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如果无论走到那里过去都如影随形的话,那我迟早会失去一些美德。

  宣告战斗的言语如同神谕,在我眼睛看到刀锋时,它已然从头顶落下,排江倒海,有如雷霆。

  “你退步了。”

  评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

  我迎上攻击借力拉开距离,未经打磨的无锋剑并不能应对这种强度的战斗,已经在崩溃边缘。

  可惜了,我还挺喜欢这把剑的。

  鉴于武技差异太大,我并无心力注意时间如何流逝。

  尽管在眼里,那人手下的动作慢了,更慢了,然而身体的疲惫却将我反应的时间无限拉长。

  如果死在这里……

  突如其来的念头使我动作微顿,后果就是我必须承受后背撞击边缘的剧烈疼痛。

  战斗中分神,难以置信我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女人提刀向我走来,每一步我都清楚的看到了。

  我松开手中剑柄,或许它也明白自己的使命到此为止,剑身随之而碎。

  如果死在这里,我再次思考这个问题。

  也许我应该想再看看蒙德的风车,或是璃月珉林的朦朦山色,其余不曾亲历的土地,我保留对它们向往的心情。

  生灵、一切与大地建立联系的事物,怀恋是正常的。

  我很清楚自己在想什么。

  摸索到手边剑的碎片,在地上刻出文字密码,我缓了口气,抬头问早已走到我身前的雷神:“你能告诉我,这行字在说了什么吗?”

  闻言,雷神撑刀蹲下,端详片刻后摇头:“有些眼熟,我不认识,神子应该知道。”

  神子?

  我开始后悔在木漏茶室时装作没察觉她也在了。

  “怎么了?”

  “不,只是觉得想多未必是好事。”

  沉默,仍是沉默。

  战斗以极随意的时间开始,又以极随意的方式结束,也许我该说些什么。

  这时,雷神开口道:“还能动吗?我该送你出去了。”

  撑着秘境外壁,我勉力站了起来,说问题不大。

  我说:“能动,出口坐标在哪儿?”

  时间应该没过太久,鸣神大社毕竟在上山,来一趟不容易。

  城内有一家八重堂的轻小说书店,之前路过看到八重神子在总编那栏,也许她还在稻妻城。

  另外,我不觉得这身伤放着不管就能自己好起来。

  “影向山下。”

  迈出的脚步停下,好像也不是很着急。

  恕我直言,影向山这么大,别说稻妻城,村庄聚落可能离我甚远。

  “还有其他出口吗?”

  “其他的话,天守阁。不过你没报备过,他们可能会把你当刺客关起来,需要我让将军带你出去吗?”

  胸口疼了起来,我重新坐回地上,很怀疑是不是因为动作太大导致二次伤害:“不,不用了。”

  “哦,你现在不走了吗?”

  “我……”

  “影。”有人打断了我的话。

  雷神转过身去,同时让出了身后的我。

  透过这位执掌雷电的神明身影,我明显看到远处粉发巫女松了口气的动作。

  “神子,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给你送小说点心?几天不见,你倒愈发忙碌了。前些日子叮嘱你少进甜食,要不是这两日见了将军,我还不知道你又偷偷跑出去买了一堆。”

  雷神不赞同道:“不是偷偷跑出去。”

  “是是,您光明正大走在路上,是他们没认出来。”

  “神子……”

  我:……

  我缓缓出了口气,然后昏了过去。

  从没觉得对话这么漫长。

  雷电影似乎真的忘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话题迟迟引不到重点。

  直到我昏迷,她才察觉那身伤对普通人类意味着什么:“帕诺斯?”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

  八重神子叹了口气:“昏过去了。他,你准备杀他吗?”

  “我留手了,应该伤的不重才是。”停顿了下,雷神一脸莫名:“我杀他做什么?”

  “那你……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先不说这个,他怎么在这儿?”

  雷神回头看了我一眼:“路上碰到的。”

  “这种概率都能碰到,真不知道该说幸运还是不幸。”

  “嗯,是挺巧的。等等,你好像早知道他在稻妻,怎么不告诉我?”

  “你又没问,而且我以为你……算了,总而言之是个误会。”八重神子查看过我的伤势后,准备带我出去。

  “这就走了吗?”

  “不然呢?他伤得很重。你该抛下过去的印象了,人类总是脆弱了些。”

  “他变得很弱。”

  “或许,谁知道呢?”

  “神子。”

  “什么事?”

  “你来之前,帕诺斯问我那是什么意思。”她指着地上痕迹依然清楚的划痕,“五百年前的事,对我们都太突然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打算,当时帕诺斯来找过我,我没有见他,并非出于对他无动于衷的愤怒。”

  “你……”

  梦想一心,这是她姐姐雷电真的刀。承载着姐姐的意志,还有她对未来的希望。

  雷电影还记得,在那个漆黑国度,烽火与硝烟之上,她当时接过这把刀的悲伤绝望。

  她收起了这把刀。

  “你遇见帕诺斯时太小,天理距离人世太远,我后来又没和你说过,所以你不知道很正常。提瓦特边界一直在变化,王座的眼睛下,规则不容反抗。

  这种情况没人能怪他。我没有姐姐了解他,但我想,他既然做了那个决定,那么这些预先留下的讯息,都会成为他通往终点的一环。我当时全心制造将军并未见他,他应该把谜底留给你了吧。你会告诉他吗?”

  粉发巫女仿若未闻。

  “神子?”

  “好啦,你这不是挺通透的吗?怎么有时候那么顽固。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谜底会告诉他的。这么重要的事你应该早点对我讲,害得我之前还小心翼翼装不认识他。”

  神子,小心翼翼?

  联系到宫司大人的表现,雷电影觉得巫女本人应该对自己有些误解,但对方没给她怀疑机会,反而倒打一耙将责任都怪到神明头上。

  “我先带他出去,看样子这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等我安置好后再听你详说。”

  话音刚落,一心净土已无访客。

  雷电影眨了眨眼,忽而回忆起某年某日樱树之下,玩着歌牌的故人。

  帕诺斯距离他们远远的,抬头望着天空的方向。

  他是不在记载中出现的人,也是不被回忆起的人。

  也许那时,灾祸的预兆还未降临,他就已经决定好走上这条路了。

  “「恒常之心,思虑而后执迷,不为外物所动。」我没看到你的执迷,怎么,连你现在都迷失了吗?”

  净土之中,无人回答。

  肉眼是无法捕捉光的轨迹的,因此在人眼中,旭日的光芒是一瞬点亮大地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海边吹风,看到八重神子后的昏迷不在预料之中。

  等我醒来,有一瞬间甚至以为这几日不过梦境,我仍在刚出踏鞴砂,窥探秘密那步。

  但这终归是错觉,时间不会逆流,已逝的人或物失去就是失去,纵然后悔,难再回首。

  好吧,其实这都不是我判断的依据。

  伤比胡思乱想真实,胸口缠了几圈绷带,闷疼。

  “你醒了。”八重神子在我身后不远,角度问题,我看不到她。

  “我听影说了,你想知道那串信息是什么。之前说要见雷神大概也是为这事吧。”

  她从身后走到我侧面,面朝大海,脸上看不出来情绪:“告诉你也可以,但我需要你一个承诺。”

  对着海浪,我第一次开口:“恕我拒绝。”

  “拒绝无效。”

  我没说话。

  “从五百年前的大人们到如今,就算置身事外,一切也会与你有关。帕诺斯,你依然什么都没做。”

  “你刚才在说什么?”这是第一个承认我的故交。我听清了,但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毕竟这一路,千辛万苦后得到只言片语才是常态,我几乎习惯了这种方式。

  故友们善待我,但不肯谈及过去。

  这算是第一个真正提到过去的人吧。

  乍然听闻,难以置信。

  “过去的事大多无可奈何,但踏鞴砂之祸并非避无可避,如今的局面你也有责任。”

  “我明白。”

  “你不明白。”巫女叹了口气,“如果你真明白,我就不会大费周章让你接下散兵的事。”

  “在我前行的道路上听到这件事,它就与我有关。”

  “你还是没明白。算了,说说其他事,知道吗?当时御影炉心出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踏鞴砂五传死伤无数,最后是人偶进去关闭的炉心。

  这意味着,他曾亲手救下那些仍活着的人。但他失踪了几百年,回来就展开所谓的报复,这其间的经历就很耐人寻味。”

  “你们的目标不是他。”

  “是,也不是。我不否认他是麻烦,但不能是敌人。稻妻总要弄明白真正的敌人是谁。”

  好吧,我就知道神里绫人的话不能全信。

  另外,她刚才说不能,而非单纯的不,也就是说,某些既定事实八重神子也无可奈何。

  至于敌人,我沉默片刻,说:“不是很明显吗?”那样一个庞大的群体刚刚制造过一场灾难,八重神子会想不到吗?

  她显然听懂了我的意思,笑了一下:“稻妻的敌人不能抽象,只能具体。”

  抽象的敌人,可是一个国家啊。

  谁能顶着压力,一意孤行宣告战争到来?人不可以,神也不行。

  众生眼中,天理只是沉睡,又不是死去。

  “我知道了。”要我做的事,我会去做的。

  但那不代表我接受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的思想,我踏上道路,我只是想这样做而已。

  从轮椅上站起来,其实我很疑惑为什么腿部没受伤要用这个。

  离开代步工具走到海边,太阳已经很高了。

  “南海之南。”八重神子忽然道:“这就是那段信息的含义。”

  我没太惊讶,或者说,我已经察觉不到惊讶的部分了。

  有时,答案会自己走到眼前,却并非出自巧合。

  上一次见八重神子,她否认自己认识我。

  这会儿主动说出信息,大概和那位神明有关吧。

  我于是说:“谢谢。”

  “真要谢我下次准备好油豆腐,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呢?”

  “璃月。”

  “嗯?哪里可没有散兵的踪迹。”

  “我知道。”只是,对那片岩的国度,“我还有一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

  “说到问题,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你不会说的。”

  “哦?你就这么确定?说不定我心情好就回答了。”

  我没有立刻接她的话,而是抬头望向天空,炽日灼目。

  过去已经困住我太久,最初做下选择的正是我自己。

  蒙德到稻妻,大陆只在我脚下露出一角。而其中不知应以重逢还是相遇形容的陌生故人,始终在我的世界里扮演重要角色。

  尽管他们常常一言不发,似在认识,又仿佛回忆。

  我不排斥他们。

  毕竟生疏感、界限感、模糊不清的善意,这些都真实存在,我并非无法察觉。

  当初既然能将信息谜底托付故人,难道会想不到他们直接告知我过往的方式吗?我只是清楚自己而已。

  我不会犯这种错误。

  旅途还未终结,体内不受控制的能量仍在,秘境大概率不会再出现。

  现在,就差钟离的答案了。

  其实他不回答也没关系,我能猜到,无非最终确认。

  那个最初打听到与我有关的执行官大概是散兵,失去神之心的国度没有大闹一场的必要,他也许在须弥,也许在枫丹。

  谁知道呢?

  但旅途中冒出的另一个人,执行官博士,他又是谁?

  还有查下去的必要,我不能停下,无法停下。

  “不问吗?”

  从思绪中回神,我看向八重神子:“你最开始说,见雷神别人可以我不行,我的问题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