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肆放>第47章 尘埃

  黄昏时分,人潮涌动。

  这天来得不快不慢,那天之后申行瑶是彻底动了火,把他揪着领子骂了一顿,好说歹说半天认错才哄住了,偏偏小姑娘嘴上不饶人,但办事毫不含糊,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那天的人影被揪出来个一干二净。

  “你以为我一个人神通广大?”小姑娘白了他一眼,语气很唏嘘,“记得回来请大家吃饭啊。”

  周时允笑着说好。

  有了这线索顺藤摸瓜就方便多了,也不知道陈冼铅用了什么手段,前期处理很顺利,周时允走出校门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想,要是这封信是他跟春潭“私奔”前寄过来的,那事情可能会更有意思。

  赴约的时间段正好在放学,陈冼铅的车停在校门口,他看都没看一眼就上了车,由于这一切都是背着大老板干的,陈助理握方向盘的手都在冒汗,周时允跟他闲聊开玩笑,说怕什么,岳承泽又不会打电话来。

  没一会儿,父亲的电话居然真的来了。

  周时允盯着看了一会儿,陈冼铅崩溃得几乎要打牙颤了,最终他笑着叹了口气,接通了电话。

  “找我干嘛?”

  “瑶瑶他们拉我去商场。”

  “……没呀,就吃吃喝喝。”

  “我几点回家……”

  他话音笑意盈盈,看着陈助理快要冒冷汗的样子,很给面子地继续哄道,“就快啦。”

  “……”

  车子开得不慢,冬令时的白天黑得很快,这会儿太阳已经要下山了,周时允从车子里出来,烂尾楼入目高耸,荒芜的气息扎根在这处大地,水泥钢筋林立间尘土飞扬,他打开车门往里走,陈冼铅跟在身边。

  “周少爷。”

  走着走着,他就听到身后传来陈助理的声音。

  周时允无奈地道,“嗯嗯,答应你了,约法三章。”

  陈冼铅毕竟是大风大浪洗过来的,俗话说真金不怕火炼,但真金也怕邪火,事发之后他好说歹说跟他约法三章,一开始说事情他会处理得干干净净,周时允不能沾手,就被半是威胁半是诱骗地否了。

  最后人是借了,事情是做完了,他私下跟二子打听过,他说周少爷要一套缅甸边境的身份。

  虞柔这伙人是凌晨的时候到的,原本布置好给周时允准备的东西还没弄好,现在倒是被绑着四肢牢牢地拴在一旁,过了一天水米未进,脸色都不太好。

  她一见到周时允,情绪立马激动了起来,偏偏嘴上的胶带还没撕,只能唔唔地乱叫。

  周时允闻声看向她,神态松懈又自然,仿佛根本没拿女人当回事,泰然自若地回视,与初见时的神情没有什么太大分别,却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撕了。”

  立马有人上去撕了她嘴上的胶带,这狐假虎威的感觉莫名有些舒适,他微微弯了嘴角,笑意盎然地看着这凄惨的场景。

  “我儿子呢!”

  虞柔的神情在谈到岳迟锦的时候不免激动起来,她平时养尊处优,偏偏因着多日的颠沛流离形容狼狈,这位昔年电视上的红人此刻跟个丧家野犬一样,在周时允那张昳丽的脸映衬下,更显得萎靡破败。

  “你问你儿子啊?”周时允的语气很无所谓,“我不知道。”

  “胡说!”她崩溃地大叫,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连日的精神紧张让她说话都急促起来,“他明明,他明明是去见你,是……”

  “是为了绑架我,嗯。”

  “那他现在在哪?”

  周时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在跟女人的对视中摊着手说,“我不知道啊。”

  他又没说谎,他是真不知道。

  话音刚落下,远处残红如血的夕阳正随着日落愈发通透,正好越过遮蔽物,那抹澄红的光就这么经由折射洒在这废弃的荒地,像是魔鬼窥探人间的眼睛。

  “你说谎,”女人的情绪一下子被刺激到,嘴唇都颤抖起来,“你肯定知道,你肯定知道,是你,一直都是你……”

  周时允并不清楚她具体经历了什么,他也并不在乎这些,此时此刻,眼前人冷漠的态度终于让虞柔醒过神来,几乎是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什么,一点点地摸索出答案。

  “是你一开始,就给小锦下套……”

  周时允收敛笑意,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是你……纵容小锦的气焰,是你……让我进的门……”她几乎是恐慌地喃喃着往日里那些不曾发现的细节,一桩桩一件件,背后全都有周时允的手笔。

  原来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们自以为占了上风。

  周时允拍了拍手,像是在给她鼓掌,四周微微回荡着他的掌声,显得这这嘉奖太过讽刺,“精彩。”

  “是你……你激他,你让他去跟你争,是你,一直都是你……”女人哭腔的声音恨极了,“他现在在哪?他到底在哪!”

  她的大脑里一瞬间掠过很多很多细节,这些平日里被周时允跋扈皮囊掩盖下的真相水落石出,眉眼间鲜活的美艳瞬间淬了毒,太阳落山了,空气中漫延着莫名的阴冷。

  直到一声轻笑,那些腐烂的故事经由他的嘴巴缓缓道出。

  “我小时候从江都离家出走,身上没带多少钱,又因为年纪小,在路上被骗得骗,抢得抢,那时候我不敢跟外公外婆说,怕惹他们生气,又因为惹了祸,不敢回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知道走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到了邯城……”

  他的眼前好像浮现了一场大雪,经年的雪飘洒到了眼前,曾经的寒冷被如今治愈,好像就多了能轻松开口的分量。

  “我都不知道一路上有多少危险的事情差点发生,可能我命大,可是岳承泽当时的行程我一个小孩子根本打听不到,但是你,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虞柔,你为了向外界炫耀,向媒体公布了你小儿子六岁的生日宴消息,外界本就一直传闻他的血缘关系,这下子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邯城早就已经有这么一位岳少爷……”

  “但是我还是不死心……”他笑了,语气有些平静的疯狂,“我去那个生日宴上找他,我不相信对我说过爱的人会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结局也很明显,岳承泽那个大忙人我根本见不到,反而是阴差阳错,见到了当时众星捧月的你儿子,你说好不好笑?”

  “你儿子穿了我的衣裳几年,就以为这是他自己的了,后来我才知道,他看到我的脸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什么,先是笑吟吟地把我骗到后院,又是装作友善地说要带我去见岳承泽……”

  “我那时候蠢,居然信了,结局显而易见,被人骗得连骨头都不剩下,要不是当时有什么动静分散了他注意力,我都不确定我能活着爬出那个大雪纷飞的洋楼……”

  “所以,你看……”周时允的声线依旧很平静,只是说到这句的时候有些嘲弄,“是他自己太笨了,都忘了我这么恨他。”

  “他又没有怎么样!他又没……他只是个孩子啊,他会犯错的……”虞柔又哭又笑,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没有希望再见到自己的儿子了,她最后的念想就要湮灭,崩溃的情绪无声蔓延。

  “他犯错了就要付出代价,他犯错归根结底也是你教的。”

  “……”

  “虞柔,他还了他的债,你呢,你的债呢?”

  这句缭绕着叹息的结语随着陈年旧事的重提有些惘然,旁边人给陈冼铅无声地递上了一把枪,上了膛,消音器也装上了,周时允思考着,听着虞柔崩溃的哭声,她知道她的儿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听见她哭,有一瞬间的恍惚,他想,如果周杳还在的话,他还会陷入这摊不堪的泥沼里吗?成长的过程中有太多人对他说过周杳是怎样的一个人,她美丽,善良,不工心计,娇弱如花……

  这样的妈妈会爱这样的他吗?

  “你以为……你以为你用这种,下作手段!以后就能好过吗?你不得好死!”

  “哈哈哈……你这个,与父不伦的孽障,你一定会,一定会下地狱……”

  周时允但笑不语。

  他想,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周杳爱不爱他,无论她还在不在,这些都不是该由她承担的。

  “砰!”

  陈冼铅站在他身边,手枪被他夺过,这一声简洁,粘稠的血液微微溅在他的脸颊上,黄昏和烂尾楼显得这场面太过凄美诡谲。

  女人被子弹打中的时候,话都来不及说出,眼白处都是血丝,瞪大了双眼,僵硬地倒下,夕阳如同血泊一样,笼罩着大地,不详的气氛蔓延,孤雏此时恰好鸣叫,如同地狱乐曲的开场。

  岳临已经吓软了腿,几乎要昏过去,一旁的人捏着他的后颈逼他清醒过来,他的泪水中充斥着后悔,似乎是后悔着每一步棋。

  “我不会杀你。”周时允思量半刻,语气有些厌倦,“你已经还了债了,以后就一辈子待在边境当个黑户吧。”

  ……

  照片的事情他们已经查清楚了,流在外面的都来得及拦截,寄过来的那张也只是明显的借位,他们本来想直接请黑客将照片和稿子弄得铺天盖地,再勒索一笔,这是岳临说的,他过惯了少爷生活,一朝被家族流放,又花钱大手大脚,早就挥霍一空,再加上先前的事情本就让他提心吊胆,虞柔一找上他,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

  一个想要儿子,一个想要钱,倒是各取所需。

  陈冼铅一直看着他的脸色,观察他难不难受想不想吐,没想到周时允脸色只是白了些,其他方面倒是很正常。

  他一直不懂周时允为什么非要亲自插手,等那些话说完,好像就懂了。

  从进去到出来,也就半个小时,就当他以为今天这出闹剧总算是要落幕的时候,总有些意外不期而遇,回去的路上,他坐在陈冼铅的车里,手机却突然又响了起来,他出神地看着来电显示,半天才接起。

  “宝宝。”

  父亲的声音传入耳边,温柔得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他只把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他。

  “嗯。”

  “快到家了吗?”

  他朝远处望去,夕阳如火的虹光刹那铺洒描摹他的眉眼,让这荒芜的背景像是被鲜血染红,悖逆罪恶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有些话,也终于到了该说出口的时候。

  如果岳承泽真的那么爱他,那为什么当时背弃了他们的约定呢?把他丢在江都那么久。

  是爱是假的吗?还是恨是假的。

  方才的枪声仿佛再次在他的耳边响起,子弹就像是穿梭过这整整十余年,少时眷恋,曾经厌恶,如今爱恋……一切都化作此刻的质问,深深地击中了他的眉心。

  “不应该问你吗……”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岩浆即将沸腾的温度,手掌抬起描摹夕阳的光,手机就在耳边,周时允有些心跳加速。

  “我还有多久到家?”

  对面沉默半晌,叹了口气,这哑迷打得心知肚明,陈冼铅听了这话简直脑门冒汗,大老板不会在周少爷身上装了定位吧?

  “西架桥高峰期可能会堵车,还有二十分钟。”

  陈冼铅听见差点背过气去,又好笑又崩溃,那估计他们今天做了什么,在大老板的视角里应该是一览无余了,不过就算是这样,岳承泽也没有阻止过一点,这纵容的意味不言而喻,陈冼铅莫名松了口气。

  “……”

  电话里的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这份平静就像天边逐渐被吞食的云彩,烈焰烧穿了云,雨滴苦熬成爱。

  周时允喃喃道,“讨厌鬼……”

  对面一片安静,似乎不知道该怎样梳理这情绪,很久之后,岳承泽才听到微弱的话音挠过耳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