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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里有经久不散的泡面的味道，刚从外面进来嗅觉敏感度更甚。孟康把早晨换下来的睡衣从床上撤下来，想把床单上的小小褶皱抚得更平整些，又不想显得过分殷勤。
方旻昱已经脱了外套和鞋子，很自觉地往墙里靠，尽量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这分明是一个等人陪觉的姿势。
孟康后背一热，无可避免地动了邪念
是谁在寝室输了手游，飚了一句国骂，他这才想起众目睽睽，两个男生要是挤在一张狭小的单人床实在是不像样子。
方旻昱却以为他嫌空间太小，又收起了左边胳膊搭在胸腹上，掀开眼帘模糊问了句：“你不睡么”
“……”
一分半钟后，孟康褪了外衣，在方旻昱身边躺下，他们在这张逼仄的床铺卧榻同眠。
方旻昱只把被角遮住了腹部，孟康怕他着凉，抖开被子盖全了。他显然已经困乏，很快睡去。
孟康为掩人耳目，把脸偏向了另一边，而被子里的手臂紧紧相贴，他能听到方旻昱近及耳畔的温热的呼吸，
于是他静静感受着这一张一弛的节奏，悄悄把胸膛起伏调到与之同频，觉出一种他们一直如此亲密无间的错觉。
后腰有些痒意，他悄悄腾出手挠了两下，却转移到了后脑勺，这次出手的时候床架响了一声，孟康忙转头留意，方旻昱睡得恬静，没有被干扰。
他发现方旻昱的耳廓边缘缀了颗痣，他静静盯着，看着小小的黑痣在他眼里越放越大，颜色越晕越浅，终于不胜困意，阖上了眼睛。
梦中他化身蛮横的山妖，把方旻昱困在洞中，用藤蔓牢牢裹住，他对着手无寸铁的方旻昱大放厥词，威逼利诱，而藤蔓中央的人却是横眉冷对，左右不依，他震怒之下狠狠拍断了雍容华贵的王座扶手。
“嘶——”方旻昱无端被人从熟睡中打醒，手肘顿时染上通红的指印。
清脆的声响把上铺的人也吓了一跳，探了个头下来看，罪魁祸首这时也迷迷瞪瞪转醒了——入眼就是方旻昱那张不识时务的脸，有些恍惚，又有些急躁，直到方旻昱把通红的手臂举到他眼前，幽幽问了句，“你是不是练过铁砂掌？”
孟康的手心还隐隐发麻，更遑论这赤裸裸的罪证无不彰示了那一掌的威力，他的脸瞬间跟方旻昱的手臂红成了一个色，支支吾吾地说着“对不起”，脑子乱成一锅粥。
一中午的旖旎空想算是断在这一掌风之下了。
预备铃响起，同寝的人得知孟康“梦中行凶”的始末，纷纷过来观赏方旻昱的胳膊肘：这会儿五个明晃晃的指印已经有些肿起来了，于是一路上都结伴吐槽孟康铁砂掌的威力，嘻哈笑成一团：
“孟康你以后结婚了可不能搞这出，你老婆不得被你拍死去！”
“#震惊！男子婚后第二天喜提分床睡原因竟是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康羞恼地跟在后面，方旻昱既不反驳也不帮腔，放缓了脚步倒退着走，像是有意等他。
风煦日朗，方旻昱的影子斜斜打下来，孟康始终跟他隔着一个影子的距离，经过一片树荫，他便没有了分寸，一步一步慢慢缩短，重见日光时，那影子已经将他笼罩了一半。
孟康最近一直念着许秋云的手艺，之前身在福中，外面住久了才品出她妈妈在一日三餐上下的功夫。月假将近，他终于体会到了寄宿生“恋家”的心情。
最后一天几乎所有人浮浮躁躁等着稀有的两天假期，加之八班还因为走廊卫生问题被扣了分，自习时有人玩手机被教导主任在窗外抓了个正着，老杨少有的发了火。
他拿出一个透明的小型收纳箱，里面横七竖八摆满了手机。
“这是今年从我班同学手上没收的手机，个别同学自己心里有数，我前脚收上来，他后脚就能掏出一台新的！”
孟康寄宿之后一直带着手机，这会儿静音放在课桌里，听言有些心虚地把课本再往里推了推。
“我常讲‘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不是让你们用在提防老师没收手机上面；我也讲‘厚积薄发’，‘笃行致远’，要知道下个月高三考完了，你们就是准高考生，可我班同学还在哼哼唧唧抱怨作业太多月假太短。从上周开始还陆续有人跑来办公室讨手机，借口也是千奇百怪”，他长出一口气，把手撑在收纳箱边缘拍了拍，“我今天把这些手机都给你们提过来了！你们自己来领！领回去好好玩上几天几个月，玩够了收了心再回学校吧！”
班里鸦雀无声，外头高一学生率先放出校门，欢呼声此起彼伏，八班无一人敢张望。
老杨负气走出教室，留下讲台上价值不菲的“收纳箱”。
同桌往外张望了一下，捅了捅孟康的肩膀戏称：“真的能拿不？我可是借了我姐的手机被没收了”
一些人纷纷交头接耳，好在始终没人上前造次，班长做主把箱子抱去了办公室。
现如今智能手机普及太广，很多家长都成了低头族，而十六七岁的学生正值贪玩的盛期，所以就算是在重点班，手机问题依然屡禁不止。
散学之后孟康还得去趟宿舍拿行李，天气开始转暖，很多厚衣裳可以拿回家了，手机尾部的提示灯闪烁不止，打开发现了好几个孟铖的短信和未接来电，他说已经到了校门口等着。
孟康提着行李箱有些忐忑，校门口汇集了很多来接人的私家车，他看到孟铖的现代停在斜对面商铺门口，把着车门正朝他挥手打招呼。
孟康只觉得如芒在背
他在人群里看到赵伟华蹬上他爸的摩托车，那是台比较陈旧的男士摩托，车前灯和挡泥板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后座绑了硕大的行李箱后，赵伟华几乎要把整个身子蜷缩起来，他们艰难地在车流中穿插出一条小路；他还发现了刚从超市出来的方旻昱和欧阳胤，还有欧阳胤的女友余欢。
而他只能避开所有视线交流，装作没有看到孟铖僵在脸上的笑容，推着行李箱调转方向，
他有预感方旻昱也看到他了，他推着箱子加快脚步，方旻昱却已经追上了他，他的胳膊被钳住，“跑那么快干什么？”又递给他一瓶饮料，问道：“你怎么回去？”
孟康期期艾艾说不出个所以然，余光瞥到他爸好像已经钻进了车里，这才心烦意乱地驻足，生硬地转移话题：“你的手，还疼么？”
过了这么久，痕迹当然已经消弭，但方旻昱似乎有意逗他，笑意狡黠，“怪不得见了我溜得比兔子还快”说着把袖子往上薅，在手臂上巡视了一圈，最后只找到了一个浅浅的像胎记一般的红痕亮出来：“留疤了，我可以索赔么”
孟康吸了吸鼻子，也伸出右手并拢五指，手心掌纹清晰可见，“我的手也打痛了，痛了一天”
方旻昱注意到他的腕间多了串红色的平安扣手绳，伸手指了指，“什么时候买的？”
孟康摩挲着上面的平安扣转动几周，想起童柯的“无亲无友无牵无挂”，心下又有些怔忡：
“一个朋友送的”
直到人潮散去大半，方旻昱也跟他告别，他接起了孟铖打来的电话，那边说：
“康康，我把车开到了外边转盘的地方”
孟康背着书包坐在行李箱上，举着手机没有回应
“对不起，爸爸......爸爸以后一定注意，好吗？”
有乞讨的老人一路跟着他哀求：“行行好吧，行行好吧...”
孟康回头看，是个衣着褴褛的老妇人，他从书包里翻出一张零钞，然后小跑着绕过转盘找到熟悉的车身，拉开后备箱放好东西，坐进了副驾驶。
这时许秋云打电话过来问为什么还不到家，菜都快冷了，孟铖从后视镜看到自己儿子有些湿意的眼角，回应说马上就回，挂了电话有一腔的话顿时说不出来，只缓缓发动了车子，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开口：
“康康”
车子行至小区停下，他看到孟康终于转过来头，这是这么久以来父子俩第一次对视。
“你不爱妈妈的话，当初为什么要娶她？”
孟铖的喉结上下鼓动，手从方向盘上撤下，解释道：“不，我没有不爱她，康康，事实上，我跟你妈早就从爱情过渡成亲情，你们三个永远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可是——”
可是什么呢？他发现根本没有办法去跟孩子辩解多年后看到初恋就情难自已的背弃家庭的事实。
“妈妈在最怨你的时候还在给你做喜欢吃的菜”孟康解开安全带，手悬在车门开关上良久，“爸，你多疼疼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