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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问久觉得这一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又特别冷。
他的班只上了短短一个月,干脆在家做起了家务。
江问久真正感觉烦躁是从冬天开始的。小橙子开始长个子了,之前买的衣服已经不再合适了,江问久趁着周末陪她买了一套新衣服。他回来之后就在看自己的银行卡,等周一小橙子去上学,江问久才站在门口盯着张玉雪。
“你那还有多少钱?”江问久开口的时候张玉雪吓了一跳。
“跟你没关系。”张玉雪继续吃饭并告诉他。
“那我跟你说清楚,我没多少钱了,你不让我上月薪一万的班,也不让我上两千的班。”江问久有些不耐烦,直接摊牌,“我剩下的钱不会给你填一点,小橙子在上学,开销大需求也多。”
他摔了门坐在写字台前面算账。
江问久上班的时候和一个同事拼车回来,被张玉雪从楼上看到。
江问久听到张玉雪摔门的时候觉得好笑,就明白张玉雪误会了什么,果然那个月结束,张玉雪就不用他上班了。
江问久也就在家里休息了。
他晚上看着小橙子跑回家的时候就感觉喘不过气来,缓一缓又继续着手里的活计。
他在年底找了个工作,干了没多长时间张玉雪又发了一场大疯,那一个月里面他们打了四五次架,甚至有时候不再顾及小橙子。
江问久折腾了几次之后觉得没意思,就只是顾着护着小橙子,陆陆续续换了好几次工作,一直都没有什么工作做长久。索性小橙子过了这一年也长大了很多,有的时候江问久在里面辅导她功课的时候,张玉雪在外面敲门。
她敏感地觉得哥哥身上有什么变了。
江问久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变了很多。
他的难过好像只有那一段时间,在过了那一周之后就变成了原来的江问久。
她觉得不对劲是从转过年新开学开始的。
江问久在辅导她化学作业的时候明显感觉有些费力。
不光她觉得了,江问久也意识到了。那天晚上江问久把化学书翻了一遍又一遍,走的时候叹了口气。
进了六月份张玉雪好像季节应激一样闹了起来,他们不再避着小橙子,有时候江问久会皱着眉头把小橙子塞回自己的屋子里。他像是麻木了一样,不想闹也不想吵,甚至挨打了也不想还手——只有一次小橙子还在家,张玉雪又拿出那段视频的时候江问久没忍住出手阻止了事态发展。
这件事之后张玉雪住了一个星期的院,江问久陪床的时候家底掏了个干净。
他不说话,张玉雪也不说话,两个人表情都难看的很。
那个夏天就那么过了。
江问久在火锅店打了两个月的工,白天在店里做体力活,晚上动辄就和张玉雪发生点矛盾。
这份工作也没长久。
张玉雪有天大闹了一场,除了江问久没人受伤,滚烫的汤泼到江问久侧腰上的时候他只是皱了皱眉。
小橙子假期帮好多人写作业挣钱,被江问久发现的时候站在门口一句话都不敢说。
江问久罕见的没骂她,甚至什么都没说。
晚上他帮小橙子一起写着。
“哥,”小橙子写完一本,趴在桌子上吃雪糕,“你腰还疼不疼?”
“不疼。”江问久平静地回答道。
她觉得一定疼的,不然他为什么只坐了三分之一个凳子,又前倾着身体。
那个月又闹了几场,张玉雪甚至每天盯着江问久不让他出门。江问久只是很平静地接受了,甚至都没想过反驳。
再开学的时候小橙子升学,进度明显有些慢,江问久挑了一个节假日陪她买书的时候拿了几套理综卷子,小橙子说不出话来。
“我觉得我不行。”小橙子翻着那个金考卷四十五套发呆。
“给我的。”江问久打断她。
小橙子的表情好像接受不了一点。
她喜欢来书店,来书店必须要把书架都点一遍,看好一会才回家,江问久找了一个学术专著的区域翻着自己导师这一年新出的书,看了一会又往门口的休息区走。
最近的畅销书乌泱泱摆了一个架子,上面放了一个大屏幕,大屏幕正播放着宣传视频。
他站在展柜前面看着视频采访上那个人,程霖礼貌地回答着主持人的问题。在三分钟的宣传片里,有他的画面只有四十八秒,他看了十几遍,直到书店的员工跟他说要关门了。
小橙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他身后,沉默着拉他的手臂。
“回家吧。”江问久把妹妹手里的袋子拿过来,两个人都没说话。
回到家他关好了自己的门,钻进了狭小逼仄的衣柜里。
他把自己埋在衣服里巨幅喘息着。
说分手的时候他没哭,被程霖骂的时候他没哭,电话被拉黑的时候他没哭……却在六个月后看到那四十多秒的视频之后他忽然感觉浑身都没了力气,眼泪大股大股地流下来。
可是就算他现在开口说自己撑不下去了,也不会有人会来带他走。
江问久蜷在衣柜里睡着了,他梦到某个晚上程霖开车跨省来接他,靠在车门上接过了他的行李箱。
他们在车上接吻,车上有他最喜欢的蛋糕和一杯放在保温箱里的热牛奶。
梦里的程霖明明是笑着的,但是他却说:“江问久,你让我觉得恶心。”
他记得程霖最后没说出来这样的话,但是他在脑子里自动补足了。
他从梦里惊醒,走出来的时候妹妹关上了房间门在学习,客厅里张玉雪正在看家长里短的电视剧,冰箱里有一块小蛋糕,有一个小纸条写着“哥哥生日快乐”。
江问久吃完了那块蛋糕,又趴在卫生间吐了一场,目光发散地靠在墙上。
他最近总是这样,浑身无力,不想吃东西,又吃一点吐一点。
他很清楚他病了,从第一次失眠的夜晚在黑暗中听到程霖对他说“怎么还不睡”那天开始。
他最近喜欢做理综题,小橙子在做作业的时候他就撕一张草稿纸在旁边写他拿回来的理综题。
“哥,你没事吧?”小橙子看着他一言不发做题的样子多少觉得离谱。
江问久抬头看她,又摇了摇头。
他觉得有什么不太一样了。
他最近总是出神,最近做题的速度越来越慢,有的时候一发呆就是大半天。
小橙子翻出来一个古老的MP4,特别小,但是画面很清晰,她把那套书的采访视频拷了下来,送给了没手机用又出不了门的江问久。
江问久坐在她旁边看了七八遍,小声地叹了口气。
他好像已经有五六个月没出过家门。
年底李乐研回家之后总是和妈妈来一趟他们家,有的时候两个人坐在客厅都只有李乐研一个人在说话,江问久坐在沙发上发呆,小橙子就在旁边低着头。
“你俩没事吧?”李乐研说不下去了就看着江问久空洞的目光问道,“谁都不理我啊?”
江问久和江问橙像是刚刚回过味来一样回了他一声。
“今年六月我要结婚了,请你当伴郎。”李乐研拍了拍他的膝盖。
“再说吧。”江问久敷衍道。
李乐研沟通无果,在那天之后也不知道是订婚太忙还是唱不下去独角戏,就很长时间没来了。
小橙子最近不太对劲,总是偷偷一个人掉眼泪,晚上又回来很晚。饶是江问久也觉得不对劲了,但问了两次又问不出结果来。
直到有天小橙子哭得稀里哗啦回来江问久才知道怎么回事。
冬天天黑的太早,小橙子又一个人走读,总是被人堵在路上,最近要交学杂费,江问久凑来凑去的四百块钱被抢走了。
江问久倒也没责怪她,又给她掏了些钱出来。
他在餐桌上说第二天要接送小橙子上下学,他和张玉雪又连吵带打发作了一通。
小橙子吃不下饭,回屋子里锁着门哭了一场。
第二天哥哥站在门口等她的时候她又站在楼道里哭了出来。
她挽着江问久胳膊往前走,被江问久拉到了另外一边。
“这边胳膊昨天砸到了。”江问久很平静地同她解释,眼见着小橙子准备哭第二场他把小橙子塞进了学校。
相安无事的日子过不了几天,江问久和张玉雪动不动闹一次。江问久很难想象自己竟然有一天挨打成习惯,甚至他很难想到自己甚至不想还手不想还嘴只希望张玉雪干脆打死他。
他有天送小橙子回来之后看到张玉雪在剪什么。
地上碎纸的花纹很熟悉。
但是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直到他看到张玉雪再剪一张拍立得卡片的照片。
剪子好像落在江问久身上。
他浑身都酸疼,只是看着张玉雪手里已经变成碎片的照片和还没停下的剪子。
照片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现在张玉雪开始剪户口本的内页。
哦,地上的纸片是他的学位证。
“你要让我一辈子都留在家里吗?”江问久很纳闷自己声音居然还这么平静。
“不然你想去哪?还要去找那个男人?”张玉雪头也没抬,“你就在家里,总好过出门去丢人现眼。”
江问久觉得不可理喻,但他又不想争辩。他只是看着,看得累了就坐在旁边。
张玉雪可能觉得还不够,又扯着江问久推进里屋,在他爸遗像前面洋洋洒洒扔下一地纸片。
“你能把照片藏在衣柜里,藏了这么久,江问久你还要不要脸?”
江问久甚至不想反抗,他期待着也许那根断掉的凳子腿能正中他的后颈。
如果一棍子能打死我就好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又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江问橙依旧在门口看到了发呆的江问久,她走过来的时候从后面抱住了哥哥。
“给你橘子。”她往江问久手里塞学校发的橘子,江问久却抖了一下。
小橙子退开半步皱着眉头。
“她又打你了?”江问橙想扒他的衣服,但是江问久拍了拍她的手。
“回家吧。”他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米饭忘了插电源,甚至中午准备好的菜被打翻了。
江问久只是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就看向了小橙子。
“你想吃什么?”他很平静,但是看上去没有表情,江问橙被他空洞的表情吓到了。
等了一会都没等到小橙子的回答,张玉雪坐在沙发上像是一座雕像。
“去买点你想吃的叭,给我也带一份,给妈也带一份。”江问久有些疲惫地靠着厨房门说道,“我收拾收拾。”
小橙子点了点头,拿着钱小声出去了。
江问久关起了门,他感觉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钻进衣柜身体才发起抖来。
小橙子肯定会买最喜欢的炸鸡,要走到三个路口之外,需要十几分钟。来回加上拌凉菜炸鸡的时间,她会离开一个小时左右。
江问久摸出了兜里的水果刀,在黑暗中划了下去。
动脉很深,他只是划了三刀就已经下不去手了。
比鞭子要疼,比棍子疼,甚至比凳子砸上去还疼。
水果刀很钝。
江问久某次痛到发抖的时候刀滑了下去。
他摸不到刀了。
时间不够了。
他流着眼泪用牙撕咬着伤口。血汩汩流出来,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去,又沾在他的脸上。
没力气了。
他靠在衣柜壁上闭着眼睛,又在血泊里昏睡过去。
小橙子的尖叫声没能吵醒他,120的声音没能吵醒他,甚至无数人在他身边说话的声音也没能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