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以爱之名【完结番外】>第87章 87“但是现在我更爱你。”

  下午三四点的光景,一缕阳光斜斜洒进墓园,为照片上的男人注入了高光,平视前方的眼里写满了安慈祥和。碑石如人,带着岁月静好的沧桑矗立在前面,肖誉沉默地和谢景谦对视,缓缓重复了那句话。

  “这就是我不过生日的理由,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盆小多肉放到碑石前,手指拨弄厚实的叶片:“爸,他就是季云深,您看,是不是和我说的一样?”

  闻言,季云深对碑石浅浅鞠了一躬,很好奇之前肖誉是如何向谢景谦介绍的,不过眼下的气氛不太好,他就没问出口。

  其实早在来的路上他就有了预感,现在预感成真,他没有半分欣喜。

  这么狗血的桥段凭什么出现在肖誉身上?

  照片上的男人眉目和蔼,是很好相处的面相,碑文风格却独树一帜,偌大黑色碑石上只刻着一句:【5月30日,我抛弃了世界。】

  不知是谢景谦本人夙愿,还是肖誉或肖梦冉的意愿。但他站在肖誉的角度来想,这句话太残忍。

  肖誉蹲在地上,唠家常一样和谢景谦说着话,聊写论文的过程艰难极了,聊前几天在夕野吃的新品香草杯很好吃,聊正在构思的协作曲……

  上一秒还扬着唇角,下一秒就毫无预兆低下头,眼泪如线一般滴到地上,又马上慌乱地揩掉,极力掩饰伤心的样子看得人心脏揪着疼。

  左侧耳骨的蓝宝石耳钉被夕阳染上一层赤金,像一个开关,打开了季云深的记忆。

  “——我不过生日。”

  “为什么。”

  “这是我的私事。”

  “哦,无妨。矢车菊蓝很配你的肤色,戴上试试?”

  “季总,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不会亏待你的。”

  ……

  去年的今天还恍如隔日。

  他永远都忘不了在酒店捡到肖誉身份证时的震惊和内疚,现在回想起来,当时还存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慌乱。

  他自作主张定制生日礼物,对肖誉的拒绝和愤怒视而不见,强行把耳钉戴在肖誉耳骨上,只为满足自己的占有欲,和想做些什么的补偿心理。

  5月底大概是肖誉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却在那段时间里频繁伤害肖誉,从身体到心理,算无遗策——他真的该死。

  “被我看上是你的荣幸。”

  “不管你愿不愿意,都没有拒绝的权力。”

  “你和这枚耳钉一样,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取悦我——记住了吗。”

  “你乖一点,我就疼你久一点。而你从我身上捞到的也就多一点,我们各取所需岂不皆大欢喜?”

  ……

  哪怕是只言片语,回忆起来都心如刀绞。

  春风卷着沙尘落进双眼,季云深狠狠闭了闭眼,眼球与砂砾摩擦洇出了眼泪,眼周皮肤湿润,被风一吹干燥得刺痛。

  疼,却还不够疼。

  哪怕生挖眼球都比不上肖誉经历的一分半毫。

  “爸您看,这是我做的,”肖誉手里摆弄一个原木色的相框,透明亚克力板之下是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比上次那个好看多了吧?”

  “嗯。”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季云深蹲在他身边,就着他的手细细端详,夸道,“是比我做的好看——原来阿晏把我粘的树叶留起来了啊。”

  肖誉脸上一红,不置可否。

  墓园快到闭园时间,来祭拜的人陆续下了山,几排石碑附近只剩下他们俩,一小片空间里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却是更显悲凉。

  “对不起,”肖誉忽然开口,“谢谢你为我过生日,可我不希望任何人祝我生日快乐……今天是我最痛苦的日子。”

  “阿晏……”

  本想说些什么开导他,但肖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季云深便把手放到他背上,边从上到下轻轻地捋,边等待他的下文。

  “我爸走后的三个月里,我每晚都睡不着。”

  许是极少袒露心声,肖誉的语气有些生硬,但背上有节奏的轻抚像源源不断注入了力量和安慰,他第一次有了倾诉欲,也第一次有勇气向另一个人袒露心扉。

  “我爸曾经答应带我去看银杏叶,全家去露营,我和我妈选了好久的帐篷,才挑出三个人都满意的一顶,可我爸再也看不见银杏了。”

  蹲的时间长了他觉得腿麻,就盘腿坐在墓碑前。季云深忽然站了起来,他下意识仰头去看,没想到季云深往上抻了抻裤腿,也陪他席地而坐。

  “地上脏……”

  “然后呢?”季云深没理会那句话,依旧把手放在他背上,侧头观察他的脸色,“——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他抿了抿嘴,向季云深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盯着碑石前的相框继续讲。

  “那阵子我不敢看照片,不敢听沾有回忆的歌,不敢去阳台看盆栽,更不敢跟我妈说话……买来的帐篷成了我最后的避难所,我每天躲在里面抱着自己哭——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眼泪不断滴在膝头,瞬间被运动裤的布料吸收,深色湿水后几乎没留下痕迹,他呆愣地凝视那块布料,悄声感叹:“如果人类也有清除痛苦的超能力就好了。”

  不是瀑布倾盆而落,而是小溪潺潺淌过,肖誉连“倾诉”都说得十分克制。季云深听完一直没接话,两人挨得很近,能听到眼泪掉在衣服上的声音。

  “阿晏,”手指在膝头轻戳几下,季云深换上了轻快的语调,“中午的蛋糕好吃吗?”

  肖誉没跟上这么跳跃的思维,茫然点了点头。

  “那块蛋糕是为了让人拥有一个快乐的生日而出生的,它的愿望就是被吃掉。”

  肖誉吸了一下鼻子,眼神有些失焦:“……什么?”

  季云深把他的刘海拢到旁边,一双红得发肿的下垂眼便完全露出来,被打湿的睫毛挤成一簇一簇,随他的呼吸微微发着颤。

  “你吃掉了它却不快乐,于蛋糕而言,它真的很可怜。”

  原来是这样。

  他听明白了。

  一块作为“生日蛋糕”而出生的蛋糕,短暂的一生唯有一个心愿,那就是希望它的“主人”今天过得快乐。

  它由转盘上诞生,被刮刀雕刻成最完美的样子,穿上五彩斑斓的奶油外衣,被老板精心包装,然后和他们一一告别。

  “拜拜转盘,请迎接下一块蛋糕的出生。”

  “拜拜刮刀,你是我这一生见过最厉害的刀。”

  “拜拜冰柜,我要走了,你别再冷着一张脸啦。”

  “拜拜老板,我会努力工作的!”

  ……

  肖誉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共情一块蛋糕,并且觉得心里发酸。似乎被他吃掉的蛋糕真的在胃袋里哭泣,胃口连着心脏,酸麻了一片。

  “阿晏,既然忘不掉,那就记在心里,但我希望你永远快乐。”季云深这次真的站起来,跺了跺脚,站姿笔挺,他看着谢景谦的照片,对肖誉说,“不管怎样,我爱你。”

  视野里只能看到季云深的下颌角,肖誉忽然发觉,锋利的事物也可以很温柔。头顶有手指插进发丝抓来抓去的酥感,很熟悉,像是从很小的时候就有过接触,他有些分不清是谢景谦还是季云深。

  起风了。

  肖誉看着季云深敞怀穿着的风衣,想说“扣好”,或者“别冻着了”,却是欲言又止。

  面对季云深直白的爱意,他依然无所适从,既不知如何回应,也很难大方地表达出“关心”。

  最后,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淡淡道:“我饿了,想吃你做的巧克力煎蛋。”

  季云深愣住,立马否决:“阿晏你记错了吧?我可没做过这种黑暗料理。”

  肖誉言简意赅:“做过。”

  转身离开之前,他好像看到照片上的谢景谦弯了弯唇角,最令他想念的声音忽如而至:“听到了,爸爸放心了。”

  逝者已矣,但并不意味他失去了爱。生者如斯,他明白要向前看。

  “——阿晏你真能记仇,”季云深追上来,胳膊拐住他的脖子往怀里一带,“还在气我从酒店把你抓回来呢?”

  “没记仇,”肖誉故作厌烦扔开季云深的胳膊,快步往前走,话音带着明显的笑,“实话实说,就事论事。”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季云深哄着他,拉开车门,“其实我早就见过伯父了。”

  肖誉自觉坐到驾驶位,系安全带时凝固一瞬:“什么时候?”

  “送你去医院之后,我又回到这里了。”季云深两指戳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把地图放大又缩小,“伯父和我说,你还喜欢我。”

  右脚踩上刹车,肖誉启动了车子。

  他想起来了,从瑶华回来之后,他来看过谢景谦,那天他正在发烧,加上接了谢承的电话后心不在焉,下山时一脚踩空摔了下去,还是季云深把他送去了医院。

  原来季云深一直在跟踪他。

  季云深的变态行为不胜枚举,心随境转,如今他早就没有从前那种“恶心”的感觉了。

  季云深在变,他也在变,他们都在用尽全力,用彼此都舒服的方式爱着对方,两个人在每分每秒都想无限靠近对方。

  “季云深,”他目视前方,因手上攥得用力,方向盘上的皮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我恨过你,但是现在我更爱你。”

  刹车松开,他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子顺利驶出挺停车位。

  从前觉得很困难的事情,现在也能得心应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