳地想要挽留一颗坠沉的星星。

  “陛下要出巡,很忙的。”老师对怀里的孩子说,“但陛下每天都会和你们打招呼。”

  孩子立刻精神了一点,努力睁开眼睛:“……真的?”

  “真的,陛下会走得很远,从我们这儿看,只能看见很亮的星星——你们见过远行的舰队吧?”

  远行的舰队规模庞大,因为特制的金属材料,反射恒星的光芒,看起来就像是宇宙里的一颗星辰。

  每个伊利亚的孩子,都从小就知道这件事。

  “星星亮了,就是陛下发回来信号和你们打招呼,问你们有没有好好吃饭。”

  老师这样向他们解释,又在孩子背后慢慢地拍:“不一定在哪儿,因为陛下也是要到处走的,星星也要睡觉,你们要很仔细地找……”

  ……这些孩子在温柔的劝哄里睡着,去追着梦里的星星说悄悄话,去保证自己一定大口吃饭、快快长大。

  老师们把孩子都送走,悄悄关上门,留下空旷了大半的房间。

  舰队那些年轻人围在陛下身边,在向陛下汇报这些年的事,努卡阁下还像过去那样,一动不动地戳在陛下身后。

  很多年前其实也是这样。

  陛下来刚建好的白塔学院巡视,一群少年侍从说什么都一定要跟着,时刻保护陛下。

  这的确是有必要的,因为放任陛下自己出来的结果,就是陛下不一定能有力气自己走回去……可能会力竭坐在什么地方,哪个墙角、哪片阴影里,就那么睡着。

  陛下把它叫“睡着”,医生把它叫“昏厥”,这些昏厥日渐频繁和漫长,逐渐侵蚀伊利亚的皇帝,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唯一不受影响的,似乎也只有陛下本人。

  年轻的皇帝似乎从未在意这些。既然昏过去了,那就顺势休息一会儿,既然醒过来了,那就继续工作。

  来白塔学院巡视的时候,陛下的状态会好一些,因为这里的材料可以隔绝那些碎片,挡住无休止的声音和画面。

  他们也不是没有建议过……不如陛下离开皇宫,来这里工作和休养身体。

  “是好主意。”听见这个建议的时候,他们的陛下不是没有心动,放下笔想了一会儿,却又摇头,“还是不行。”

  常年被嘈杂的声音和画面侵蚀,已经改变了庄忱的意识频率,如今的他就像是个带画面的收音机——这些声音和画面会自己找上门来。

  如果庄忱离开皇宫,住去白塔学院,这些追着他的声音和画面,也会大幅提升这些材料所受的压力。

  科学院在做材料测试,但耐受性测试至少要三年,庄忱不想赌这个运气。

  况且,做伊利亚的皇帝,能听见和看见碎片……也不尽然是坏事。

  它们大多嘈杂、大多无用,但也有极少量碎片,会让他看到这片星系的角落,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地方。

  和这些碎片共生了二十余年,年轻的皇帝已经能熟练筛选和分类,时常会挑出些碎片来干涉。

  这些围着他的少年侍从,有被当成商品转卖七八次的,有被拿去喂变异星兽、刺激星兽血性的,有被关在笼子里死斗的……每个都曾经命悬一线。

  这些“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地方”,离帝星的距离要以光年计算,但因为皇帝能看见和听见它们,所以都被逐一处理和解决。

  救回来的孩子不拘天赋出身,都被陛下拎回宫里散养,亲自教他们大口吃饭、锻炼身体。

  陛下养孩子的本领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少到几乎也就这么两条。

  只要学会这么两件事,就足够健健康康长大了。

  稍微长大一点,这些少年就争抢着要做侍从。

  帝星不少人都见过刚上任的小侍从,挺胸昂头神气到不行,恨不得绕着整个帝星跑上一圈,让所有人都看见身边的佩剑。

  这些少年急着长大、急着执剑,稍微长大一点,就寸步不离地护卫他们的皇帝。

  而如今,七年过去,当初那些少年,已经彻底变成了相当优秀挺拔的年轻人。

  一切似乎依旧没发生什么变化。

  ……除了被他们围着的那个人,其实已逝去了七年。

  被他们紧紧围着护住的,是一片没有重量的灵魂。

  而伊利亚星系最后的皇帝,留在“残星”的遗体被寻回,棺椁被数不清的花捧着,安置在墓碑之下。

  ……

  庄忱被系统往怀里拱了拱,从浅眠里醒过来,睁开眼睛。

  他靠在努卡肩上,身旁围着很多人,每个人都托着他的手臂和后背。老负责人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掩去残余精神力,神色关切。

  这些托着他的手,没让他滑到地上去。

  “我睡着了。”庄忱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在听汇报。”

  他在听努卡的汇报,本来只是想边听边闭目养神歇一会儿,不知怎么就不小心睡着了。

  这话立刻叫舰队的年轻人齐齐低头,把脑袋埋在胸口,肩膀打颤。

  有人实在憋不住笑:“……谁听努卡的汇报不睡觉!”

  努卡恼羞成怒,飞起一脚,把胆大包天的部下从陛下手边踹开。

  “连陛下都犯困!”那人捂着屁股,还哎呦哎呦地笑,“你小时候就说话费劲!陛下,努卡是不是小时候就说话费劲,谁听谁着急?”

  这样轻松的气氛,生机盎然,也感染了那双空茫的、仿佛一瞬间被“残星”拉回去的黑眼睛。

  他们的陛下靠在座椅里,眼睛里恢复清明的光芒,抬头看努卡:“的确是。”

  努卡:“……”

  于是所有人都笑得肚子痛。

  不知道几个人借着这机会用袖子抹眼睛,老负责人冲努卡微点了下头,看着暴跳如雷的独立舰队首领四处追杀部下。

  老负责人续上努卡正灌注的精神力,俯身下来,单手稳稳扶住庄忱。

  小陛下安静地裹在斗篷里,被灌入的精神力冲得咳嗽两声,微仰着头一动不动地休息了一会儿,才慢慢睁开眼睛。

  看清眼前的人,那双比刚才稍许暗淡的黑眼睛就放松下来,流出微微的笑:“……元帅爷爷。”

  “太莽撞了。”老负责人温声说,“为什么不多休息一段时间?”

  年轻的皇帝在这一刻摇头,撑身坐起,显出一点孩子气:“没关系。”

  “我有的是时间了。”毫无重量的灵魂,很安稳地浮在老负责人怀里,眼睛重新变亮,“元帅爷爷,我去了海伦娜。”

  老负责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漂不漂亮,是不是有很多钟乳石和水晶?”

  庄忱点头,轻轻眨了下眼,从怀里摸出块深绿色炫酷水晶,悄悄塞给元帅爷爷。

  伊利亚的小陛下,端水的本事出神入化到极点,那些年轻人每个人都被这么悄悄塞了一块,都以为别人没有,藏得相当仔细。

  努卡护着自己那块透明度相当高的、冰块儿似的漂亮水晶,追着这些胆大包天造反的家伙,已经凶神恶煞跑了三整圈了。

  老负责人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没想到居然连自己也有份,忍不住失笑,把水晶仔细收好:“谢谢陛下。”

  庄忱裹在斗篷里,神色很满足,微微摇了摇头。

  他又去津津有味地看努卡大战独立舰队,偶尔帮忙出主意。

  因为都是自己亲手养大的,所以帮得也很均匀,这次帮忙抓努卡,下次就提醒努卡背后有偷袭。

  “陛下!”一个舰队成员被踹了屁股,“您究竟帮哪边?”

  庄忱哪边都帮,分出一点意识碎片,实体化成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的细线,很平等地把每个人都绊飞出去,摔成相当壮观的一摞。

  ……老负责人看着这些,过去被沉重责任压下去的痛楚,忽然清晰地找回来。

  这种痛楚总是有明显滞后性的。

  听说陛下失踪在了“残星”,老负责人全然不觉得意外,有条不紊地安置好军部,动身赶回帝星。

  回到帝星,果然从医生那里接到陛下的遗嘱。

  这些遗嘱或许被写了很久——肯定被写了很久,每个方面的负责人都有份。

  里面的内容详尽到只要照做,就能得到一个稳定的、联邦制的伊利亚,不论有多少纷争和讨论,皇帝已经行使了他最后的权力:颁布不容拒绝的遗诏。

  详尽到……看着这些遗嘱的人,只需要照着去做。

  也只能照着去做。

  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

  他们拿着遗诏,直接在那片空荡荡的暖宫里开会,讨论更多的执行细节,座首的位置空着。

  讨论到最激烈的时候,偶尔有人抬头,去看那把空着的椅子。

  ……充斥意识的茫然冷寂里,没有给痛楚留下更多的部分。

  这七年里,留下的人顾不上真正难过,因为太忙了。遗嘱上留下的事要一刻不停地做,七年的时间也只是堪堪做完。

  而一个人,一个原本活着的人,倘若用这样长的时间,对身后事写下这样详尽的嘱托……那么一定说明,这个人已经很累了。

  累到要把这些事全托付给别人,要离开、要休息、要去选好的地方睡一觉。

  那么死亡就是最后的愿望和奖赏。

  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的陛下只是实现了最后的、也是最初的愿望。

  他们的陛下早就想去“残星”,是被伊利亚拖着、被这顶皇冠所承载的责任拖着,才不得不暂时留下来。

  ……

  原本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刚才收下水晶,看到年轻的皇帝一闪即过的满足神色,老负责人才终于迟了太久地蓦然惊觉。

  惊觉……死去的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

  是个很想出去玩,想去海伦娜捡一堆水晶回来,想跟大伙一起闹、一起玩,看到有人收下自己的礼物,就会忍不住露出满足神色的年轻人。

  庄忱是被死亡夺走的。

  伊利亚的皇帝是被死亡夺走的。

  只是因为死亡来的很漫长、预兆很足,所以年轻的皇帝有足够的时间,安排好一切,从容去接。

  或许是二十岁,或许是十八岁,或许十六岁那年……他们的小殿下收到死亡发来的请柬,于是很安静地点点头,就这么起身。

  就这么去赴约,去走漫长的、回不来的路。

  而那之后的所有时间……原来都是告别。

  是他们太迟钝了,他们以为的所有朝夕相处的时光,原来都是漫长的告别。

  察觉到老负责人的异样,年轻皇帝的灵魂抬头,扶住他的手臂:“元帅爷爷?”

  老负责人定了定神,无声摇头。

  他听见自己低声问:“找到……找到皇帝和皇后陛下了吗?”

  那个年轻人知道他在问谁,黑眼睛里微微露出一点很柔软的笑,垂着睫毛看了一会儿荆棘戒指,才轻轻摇头。

  “可能要去另一个地方找。”他慢慢地回答,“最安静的地方。”

  那场剧烈的爆炸毁了一切,包括上一任皇帝和皇后的遗体,也包括意识。

  伊利亚的皇帝早就知道这件事,从即位的第一天就知道。

  那些充斥整个世界的信息碎片,他每晚倾听和注视“残星”,从未听见过父皇和母后的声音、也从未看见过他们的影像。

  死亡不是归处,“残星”并不是个完美的坟墓,那只是一片冰冷死寂的地方。

  这件事庄忱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所以……被人在那把椅子上找到时,苍白冰冷如霜雪的年轻皇帝,手指才会攥得极紧。

  因为那不是归处、不是家……那只不过是场拒绝牵涉任何人的死亡。

  他们的好陛下,让所有人都坚信,这场死亡是久违的休息和安宁,是期待已久的终局。

  可这只是个很漂亮的假象。

  假象之下,“残星”一片冷寂空无一物,只有当初夺去他父母的陨石碎片,只有他父母留下的星舰残骸。

  吞噬感知吞噬意识,风饕雪虐下的死寂,没有人接他,没有人抱他。

  那只不过是一场赴了太久的死亡。

  ……

  老负责人没有把这些念头说出来。

  因为灵魂已经能感知思想,而握着他手臂的年轻灵魂,在察觉到他的思绪时,望着他微微摇头。

  在他眼前的灵魂,水洗似的明净,早已独自消化下这一切:“早就过去了。”

  这场死亡已经过去七年,早就过去、早就没事,早就不要紧了。

  明净深邃的黑眼睛里,只剩下轻松的柔和,不再有什么寂静、冷清和痛苦,只剩下温和的风。

  “我回来找大家玩。”年轻的皇帝撑起身,他尽量维持“站立”这种形态,不飘起来,“元帅爷爷,不要伤心。”

  这个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他抱住。

  灵魂的触感要比常人凉,独自死在“残星”的灵魂就更凉,几乎像是冰水。

  庄忱只是轻轻抱了一下,就想后退,却被苍老有力的手臂紧紧勒住。

  因为精神力的灌注,他的身体被短暂凝实,这个拥抱有力到不容拒绝,很快就吸引了独立舰队那些年轻人的注意。

  “咱们也要抱!”有人急的蹦起来,“快啊!陛下被爷爷捉住了!”

  他们跟着陛下胆大包天地乱叫,努卡压在最下面,被七手八脚地扯起来,这些年轻人等不及地扑上去。

  收紧的手臂用力到发抖,有人的牙齿打颤,仿佛恨不得勒碎骨骼、把心脏从破开的胸腔里捧出来,把滚热的血全挤出来,塞进那片回来看他们的灵魂。

  即使知道会违背陛下的遗愿,他们还是找了很久——找了足足七年,翻开了残星的每块残骸。

  他们用七年的时间,才捉住悄悄离开的陛下。

  被捉住的陛下也不生气,就这么任凭他们东拉西扯地抱,发现有人够不到,甚至还很体贴地摘下脑袋递过去。

  怀里抱了个透明脑袋的舰队成员:“……”

  一群人挨个被努卡暴栗砸脑门。

  舰队成员不敢胡闹了,缩着脖子老老实实收手,把被他们抱碎了的陛下小心翼翼拼好。

  “好了,好了。”陛下收回自己的脑袋,还替他们向火冒三丈的独立舰队首领求情,“灵魂就是这么玩的。”

  努卡拼命绷着脸,被陛下相当戳软肋地摸摸脑袋,就泄了气,蹲下来伏在庄忱的膝上。

  庄忱摸摸他的脑袋,又摸了摸年轻的舰队首领打着颤的肩膀,轻声安慰:“没事的……高兴一点。”

  努卡总把这件事归咎于自己,总认为庄忱会死,是怪他年纪太小、长得太慢,没在十二岁就把精神力提升到SSS级。

  这种担子不该乱背,庄忱找系统多做了几个不错的梦,一股脑塞给年轻的独立舰队首领,又撒了一把亮晶晶的碎钻石。

  一群人偷偷摸摸地给陛下输送精神力,有人的精神力是草绿色的,实在太明显,被抓了个正着。

  庄忱要了把小镜子,看了看自己的造型:“不错,有红的吗?”

  立刻有好几只手迫不及待举起来。

  年轻的皇帝不拒绝他们的精神力,还很有创意地调了个色,把不同颜色的精神力按需分配,给头发染了个一次性的枫叶红。

  因为用不着冷冰冰板着脸,叫这些已经偷偷背着他长大了七岁、甚至比他还高的年轻人围着……他们的好陛下抬起头时,甚至显出很纯净的少年气。

  很快有人发现了这一点——这是自然的,因为已经过去了七年。

  当初被庄忱养大的孩子里,年纪最大的,现在也快要二十三岁了。

  “陛下,陛下。”

  他们抱住庄忱的胳膊——这次绝对没问题,他们抱得很小心:“我们带您去玩,行吗?”

  庄忱好奇:“有我不知道的好地方?”

  这些年轻人围着他,立刻把脑袋点成小鸡啄米。

  他们知道很多好地方,迫不及待想带陛下去玩,向老负责人报备过,簇拥着年轻的皇帝去尝帝星最好喝的酒。

  等喝过了酒,他们还要带陛下去看如今的帝星——有白塔的帝星,可和过去一点都不一样了。

  被保护的普通人过上了完全不同的日子。

  谁也没想到,原来仅仅是精神力不再有后顾之忧,不用再时刻保持着紧张,就能让生活的变化这么大。

  ……

  努卡让这些人拖着,走了几步,就被老负责人叫住。

  “你不要只顾着陪陛下玩。”老负责人的声音低哑,“你去……找那个人。”

  努卡的瞳孔迅速冷凝成冰,却还不等开口,就被老负责人截住话头。

  “他有用。”老负责人说,“给他一块星板,叫他去收集……上任皇帝和皇后陛下的碎片。”

  直到现在,所有人依旧默认庄忱是伊利亚星系的现任皇帝——这没什么影响,因为如今的伊利亚已经是联邦制了。

  既然没有新的皇帝,那么他们的最后一任皇帝,就永远都是在任。

  现任皇帝的雕像,就永远立在那片作为纪念的皇宫里。

  听到老负责人的话,努卡的神色瞬间变了,他几乎是迫切地攥紧年迈元帅的手臂,乞求着问:“……能找到吗?”

  “不知道。”老负责人低声说,“时间太久了。”

  时间毕竟太久了,上任皇帝和皇后陛下过世时,科学院尚且根本没弄出星板这种东西,自然也无法收集碎片。

  但不论可能性多稀薄,也依旧要尝试。

  要是可以的话,老负责人宁可自己要块星板、自己去收集……但最叫人切齿的是,这事仍然得靠凌恩。

  有足够精神力、又是从小陪着庄忱长大的,在帝星就只有凌恩一个。

  只有他知道小殿下的意识波动频率。

  只有伊利亚最骄纵、最好、最活泼的小殿下,才有可能唤醒那些可能已沉睡太久的碎片……才能唤醒最疼孩子的爸爸妈妈。

  “不论怎么都要试。”老负责人的话音极严厉,“我不管他绝不绝望、后不后悔、痛不痛苦——叫他去给我想。”

  “叫他去想,那孩子本来是什么样,多乖、多懂事、多活泼……一点都不能差。”

  “叫他用星板去找。”

  “只要那些碎片还在,就一定会醒,皇帝和皇后陛下,不会舍得扔下他们的孩子。”

  老负责人咬紧牙关,他盯着窗外的夜色,那些年轻人正哄着他们的好陛下去尝一点儿酒——伊利亚最好喝的酒,是冰凉剔透的清冽甜浆。

  灵魂不再受身体的束缚,可以品尝出味道,可以听清楚声音,这是伊利亚的小陛下最自由的时刻。

  这酒很好喝,要是有机会,的确应该尝一点儿,只不过醉人……喝了酒的小陛下可能要稍微睡一觉。

  这也很好,他们的小陛下该好好睡一觉,不睡在起居室那种耗尽心血的地方——可以睡在花房,或者是视野最好、能看得见所有星星的露台上。

  或者不困在皇宫的方寸之地,干脆出去,去外面散步,去看被皇帝保护着的伊利亚。

  这些年轻人一定会陪着他,陪着他去看这颗星球,因为有了一个好皇帝,在这七年里变得有多好。

  等走累了,走不动了,就随便睡在哪个人的背上。

  谁都愿意背陛下,走多远的路都行,谁都不会让陛下摔跤的。

  “我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意见,是死是活。”

  老负责人盯着窗外:“小陛下醒来的时候,必须要见到爸爸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