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琳娜以为,见过博士的实验之后,再不会有东西令她感到残酷。

  天气很好,太阳高高挂着,方才的风也小了,远处的火山静默着镇守在这片土地上,光滑过火山的表面,流到安格琳娜面前。

  而有人背着光,高举利剑,在空中挥洒出一朵朵娇艳的红花。

  若是往常,他可能会放下剑,掏出自己的诗集,装模作样念上句:灼灼百朵红,戋戋五束素。*

  可是这红花,不全是他人的。

  “鲁齐乌斯!”安格琳娜眼睛通红,可能是刚刚迷眼搓的。

  他看向我,可我看不清他的脸。

  一颗神之眼滚落到我的脚边,闪烁几下,暗了下去。

  我低头,又抬头。

  他好似一只刺猬,滚了一身莓果,汁水乱溅。但那不是莓果,而是吸血的蜱虫。

  我突然想到了圣手,他当时与米娅,是否也是这样的场景。

  圣手在至冬发疯,在蒙德发疯,我……也要疯了。

  “嗯?怎么了?继续说啊。”

  谷雨的疑问唤回愣神的安格琳娜,她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打火机,金属凉意微薄却让她通体发寒。

  安格琳娜垂眸,“后面,就是你来了。”

  “就这样?”谷雨不信。

  “就这样。”安格琳娜管他信不信。

  认识我的一位战士发现了我,拖着残败的身躯来到我的身边,做出保护的姿态,然而他没动。

  他动不了。

  明明如此血腥,明明如此肮脏,明明如此惨烈。

  但我看到了,太阳让我看到了。

  他笑了。

  他高喊爱我,并用最后的力气给了我一个飞吻。

  我也想说爱,可我张不开嘴。

  这时候,圣手来了,我听见他说:又…迟了……

  圣手好像在哭,然而不见泪水。

  哦,泪水都在我这里。

  一场屠杀落幕,我失去了两份爱。

  残杀爱意,泯灭灵魂。

  我好恨。

  我不能恨。

  “该你了。”安格琳娜又想抽烟了,想要忍耐的她神经质地抖着腿。

  “该我什么?”谷雨疑惑。

  “啧。”安格琳娜讨厌谷雨装傻的样子,“在那场战争途中,你跟博士在干什么?”

  “啊……”谷雨恍然,“这个啊…就是单纯的打架啦。”

  “……敷衍都不想做,恶心的家伙。”安格琳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想理他,飞速挂挡,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过于突然,导致谷雨不察,后脑勺哐地一下撞到椅背上,“唔!”

  自知理亏,谷雨也不好抱怨,只能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窝起来。

  父亲,好疼啊……

  “让我们做点大人的事情吧。”谷雨微笑着靠近博士,掏出来了一套银针,摊在博士面前。

  “你要干什么?”被束缚的博士动弹不得,瞪大双眼瞳孔微颤,一脸惊恐地看着谷雨手上闪烁着银光的细针。

  “我想你应该知道,人身上的穴位可以控制一部分的肌肉走向。”谷雨边说,边找准位置扎了下去,扎了几针后,谷雨笑着拿出留影机,“所以,我该说感谢配合吗?”

  博士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银针的穴位刺激再加上电流麻痹,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谷雨给他摆弄出一个个羞耻的动作,并拍照留念。

  谷雨的熟练度很高,不出五分钟,就给博士完成了一套三十多张的精美写真集。

  执行官们应该会很有兴趣高价买下。

  “那么,接下来,”谷雨兴奋异常,“我们需要回归本真……”他伸手摸上博士的面具,然后顿住。

  有哪里不对劲。

  谷雨走神陷入思考,也就并未注意到博士脸上的羞辱一扫而空,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眼中是明晃晃的得意。

  “奇怪……”我忽略了什么吗?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异样感?

  他的指尖还放在博士的面具上,于是博士一有动作,谷雨立马察觉。

  定睛看去,扎在博士身上的银针均被逼出体外,捆绑的布条断成一节一节,散落在地。

  二人视线对上的瞬间,两股元素力倾泻而出!

  随着元素力放开的,还有谷雨的感知,在感知下,谷雨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自踏入这里起,一道结界便悄然升起,将此地与外界隔离,无论多大的动静,外面都听不到,同理,外面的声音也传不进来。

  散碎的事件在此时连成一串,谷雨且战且退,大部分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结界弱点的探查上。

  为什么自己从天理那里归来,博士没有来见过自己?

  为什么博士要亲自来到巴里亚?

  为什么博士要让安格琳娜拦住自己?

  为什么博士要用蹩脚的幻境困住自己?

  “你对巴里亚做了什么?”谷雨沉声质问,视线撇向一旁,元素视野疯狂运转。

  “没用的,结界的开关在外面,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你出不去。”博士并不理会谷雨转移的话题,笑嘻嘻地说着,同时为了能与谷雨纠缠得更久,手上的力道轻了些,“留在这吧,我的实验成功,对你也有好处,你不是一直在找治疗邪祟的方法吗?”

  所有的一切,都是博士在预留足够的时间,进行实验的准备。

  而今天,是实验正式启动的时间。

  想到奇克斯的邪眼,谷雨急了。

  “博!士!”谷雨提剑挥过去,被博士挡住,他双目猩红地怒吼,“我要杀了你!”

  “怪就怪你太自信,也太傲慢了,”博士笑容依旧,“竟敢单刀赴会,说实话让我有些失望呢。”

  “愚蠢。”博士的笑意不达眼底,嗤声嘲讽。

  这声骂,让谷雨僵住。

  他有些委屈。

  世人眼中的圣手,高贵强大。

  “亲朋”眼中的谷雨,聪慧独立。

  仇敌眼中的谷雨,极具威胁。

  可是,医术高超,武力强劲,勇敢无畏的溢美之词下,是现世里整日待在实验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孤独研究员,是异世里孑然一身,对陌生心怀恐惧,对亲情友情暗生渴望的平凡少年,是善良且傲气,一心向医的追梦者,是拼尽全力想要抗争无力命运的反抗者。

  凭什么他要经历这些?

  无理的穿越,非自然的生离与死别,诡异的病痛,精神的崩溃,轻易掠夺的生命,强大存在的威胁,本该救人的双手却沾满了健康的鲜血。

  他已经很努力了。

  “我已经,很努力了啊……”谷雨咬着牙,浑身都在颤抖。

  “你……”博士意识到谷雨不对劲,连忙撤退几步,远离了谷雨。

  疯了吗?!

  暗骂一声,博士迅速释放元素力,奋力将谷雨禁锢在原地。

  谷雨没有动作,但身上的电流却一点也不安分,张牙舞爪,宛如困于柙中的猛虎,嘶吼着想要冲出樊笼。

  先前的一通针扎,还是影响到了博士体内元素力的运转,晦涩的迟滞令谷雨抓住了机会,他不顾一切地横冲直撞。小屋已经毁掉,博士被他逼得在结界内到处乱窜,丝毫不敢靠近周身裹满雷电的谷雨。

  而谷雨并没有进行所谓的乘胜追击,他抵着一处结界,不管三七二十一,仰起脑袋奋力砸下。

  “疯了,真的疯了?”博士看着这一幕,激动得不停搓动双手,稻妻那边传来的,圣手失控屠杀大半藤原家的消息,竟然是真的,他先前以为那是上报消息的人加工修饰后的结果,“真是……”

  完美的实验素材!

  这样丑态毕露的圣手,实在新鲜。

  博士不停地揉捏手指,极力忍耐着,不然他怕自己下一秒会直接冲到谷雨所在的雷团里。他估摸着战场上的实验耗时,然后不断地往结界输送能量。

  结界的开关在外面是假话,真正的开关是博士,解决方法很简单,博士主动关或者打到他关。可惜现在谷雨的脑袋完全没法运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凭着本能行动——要出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博士维持结界愈发吃力,谷雨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依旧大力地撞着结界,即使血糊了满脸。

  终于,博士没能完美的拖延到实验结束,谷雨不要命的举动强硬地破开了结界。

  绿色的罩子缓缓消散,谷雨机械性地又是一脑袋,没了阻拦,直接扎到地上。趴着缓了缓,晕乎乎的谷雨听到了不远处的战斗声,于是晃晃悠悠地爬起来,趔趔趄趄走去,途中囫囵着把脸上的血乱擦一通。

  博士没跟上来,他因为反噬,瘫了下去,只好笑着送别谷雨。

  这是一个不需要我的实验素材,只要观察,观察就好……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谷雨失血过多,眼有些花,电两下才能继续前行。

  “啊……”谷雨看着战场上最为魁梧的身影,恍惚说道:“又…迟了……”

  嘴上呢喃着迟了,身体却诚实地走上前去,“鲁齐乌斯,你不能死。”他说着,开始了做过成百上千次的抢救,“你不能死。”凝结的雷线割断所有插在鲁齐乌斯身上的利器,“你不能死。”掌心的电花烧灼伤口进行止血,“你不能死。”他颤巍地掏出几粒药丸,不慎掉了一颗又慌不择路地去找,死活找不齐就将仅剩的全塞进鲁齐乌斯嘴里,“你不能死。”紧接着他想扫描鲁齐乌斯的身体,但剩余的元素力并不支持,“你不能死。”无计可施的谷雨做起了最基本的心脏复苏,“你不能死。”他不断按压已经失去起伏的胸膛。

  “鲁齐乌斯?”

  “……你—不—能—死——!”谷雨的嗓音嘶哑,吼完了就是一阵咳嗽,咳的鼻涕眼泪全甩出来了。

  我是医师,我是圣手,我是萨麦尔,我要……救你……

  谷雨身形伛偻,仿佛整个人都要蜷缩成一团,他的手还在按着,不过早已没了力道。

  有人站到了谷雨身边,低着头的谷雨看到了对方沾满脏污的白色大褂。

  愣了愣,谷雨仰头,是安格琳娜。只见她高举手臂,好像要打人。

  谷雨只是看着。

  良久,安格琳娜放下手。

  “怎么……”谷雨咽口唾沫继续说,“不打?”

  安格琳娜偏过头看了眼什么,谷雨顺着视线望去,只有断裂的肢体,唯一比较完整的没了两条胳膊,大概也死了。是个眼熟的人。

  “你打我吧。”收回目光,谷雨继续仰望安格琳娜,直言道。

  安格琳娜不看他,说道:“他们打的时候,都喊了‘萨麦尔’。”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在鲁齐乌斯的口袋里翻找。

  “你在找什么?”谷雨眨眨眼,好奇问道。

  “烟。”话落,一盒皱巴巴的烟和一个枫丹制造的金属打火机出现在安格琳娜手上。

  “这是我给鲁齐乌斯的,我弟子买的。”谷雨凑上去,歪了歪头说道。

  锃——嚓——

  香烟点燃,安格琳娜深吸一口,对着谷雨缓缓吐出,“你是不是傻了?”

  “我没有!”明明该是愤慨,谷雨却面无表情,乃至惨白无色。

  不远处还有残存的战士互相撕咬,他们倒仍安静地坐着,及至谷雨再次开口:“你不恨我?”

  闻言,安格琳娜拿烟的手一抖,烟灰落到白大褂上烧了个窟窿,“……我不能恨。”

  罪魁祸首的博士,被利用名号的你,我都不能恨。

  谷雨一瞬不瞬地盯着安格琳娜,说:“米娅和鲁齐乌斯,都是我杀的。”

  我没能救他们。

  啪——!

  这次的巴掌落下来了,谷雨的头被打偏出去。

  “闭嘴!”安格琳娜合眼强压翻涌的内心,咬牙切齿地说道。

  从刚才起一直呆呆的谷雨,被打得懵了半晌,终归是有了情绪,落了泪。

  “呜……呜呜啊啊啊啊……好疼啊呜呜……疼,好疼啊啊啊……”他捂着脸,把自己缩成一个球。

  悲怆的呜咽在战场上回旋,猎食的秃鹫因此久久不落,长啸着对吵闹表达不满。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至冬?

  *引自:《买花》——白居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