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寒来暑往，四序迁流。深冬已至便意味着一学期将收尾，高一高二在小年之前离校，那几日食堂特意为高三学生提供免费的水饺，间或有学生家长来送餐，这在平日是被学校严令禁止的，而年关将近，校方竟也选择了睁只眼闭只眼。
方旻昱腿伤渐愈，基本能够自如行走，患处骨痂早已长成，轻微受限的踝关节也在好转。
他这段时间有些腻味食堂的菜式，偶尔会跟几个走读生去校外开小灶。南方少雪，隆冬却喜欢下冰雹，和着急雨砸下，将路面覆上冰冷湿滑的一层。孟康从楼上看着方旻昱一行人一路走远。视野里一个穿羽绒服的女生不慎跌倒，被她的同伴嬉笑着扶起。
他想到方旻昱没有好利索的右腿，有些胆战心惊，双臂撑着廊沿大声对着楼下喊：“方旻昱——！”
这一声既出，楼下的人纷纷侧目，方旻昱也听到了，他们齐齐驻足往声源处回头望，孟康也不知道刚刚自己喊得有多大声，顿时头皮发麻地撤退了几步，借着矮墙的遮挡隐没进了走廊里。
很快方旻昱的电话过来了，他手一抖挂断，那边又继续拨过来，接通之后方旻昱问他怎么了，他惊觉自己连借口都没想好，支支吾吾开口：
“没事，就是…想让你给我带个饭”
那边应声，好。
“现在路面挺滑，你提稳些，别摔了…我的饭，我想吃牛肉饭”
方旻昱仍是笑着应好。孟康把东西送回宿舍，明天就要放假回家过年，寝室已经有人在收拾行李，他接到孟娇打来电话，兴冲冲地说明天跟爸爸一块儿过来：
“我做了小饼干！明天带过来给你吃！”
孟康不敢置信道：“你自己做的？”
“当然是我自己做的！好不容易做成功的，爸妈都说好吃！”
这献宝的语气让孟康想起了许多年前还是个小跟班的黏糊小妹，不由得心生暖意：这妹妹还是没有白疼。
“我给旻昱哥哥也留了一份，你记得带他一起出来呀！”她雀跃不已地交代完，已经挂断了电话。
孟康：“.......”
次日是年二十八，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从早上持续到中午雨势未减，校方大发慈悲提前到下午两点放人回家过年，比孟康跟家里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他跟孟铖打电话说了时间，回头一看，方旻昱居然也没走。
班长检查了一圈后勤，问几个逗留在教室的人，“你们不走吗？关门了哈”
“走，这不舍不得我们的好班长么”胡璨昆挂上书包晃荡出教室，方旻昱抬头看一眼时间，扬下巴示意孟康：“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孟康疑惑不已，被他拉着出了教室，“走哪儿去？”
方旻昱要风度，只穿了件薄薄的羽绒服，寒风一过，冻得竖起了衣领，说话都隐隐有些飘忽：“要去赴一个小美女的约，我带你一块儿”
孟康囫囵消化这句比刺骨冷风还凉薄的话，走路都变了步调，他咽下满嘴酸苦，用力搓着冻僵的手指：“一会儿我爸来接我，你自己去”
方旻昱只笑着点点头，也不强求。两人各怀心思出了校门，孟康提着行李箱左拐，寻到一处背风点等着，一晃神方旻昱已经不见了人影，再见到时他手里多了袋零食和几个烤红薯，他递给孟康一个，示意他用这个暖手。
孟康注意到他手里的物什，估计都是给女朋友准备的。
这人也就腿伤得走不动的时候老实了一段时间，如今仍没好利索就忙着招蜂引蝶本性不改，还想把自己拉去当灯泡。
他越想越憋屈，双手插进上衣口袋，拒绝了。方旻昱举着热腾腾的红薯隔着纸袋贴上他的侧脸，“赶紧拿着，一会儿就冷了”
这时孟铖的现代在不远处打着双闪，孟娇从副驾驶降下车窗，扯着喉咙喊哥哥，急不可耐地穿过人行道往这边跑，到孟康跟前险些刹不住脚，她环着一个烘焙的纸袋，羞答答叫了句：“旻昱哥哥”
孟康把行李箱拉杆降下去，“让你过马路不要着急，看着点车！”
孟娇无视了这一训斥，把烘焙纸袋递给方旻昱，方旻昱笑着接过去，又投桃李报地还了一大袋子零食，孟康咬牙切齿地切断了两人互通，一个劲跟方旻昱使眼色，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不是还约了别人吗？”
“小妹，你没有跟你哥说给我送饼干的事么？”方旻昱打开袋子里面的储存罐，捏了一块儿放进嘴里，连夸好吃，哄得孟娇心花怒放，“我说了呀，昨天就打电话跟他说了，还让他带你出来呢！”
孟康这才反应过来他之前说的“赴约”，竟然是这丫头提前跟他联系上了。余光见方旻昱冲自己眯起眼睑，不怀好意地取笑：“那就是你哥读书读傻了”
他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下巴在链端的地方蹭了蹭，跟兄妹二人告别，“别让叔叔等久了，我也回去了”又抖了下纸袋，“谢谢你啦，小妹”
车里暖气开得足，孟铖往后视镜瞥了眼，“是同学吧？现在的孩子真是长得高啊”
自那次起，他开车接送不露面已经形成了习惯，孟康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着方旻昱渐行渐远，心下慽然，这次寒假只有八天，如果他考不上C大，下个学期极有可能是他们相处的最后几个月。
这八天除去走亲访友，基本上都是泡在学习堆里，初一晚上，许秋云端一碗甜汤坐到孟康书桌前，已近深夜，她看着眼前的儿子仍没有停笔的意思，这让她心疼不已：“康康，爸爸妈妈对你的学习没有太高的要求，你是不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孟康正演算到关键处，没有匀神搭话，只等笔芯写尽划不出水墨才罢休。他的右肘和指头因为连续握笔太久有些僵麻，胡乱甩了甩试图缓解，回身去牵许秋云的手，“妈，你坐啊”
许秋云轻轻摸他的头，替他把台灯角度调整好，孟康继续说：“我比不上别人的学习能力，只能多花点时间，就算明年结果不理想也省得后悔”
许秋云夜宵端到他面前，看着他吃完才走，孟康在这年初伴着万家灯火学到凌晨一点半，终于熬不住困意，爬上床睡着了。
最后一个学期不用老杨交代，八班自发进入史无前例的封闭式自学。一模结果出来，孟康终于跻身前十，与方旻昱仅一位之差。他看着名次表，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于是愈加不敢松懈，这天潘泽伟来寝室借开水，孟康正苦想下午的大题，敷衍地应付了两句，潘泽伟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艹了，走火入魔了吧？”
直到他提瓶去浴室洗头发，这才发现瓶中空空如也，愣了：“我刚打的开水呢？”
张凭刚把衣服晾上，撑着晾衣架提醒：“刚那刺头不是管你借走了吗？”
孟康压着火，懒得跟那傻子周旋。
日子一天一秒地流逝，高考倒计时悬挂在后方黑板上从三位数过渡到两位，班上的几对情侣已无暇恋爱，办公室门槛更是被好学的人踩烂。
方旻昱却似乎没有受到太多干扰，他偶尔会从校外给孟康带来不同的正餐或小吃。今天是一个外皮烤得金黄焦脆的鸡翅，孟康已经在食堂吃过午饭，也被这扑面而来的香味引得食指大动，他伸手去接，带出了口袋的手机，方旻昱替他拾起，顺便擦了下屏幕，摁熄之后对着屏幕吹了吹再打开，恍然大悟道：“你的壁纸是一根头发？我以为是刚刚掉地上沾的”
孟康的心跳要顶到嗓子眼，眼疾手快地夺了过来。
忍不住看了眼对方的表情
这人……应该不至于还认得出他自己的头发丝吧？
----
头发丝指路章节《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