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然后忽然想到,我从未告诉珊瑚宫心海我最初是在蒙德睁开的眼。

  枫原万叶不会刻意谈论,何况他对我知之甚少。凭海祈岛的闭塞,她不应该提到蒙德。

  所以,这句话不是珊瑚宫心海说的。

  还有,什么叫做“行走在稻妻的土地上”?

  如果当时未曾失忆的我只是在稻妻停留,她说有人见过我远比“行走”这个词更恰当。

  这或许是一句口误,但盯着珊瑚宫心海的眼睛,我又不确定起来。

  于是我什么都没表示。

  远在我第一次离开蒙德之前,稻妻其实是作为旅途的终点在我的计划上。

  这么一片靠近暗之外海,地图上与其他国家远远相隔的地方,我最初是没指望找到什么信息的。

  珊瑚宫心海透露话语信息巨大,看来无论神里绫人还是珊瑚宫心海知道的都比我要多。

  有人知晓你更甚于你自身,你无法分辨他们的最终目的,我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或者,其实我根本没有感受,已发生的事如非摆在面前阻碍没有讨论价值。我不应该有所感受。

  神里绫人不远千里引我进入稻妻的问题先告一段落。毕竟是与过去有关,现在下结论证据不足。

  那么,珊瑚宫心海呢?她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呢?

  转告神里绫人的委托在情理之中,后面明示社奉行知晓更多东西就不在情理之内了。

  从神里绫人角度看,我至少我现在不能了解这些,而且要告诉我,他应该会让他的人亲自来说以展示所谓诚意。

  我有些心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嗯,算报酬吧。毕竟也利用了你。”

  我一个字都不信。

  珊瑚宫心海还有公务,没和我浪费太多时间在交换情报和互相猜测上。

  她走后,我也该离岛了。

  没人需要告别的对象,这双脚曾踏过比我记忆里还多的地方。

  没有一场离别需要仪式,分别不值得留恋,我清楚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

  至于物是人非?那是自然的常理,既然我从不遗憾,那我依然不曾遗憾。

  驶来的浪船仍安稳停靠在岸边,万幸没被破坏或者开走,我可不想再麻烦一次别人把我送到踏鞴砂上。

  我登上浪船向后看了一眼,这座紫色的岛屿。

  如果海上风平浪静,开到踏鞴砂依然需要一些时间。

  不过我不着急,如果有一定需要我知道的情报,那么就算它曾经消失,有人也会把它重新放在我的面前。

  反之,着急也没用。

  我的急迫与常理中的急迫是不一样的,长生种漫长的生命很容易使其忘记时间的概念。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我是怎么一回事,然而道理是相通的。

  记忆缺失与身体本能的反应几乎毫不相干,每当我意识到应该抓紧时间,这或许曾经历漫长岁月的身体仍然放松:不用急切,有的是时间。

  矛盾如此和谐的共存,以至于我有时会想会不会是某种心理暗示或能力的作用。

  开个玩笑,怎么可能?

  踏鞴砂在我眼前不远,实际上到达要的用时间还长。

  枫原万叶是稻妻人,他回家缅怀旧迹十分合理。

  考虑到他的两边都是些老谋深算的狐狸,我保留他受引导暗示下决定的可能。

  此行可能会遇见,我得想个办法知道枫原万叶准备做什么。

  在海上漂了许久,我重新踏上土地。

  或许是清楚踏鞴砂与过去有关,内心隐约有所期待。所以,当我目睹眼前而全然陌生时,多少有些失落。

  我不曾从眼前所见任何一物感到熟悉。

  好在,这也是预料之中的情况之一,既然如此,失落全无必要。

  稻妻诸岛我大多不甚了解,至于踏鞴砂只在传闻中听说曾有名匠在此锻刀。

  人们传说的也是很久之前的事,现在也做不了参考。

  这座岛草木茂盛,我登上岛正是清晨,从天边光晕隐约感觉天气不错。

  于是把浪船随意扔在海边,准备随便转转。

  有时候目的性太强,操之过急,结果往往适得其反。

  反正此行是被要求的,与其抓着一丁点儿的线索不放,不如按正常步调来。

  我有些难以界定这座岛是大是小,绕岛环行结束后天色也不早了。

  我沿着海岸线,在最北边碰见座海螺屋。

  屋主将宝箱摆在正对面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

  从那儿经过,他见我多看了两眼,便说如果想要可以拿特殊的海螺换。

  我不太清楚什么叫特殊的海螺,于是屋主从上身口袋掏出一枚,指着门口浅海说那里都是。

  他的眼中饱含鼓励与期待,大概希望我有所行动,毕竟有了海螺,那些宝箱“任意一个,随便挑”。

  我眺望到不远处的丘丘人和流浪武士,没有接着他的话头说下去。

  “这附近没有其他人,您不怕那些怪物过来吗?”

  屋主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我没有为与价值不成正比的东西付出的习惯,因此放弃了下水。

  顾及屋主心情,我只说是没有兴趣,希望他能早日集齐需要的海螺。

  “承你吉言。”

  我说不用在意。

  绕过海边的丘丘人,趁着流浪武士不注意爬上山坡,这是我来稻妻后,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雷神神像。

  它的材质看上去和蒙德并无不同,这是当然,毕竟神像都是天空岛制作。

  在神像底下站了片刻,我顺着坡向上走,这时天色暗到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人影。

  脚边这片花海似乎有人照料,纵有夜幕仍能察觉格外生机。

  神龛处有人看着花海,真是稀奇,每当我觉得这里碰不到人的时候,他们总从我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

  “请您等等。”她叫住了我:“您还要往上吗?”

  “上面有什么吗?”

  “不,什么都没有。”

  于是我点点头,准备继续走。

  “您不用找个地方休息吗?”身后的人再次询问,我这才明白她说的什么都没有不是指没有危险,而是真正一无所有。

  说起来,踏鞴砂这么大一座岛,天也晚了,有光亮的地方似乎过于稀少。

  今天在外围转时,我也没看到除那个海螺屋屋主外的其他普通居民。

  有烟火的地方,除了浮浪人就是丘丘人。

  心里不自觉叹了口气,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但我依然停了下来:“我没有休息的打算。您这么晚还在这里,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我只是看看这些花。”

  “花?”我看向脚下花海。

  “对,总算开了。或许这也寓意踏鞴砂也能恢复到往日生机。啊,请您不要在意,我只是随口一说。”

  “恢复”?我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虽然不明白她的感慨,但我依然按常规理解回答:“您的期盼很美好,不需要道歉。”

  “您是善良的人。”

  不,我已经糊涂了。她是从什么地方得出的结论?为什么我不知道?

  对着漆黑夜色,我试图岔开话题:“您刚刚提到往日,踏鞴砂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这句话,她抬头认真看了我两眼,有些惊讶:“您原来不知道?我以为每个来稻妻的人都耳闻过。”

  我倒是想了解,如果不是某人急着把我扔去海祈岛。

  “我来稻妻的很突然,没做太多准备雇主把我送到踏鞴砂就走了,所以……”

  “雇主?您是冒险家吗?”

  “对,我来自蒙德。”

  “所以您的行李和住所……”

  “都没有准备”

  她沉默了一会儿,委婉道:“您的雇主似乎有些粗心。”

  如果仅仅只是粗心就好了。

  我没有接话,同样有些心累。

  从璃月开始,我就很少接到正常委托了。

  如果只是难度高也无所谓,问题在于他们连委托具体内容都藏着掖着,非要让执行者去猜意图。

  不知道这种半解谜和雇主斗智斗勇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眼前女子叹了口气:“看样子您并不知情,踏鞴砂之前出了问题,不适合居住,人都迁到其他地住了,岛也越来越荒凉。

  最近不知道什么原因,问题似乎被人解决了,我就想回到这里,试着让踏鞴砂更有生气一些。”

  我再次看向花海,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说是很了不起的想法。

  其实从海祈岛回来,我觉得踏鞴砂生态不怎么差,甚至可以说是挺好。

  但我无权干涉他人的想法,更何况我的认识也是我一厢情愿,所以我并未多说。

  这具身体越来越趋向人类,换言之,我的视力不如刚刚醒来那时,体力也不如。

  我准备和人道别,趁还能看清路的时候再往上走点儿。

  “还要往上吗?”

  “我想上去看看,预计这些天都在踏鞴砂。如果您需要帮忙,可以在神龛留信息,我还会过来看看。”

  “不劳烦您了,我准备去一趟鸣神岛采购物资,明天出发。现在踏鞴砂没什么人,还有很多魔物,这面坡没太多危险,如果去其他地方,还请多注意安全。”

  “我会的。”想了想,我补了一句,“多谢。”

  萍水相逢,不必逗留。

  道完别后,我只身向上,在旁边树上摘了个堇瓜。

  我留意到树枝上名为鬼兜虫的物种,用手戳了两下,它像书上说的一样温和,只懒洋洋动了动。

  等走到足够高的地方,踏鞴砂内部构造已尽收眼底。

  与整座岛风格不符的巨大机械和架在山峰间的建筑群在暮色中只剩轮廓,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我能看清它的模样。

  有一瞬间,我觉得我来过这里,甚至只要我想,我完全能走进——真正走进这座岛屿。

  但回过神,其实什么都没记起来,踏鞴砂仍是踏鞴砂,我依然是我。

  片刻后,我坐到地上,风吹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