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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老师，你找我？”胡维允口里含一大口烧饼，刚吞下去一点又胡乱塞了满嘴。
方寅看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直到对方慢吞吞咽下，眼睛从自己发梢盯到鼻尖，咧开了嘴：“老方，我还是看不太习惯你这发型，太哲学了”
方寅一笑置之，生硬地清了清嗓子，提起话头，“还是选定去佩萨罗了？”
“嗯，佩萨罗”胡维允一手勒着大提琴带，“其实去哪里不都一样”
孩子心性，方寅不禁想着，“那跟家里人——还有对象都沟通好了？”
这话看似关切，又隐隐透着一丝打探。
胡维允是艺校的学生，也是个同性恋者，早年间就跟家里出柜，前阵子对一个动画专业的男生穷追猛打不成，闹得沸沸扬扬，又火速跟外校的学生好上了，两个人从不避讳，尤其胡维允顶着一头金灿灿的二八侧背头，行事乖张，在艺校里也算无人不知。
“什么对象？早分了”他狐疑地挑起眉看向方寅，“不是吧老师，你不跟我参谋一下备考曲目，关心起我的私生活了？”
方寅无视了后半句，只剩下“早分了”三个字在脑子里混响，踌躇着追问道：“是因为出国分开了还是——”
胡维允眼珠子咕噜一转，警觉地打量回去。方寅身上嗅不出半点同类的气息，又实在不像是单纯的嘘寒问暖，好奇心驱使，大着胆子调侃：“老方，你到底想问什么？上一个这么问我的还是想趁着我走之前钓一发的——”
方寅脸上的笑纹火速收敛，暗自咬紧了牙关，想想自己念的糊涂经，一定是被自己那乍然出柜的儿子搞昏了头，叹气道：“你忙你的，好好准备留学的事吧”
胡维允知道玩笑丢大了，惶惶追上前：“别啊老方！方老师，方老师，我开玩笑的，哎”他颓然道：“不管你是不是关心我，我实话说吧，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人，很难长久的，别说我选择去意大利，就是留在这里，也不见得就有个好结果，就那么回事呗......”
冯姐一告假，家里做饭的人也无，方寅到家的时候还早，厨房居然也飘出阵阵菜香，走近一看，竟是他那个刚出柜的逆子。
锅铲翻炒的动作还算娴熟，看不起不像个新手，方寅插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小会儿，又开始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他儿子是怎么变成同性恋这个世纪难题，无他，实在是很难将方旻昱和胡维允之流联系到一起，这些天他的困惑和压力不亚于温娅婵，而想到温娅婵，一石激起千层浪，愁容更甚。
方旻昱蒸了条鱼，炒了牛肉，一个拌菜，卖相尚可，陆陆续续端上桌，先跑去二楼请安接驾，五分钟后空手而返。
方寅扬起一边眉，不悦道，“还是不肯出来？
方旻昱仍是摆了三副碗筷，添两碗饭，适才温娅婵一手捧着杯花茶，一手捏着片曲奇饼慢悠悠啃着，眼神都没分给他，
“嗯，我没想到妈那么大反应”
这兔崽子。
方寅扶了一把镜框，冷笑道，“我认为这是一个被出柜的家长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若不是养了这兔崽子二十余年头一遭见他下厨，这饭也是吃不大下的，匆匆夹了几筷子，味道不差，方寅神色稍霁，嘴上却不饶人：“我现在也不是很想在这个家看见你。”
方旻昱嘴角微搐，僵持半晌，又似乎是不死心地问道，“爸，你也觉得我有错？”
“什么错不错的，你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难不成我说一句没错你就真的心安理得了？”方寅对同志圈的认知实在浅薄，看多了胡维允之流及时行乐式地挥霍风月，不免刻板印象，颇为头痛地起身离桌，“你现在朝三暮四没个定性，今天喜欢男的，等新鲜劲过去，明天又开始后悔，这种事我见得太多了——”
“如果是这样，你干脆也别回来了”
是夜，童珂的化疗反应已趋严重，服药后久久不能进食，吃点东西又呕吐不止，吐完洗漱干净回屋，见孟康在客厅沙发熟睡，手机调了静音在茶几上躺着，方旻昱几个字在黑暗里格外打眼，童珂摁熄了，他最近消瘦得厉害，弯腰的时候肩胛骨微微耸起。不多时，屏幕由黑转明，那边似乎很执拗地一直在打进来。
童珂轻脚退到阳台，捏着手机迟迟未接。
严格来说，方旻昱不是他的性启蒙，但算得上是他第一个暗恋对象，那段日子，老师的板书，同学的笔记和嬉戏都已经非常遥远，方旻昱是给极度自闭空虚的高中时代的着色剂，最耀眼的皮囊，连呼吸都是热烈鲜活的，曾几时，这样一个触不可及的直男对自己说不可能喜欢上男生，又怎么敢去怀疑？
他跟孟康真的在一起了么
我本该多么真诚欣然地祝福他们，童珂想着，尤其那个人还是他蹉跎二十余年唯一的贵人，继而他想到了自己苟延残喘的身体，漫无止境的医疗清单，还有说走就走的伴侣...胸中酸楚难当。
常言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却不一样，雷昀抛弃他，他就要费劲心机联系到对方的新婚妻子，双性恋也好，骗婚的罪名也好，至少也能让这薄情寡性的男人鸡飞狗跳上一阵罢。
他变得容易记恨，多疑，乃至阴暗的心思源源不断，雷昀跟他上床的时候曾说非他不可，再见面却成了他的债主；方旻昱明明对他说不能接受男人，却原来只是不能接受自己而已。
他盯着睡梦中的孟康久不能平息，强按捺住类似嫉妒的情绪，以及更加浓烈的不舍，和羞耻。
这边方旻昱等候良久，刘海早被胡乱捋成背头，他最近开始抽烟，住处之前没有准备烟灰缸，火红的灰烬便沿着他的指缝跌进垃圾篓，将里面的硬纸板烫出一点焦痕。
猝然接通，才反应过来手脚有些发凉，他悄声吁一口气，问道：“你在哪儿？”
那边没有出声。
方旻昱便耐心等着，几个呼吸间，他放低了声音，诱哄着：“说了在家等着我，怎么我出去一趟你就不见了？”
“.......”
“怎么不说话了？”
“.......我是童珂”
“........”
翌日一早，孟康被一阵敲门声吵醒，迷迷糊糊从茶几地下找出落单的拖鞋，趿拉着去开门。
从猫眼往外看，果不其然对上雷昀一张任何时候都不耐烦的脸，这人大清早地开始讨债也不怕不吉利！
门一拉开，雷昀见他衣冠凌乱，头发还塌了一边，顾不上嫌弃，开门见山道：“他人呢？”
孟康撇撇嘴，十分无语：“这个点能干嘛，老头老太太都没起床——”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他表情凝重，语气中的急切担忧不似作伪。
孟康正欲开口，身后又响起电梯门开的提示，两人齐齐往后看去，一个人影继而从里面走了出来。这个面孔在温莹的家宴上时常看到，也聊过两次，雷昀诧异地僵在原地。一旁的人则是更为惊诧地抽一口凉气：“你，你怎么来了？？”
方旻昱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最终落在雷昀身上，一时木然：“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