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知这间工厂在地下,唯一的入口在进来时就被堵死,目前没有找到出口。

  魔神残念从罐中出来,工厂里的人只有死得快点儿和慢点儿的区别。

  我抱着资料移动到文渊面前,他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我突然动作这么小心,但还是谨慎的什么都没做。

  “带着资料向来的方向走,胡桃他们一定也在想办法重新挖开通道。”

  “发生什么事了?”文渊手忙脚乱接住资料,立刻提问。

  “邪祟,它要出来了。”

  我和它「对视」,明显看到它贴着的地方碎裂,地上原本平静的残念似乎感受到它的情绪,同样翻涌起来。

  回头和文渊对视了下,残念很快就会漫到这里。

  我说:“还不走吗?”

  他不会说不要勉强之类的话,有可能帕诺斯根本撑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在逃跑的路上被侵蚀。

  纸质文档不被侵蚀会一直保留,在尸体被发现同时展示在他人眼前,他们都会知道文渊的任务一直持续到生命结束。

  然而留下的人却不一定。

  文渊摇头:“如果我能活着见到外面,你有什么要嘱托的吗?”

  这是对必死之人最后的善意。

  潜行于黑暗的人时常面临分别,与熟悉的、与讨厌的。

  等到生命最后,他们会知道这些用来划分亲疏远近的形容都无意义。

  所有人都将走向终途,提早一步未尝不是幸运,至少不用担负着对逝者的追思和责任。

  他们很习惯分别了。

  “没有。”

  事情如果不是我亲自参与其中,那将毫无意义,我不相信承诺,即使是对方在分别的此刻怀着相当真挚的情绪来说。

  更何况,我不觉得我们会命丧于此。

  “我没有放弃生命的习惯。”

  残念对我而言并非危机。

  有之前的经历,我会在想,这些从已逝魔神身上遗留下的东西,能不能唤醒我更多的记忆。

  对我的话文渊没有回应,他只是沉默着带着资料离开,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这时再看实验室,罐子已被完全打开,原本关在里面的残念融入地面黑气,无影无踪。

  这样说也不对,因为地上那些看上去没有思想的黑气已经将我包围。

  已经感受到了困倦和疼痛,我毫不怀疑只要找到漏洞,它会立刻将我吞噬。

  口袋里的神之眼发出亮光,自发的调动元素保护着我。

  我拿出它在手里看了看,然后放在一旁,并未反抗黑气的侵蚀。

  为了获得可能的回忆而主动接受侵蚀,我知道这对常人来说是既愚蠢又无法理解的行动。

  但不得不承认,为获取成果而付出一定代价是正常的,我并不畏惧被侵蚀,失控的感觉虽然无比讨厌也在预期范围之内。

  这里荒无人烟,还在地下,恰好能把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我没有理由不这么做。

  压制反抗的本能,我感受到来自残念梦中过去的疯狂和怨恨,意识也在侵蚀中渐渐模糊。

  然而,在我几乎能触碰到另外一面自己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声,这声音通过耳部直达精神,让我混沌的思维瞬间清明。

  我睁开眼,看见地上的黑气极富攻击性的疯狂翻涌。

  “靖妖傩舞——”

  少年仙人脸覆傩面,站在我的身前,察觉到我的目光,他微微偏头,冷声道:“退后。”

  他只叮嘱了这一句,迅速投入对付邪祟的战斗之中。

  从战斗方式来看,仙人应该很擅长应付邪祟,邪祟在攻击下节节败退,甚至找不到偷袭或者转移攻击目标的机会。

  伴随着“无能”“无用”的挑衅,我往后退了几步没离太远。

  事不关己的在一旁观察,残念无法战胜夜叉,计划也不能再进行下去,这是肯定的事。

  所以我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他是从哪儿进来的?

  “当然是本堂主叫来的啦。”胡桃没好气的抱怨,“你都不知道入口那儿堵的有多死,要不是及时叫来了魈上仙,还不一定搬到什么时候。”

  我们现在坐的地方是无妄坡入口遗迹,少年仙人解决完残念后并未多话,直接消失在我的面前。

  他离开不久我就顺着原路返回,遇到了来找我的胡桃他们。

  出来后,我就魈的及时出现向他们提问。

  胡桃说魈虽然镇守在荻花洲,但民间一直有传闻,只要呼唤被听到,护法夜叉就会出现庇护一方安宁。

  “我家祖上留下了点儿记载证明传闻真实存在,也是瞎猫当成死耗子,这次得救算你幸运。”

  “多谢堂主了。”

  “小事小事。”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口欲言,却被突然走过来的人打断。

  文渊略带歉意的对胡桃说:“有些事情想要了解。”

  胡桃摆摆手道没事,看了看我,转头去和志琼说话去了。

  文渊把那堆资料放在地上,一屁股坐到我旁边。

  他打量了我一下主动开口问了句:“你没事吧?”

  答案显然易见。

  “我还以为,我们要死在里面了。”

  “魈上仙来的很及时。”

  “然而更多时候,我们得不到来自外界的帮助,只能自己在险境中挣扎。”

  看着同伴绝望,等着自己死亡。

  幸运是少数时,不幸却是常态,因为一时的幸运感慨不幸是愚蠢的行为,他们的行动从来不被这种玄之又玄的运气左右。

  周密的计划,谨慎的思考,最后做出行动。

  文渊说:“在夜兰大人到来之前,我想提前问你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

  他看着我低声质问:“为什么你执意要在夜兰大人到来之前进入机关呢?”

  我看向文渊,几乎认为自己听错了他的问题。

  青年神色庄重,显然是思考过后很郑重的提问。

  我很感激他没把被困工厂险些死掉的原因归结到我身上。

  入口机关只要打开一定会发生塌陷,进入实验室必然接触魔神残念。

  无论是谁打开机关,进入了几个人,最后都会面对出不来的问题。

  或许没有我的话,魔神残念不会打破罐子出来,他们出去的时间会更宽裕。

  但这只是猜测,活着的魔神其思维价值尚且难以理解,更何况是死去后意志扭曲的。

  这是个没水平的问题。

  我没有回答文渊的话,是因为他刚才提的更没水平。

  对夜兰的不信任我从未掩饰,提前进去的意图显然易见。

  我必须第一个经手那些可能存在的资料,因为我不确定从夜兰手上过一遍的东西会有什么陷阱,或者会缺少什么东西。

  从第一次合作开始,我和夜兰的不信任就是心照不宣的事。

  她清楚我在顾虑,我也知道她在怀疑。

  这对我们并无太大影响,信任不是达成共识的唯一条件,我很庆幸夜兰明白这点。

  作为夜兰的同伴他应当也有所自觉,所以我有些困惑,文渊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魔神残念还是影响到他了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明知道里面存在着火债人都在抗拒的危险还坚持提前进去,未免有些欠缺考虑。”

  这个说法其实是一样的。

  “能全身而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你说的欠缺考虑,我并不这么认为。”

  我的确没思考太多,其实就算被侵蚀也不是太大问题。在我眼里这些都属于达成目的的必要。

  应该说在哪里我唯一没考虑的是文渊,他是跟着我进去,又因为我吸引了残念而受到威胁。

  但我不会对他说这么多,有些事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无论感激愧疚,都是一种情绪,就算我没有这种情绪,也能判断出这时应该产生的,然后按照正常人机行为做出反应。

  我会记得文渊,希望永远不会站在对立面。

  至少,这种对我心存良善者大多时候对他人也一样,还是不要过多利用的好。

  交流到此为止,耳旁传来一阵未曾掩饰的脚步声,站起身来,正对上一道犀利的目光。

  是夜兰。

  她扫视了一圈,很快将目光放在地上的资料上,然后抬头注视着我。

  不管见面多少次,我还是无法习惯夜兰近乎审视的目光。

  她太清楚人的每一个反应代表着什么,洞察人心操纵人性。

  甚至刚才扫视那几秒,我都觉得她已经掌握了目前所有情报。

  她走近先和其他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听文渊压低声音做的简单说明,最后走到我面前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一般来说,这里我应该同样回复,但事实是我不知道怎么回,于是短暂沉默了一下,让气氛显得格外尴尬。

  并非我自己觉得尴尬,结论是通过文渊和偷听的胡桃得出来的,我觉得夜兰也没感觉,因为在没得到的我回复后她很快切入了正题。

  “文渊说,那些资料是你带出来的,你都看过了吗?”

  我抬头看她:“不,时间紧迫,只在搜查时看了一部分。”

  说着,我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也是,你要和我一起回岩上茶室吗?”

  “严格来说,回字并不严谨。只有你是从那边过来,我使用去更合适。”

  “所以要去吗?”

  当然要去,我还需要找到更多的线索。

  “事不宜迟,立刻出发吧。文渊,你带两个人把资料运回去,武备接手俘虏,我之后会亲自审问。”

  “不再进一趟地下基地吗?”

  夜兰笑了一下:“魈解决完邪祟的时间里,我相信你已经探查过了。底下环境不适合再次进入,而且你也清楚,那些东西的价值对我们并不重要。至于其他——”

  她走近两步,低声道:“你会告诉我的,对吗?”

  啊,距离又拉近了。

  我夜兰比我要高,为了交流声音更小,她离我比较近,这就导致我不得不微微抬头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脖子,有些痛。

  “你太自信了。”

  “只是合理判断,走吧,后续会有人处理,马奥尼科夫还在密室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