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阿如村村长家的众人各有目的,但都表达了对教令院所作所为的抗争与不满心理。

  他们有很多问题,并未在细节上达成共识。

  这可能会影响后续合作。

  当着所有人自证目的的解释或许真诚,或许欺骗,都无所谓。

  旅行者对我时常隐瞒关键信息不满,但当我却不能不考虑听到信息后这些人不同的作为。

  现在,我已经不会擅自说出信任某人期待着他们去解决问题的话了。

  博士走前提到了一个地方,禅那园。

  那里值得他对我特别强调的,不是名目繁多的实验项目,而是一个人。

  提纳里在禅那园。

  除此之外——

  笔尖于纸上停顿,洇出深深墨色,划掉不当的用词,我继续写了下去。

  ——毕竟当我萌生造神的念头,是你帮我确认了那种可能。

  他已经明确告诉我,那个在教令院暗地进行,我查了几个月都没查出来的,那所谓能重新得到知识的秘密。

  他们在试图创造神明。

  我放下笔向后倒去,试图审视这一路的对错。

  椅背托住了我,木制品触感坚硬,很不舒服。

  忙碌是有意义的吗?

  窗帘挡住一半窗户,书桌放在光暗的交织线上。

  双手撑着下颌,在对面那个空着的椅子上,我仿佛看到另一个自己。他坐的端正,一言不发,只用那种平静且理智的目光看我。

  钟离他们,居于我意志深处的魔神们,他们相信过去的我,因此愿意保护现在的我。

  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自己从未想过的人,有时因功名,有时因利益,或许还有一些难以言明的遭遇。

  但我不会成为任何人,哪怕那个人是我自己。

  而我、我绝不能犯错。

  收好信纸揣进兜里,趁着坎蒂丝他们为解决沙暴带来的魔物,我从屋后离开了村长家。

  成神过程不可逆转,人的力量不足以战胜神明,借助外力或许还有挽回的机会。

  我需要去禅那园一趟,再次确认博士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因为这条路走了很多次,这次用在路上的时间很短。

  站在禅那园门口向路过学者询问提纳里在哪儿,他们对视一眼,却未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长得有些眼熟,在哪儿见过来着?”

  “前几天院里贴出来的公告,你忘了?”

  “那、那岂不是……”

  “嘘!”学者们嘀咕着,用自认为隐蔽的眼神重新审视我,掩饰内心的激动,动作却透露几分慌乱。

  随便什么人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我向学者道谢,在他们经过我松了口气后伸手打晕他们。

  将人藏在灌木后,低声说了句抱歉,我躲开人群向禅那园最深处走去。

  上次来须弥我还不在他们通缉之列,有三种种可能。

  一是计划紧要关头教令院需要控制所有可能威胁。二是博士要求,毕竟我只是个小人物不需要特别关注。三,博士沙漠后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并未回教令院,甚至没有和贤者们共享情报。

  无论那条都有个弊端,散兵会知道我在须弥。

  第一条可能不大,据我所知他们眼中的不安定因素基本在沙漠,二和三都和博士有关。

  如果博士完全不在意我,为什么要去活力之家见我?

  现在派人张贴公告,要么他认为死人无法影响实验进程,要么他确信散兵不会得知这条通缉。

  按理博士的认知中我应该已经死了,但回忆起他拿走的那管血我又突然不太确定。

  既然我还活着,是否代表似乎与我只能同时存在的的血肉并未消失。

  走进室内植物园的瞬间,我意识到博士可能已经知晓我到禅那园了。

  “啪——啪——”

  隔着皮质手套的掌声沉闷,脚步声却不疾不徐。植物园大门被士兵关上,我回身,看博士走到我的面前。

  他离我极近,近到可以再杀我一次,但我没躲。

  也许“死而复生”不值得关注,或者在发现血液没有消失的这些天里他已猜过无数可能,博士不再用那些诡计性的语言试探。

  他拉开距离,绕着植物踱步,似在观赏。

  博士回头叫了声仍站在原地的我:“一起?”

  没有犹豫,我跟了上去。

  “胆子很大。求知还是安全,你总会选择前者。也许你本质上和那些为了知识疯狂的学者并无不同。有恃无恐?我很期待有一天你能配合我躺在手术台上。”

  对此,我敬谢不敏。

  “时间不早了,有什么问题快些问吧,我看着回答。”

  他说学者应该开诚布公,就算作为愚人众执行官多年,他本质上仍是一个学者。

  我问他要什么,他笑了一下,似乎觉得问题很有意思。

  “向天举起叛旗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冰之女皇需要神之心,当然我也需要。普通的魔力外置装置不足以支撑接下来的实验。”

  “冰神知道你在做什么?”

  “或许,没人在乎。我很有用不是吗?”

  “我应该不认识你,至少不认识这张面孔。”

  “居然失去了这么多记忆吗?看来你的确对我知之甚少。那是秘密,我不能告诉你。”

  提问到这里就结束了,对博士点头告别,我准备去须弥城。

  “将后背留给敌人是很危险的事,帕诺斯,有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迷恋死亡的体验,还是享受着他人带来的威胁?应该都不是,你爱惜生命,无论那是否有价值。”

  我并未回头:“生命一旦与价值挂钩,它就不再抽象。”

  因为自身无法畏惧死亡,我会很容易失去对生命概念的体悟,直到某一天彻底失去。

  “不担心你那位朋友吗?”

  “你在这里,意味着士兵们已经暗地控制了禅那园。我是否担心不会改变你的想法。”

  “杀人者喜怒无常。”

  “为理性支配的往往会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他或许能吸引你的目光,但你没有杀他的必要。”

  “为什么?”

  “感觉。”

  他嗤笑,大概不相信我会迷信那种东西。

  博士盯着我看了会儿,他走过来和我站在一起,低声道:“一般而言,失忆者会迫于寻求自身价值定位,你应该什么都没想起来,但表现的……”

  他笑了笑:“帕诺斯,你不想记起来吗?”

  挑明了我的现状。

  我闭上眼睛,不知道怎么叙述内心的想法。

  走过的路越远,展示在我面前的过去越多,我越能意识到一个问题。

  无论那个曾经的自己,还是立场不同的魔神们,他们都希望我能抛开过去生活。

  “不是不想,是不能。”

  博士哦了一声,也不知道信没信。

  但我并未骗他,那种缺失感突兀而自然,就像从规则上否定了它的存在,也拒绝了被找回的可能。

  当我决心要做一件事,即使后续处理的人是我自己我也不会留有余地,记忆不能寻回,对此我并未遗憾。

  那是一开始就知道的事。

  “我要走了。”

  博士回神,不感兴趣道:“请随意。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旅途不会一直顺利,通缉单没贴太远,须弥城里大概每个人都看过。想做什么,风纪官们都会在沿途等你。”

  就像不知道麻烦制造的罪魁祸首是谁一样,我感谢了他的提醒,走了两步又停下来。

  “还有问题?”他从那副若有所思的状态中脱离,滴水不漏。

  “既然你在这里,实验成功了吗?”

  博士弯唇,高深莫测道:“也许。毕竟,那只是一个实验。”

  这已经能说明问题了,原来如此,他也在等结果。

  我低头,听见自己用平缓的语调说:“我帮你验证吧。”

  “再好不过。”

  他已经不在意散兵会不会因为某些过去受到影响了。

  愚人众内部没有想象的团结,执行官们互相倾轧,或许只有单纯者才会相信所有人都在为女皇的理想奋不顾身。

  他们完成冰神的任务,更多为了私心。

  而缺乏道德的冷酷者,不会在意这个过程中会牺牲多少。

  无论成不成功,神之心都必须送到冰神手中。怎么确保成神的散兵不会出尔反尔?很简单,让它不完全成功就好。

  至于散兵,大概已经是弃子了吧。

  如博士所说,不过是项实验而已。

  如果小道的界定是指罕有人至不易被关注的路,那么须弥城周边不存在小道。

  离开禅那园后,在城外观望半天,虽然找到换防规律,但间隔太短没有用处。

  潜入并不合理,只能换个方法。

  思考片刻,我主动走到佣兵面前,在后者惊讶狐疑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待进监狱。

  等守卫走后,我解开手上枷锁站在铁栅栏前沉思。

  现在进城的目的已然达成,下一步该想想怎么逃脱了。

  当然,这并非难事。

  从我进入须弥城后,我就不再需要掩饰自己。

  被制造出的神难以信任,很可能依然对世界树疾病束手无策。我的目标很明确,也只有一个帮助对象。

  草神必须战胜散兵。

  只有那样,我见世界树的愿望才有可能。

  看来荧他们速度很快,我仅仅在禅那园待了半天,须弥城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无视跟在身后企图拦下我的守卫,伸手触摸结界。

  现在,请容许我加入。

  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