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扬起的巴掌落下的阴影,遮住了博士大半张脸,出色的危机意识让他顿感不妙,当即就挣扎起来,想摆脱谷雨的桎梏。

  但谷雨哪会让他得逞,直接先把人的手脚绑起,使其只能在地上蠕动,“我管你七七四十九,九九八十一还是多少后手,落到我手上,你就别想好过,这点你的其他切片的切身经验应该告诉过你。”

  “你上次不是这样的。”博士沉声说道。

  “上次?”谷雨手上的动作一顿,回忆几秒,“你是说你那个小屁孩切片?七八岁的你和十几岁的你,有可比性吗?”

  七八岁的博士,谷雨一时不察,心软放跑了,博士不见好就收,十几岁的还敢来舞一舞,要是不好好收拾一下,谷雨这些年专注给愚人众找麻烦的连胜功绩不就被破坏了嘛!

  放跑博士那次不算,他当时根本没有想到那是博士!

  “……”博士被谷雨的话噎住,偏过头去,准备以沉默对待。

  博士一脸屈辱,谷雨一脸开心,然而谷雨没有发现,此时四周静得可怕。

  “之前一直没敢问,”安格琳娜不适地往下扯了扯衣角,看了看后视镜里,从雪山夹缝中升起的太阳,想着大概晚上,至冬的日出会变成纳塔的日落,落在火山里,她突然口齿不清模糊了几个字眼,“……的时候,你跟博士在干什么?”

  被反射的光刺到眼睛,安格琳娜闭了闭眼,“博士那边我旁敲侧击过,他没回答,但看起来表情很古怪。”

  谷雨思索了几秒,粲然一笑,后背射来的日光给他镶了一道金边,“呵呵,一些大人对付熊孩子的方法罢了。”

  “嗯?”安格琳娜挑挑眉,兴致骤增,“详细说说?”

  最关心博士囧事的,不是他的仇人,而是他的同事。

  其他几位愚人众执行官,在了解到谷雨跟博士之间的恩怨情仇,谷雨还嘎了博士不少切片后,没少来明里暗里地打听博士被嘎的详情,作为交换还透露了几个博士怪癖给他。

  可见这人人缘差到了什么程度。

  “说不说呢?”谷雨靠边停下车,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转头看着安格琳娜,笑道:“你来开,我就告诉你。”

  “……”安娜无语地撇了撇嘴,“我本来就要跟你换的。”

  “可是,人家喜欢强求呢。”谷雨面上搞怪娇羞,同时暗自拼命安抚因为愈发靠近纳塔,而猛烈跳动的心脏。

  恐惧?紧张?兴奋?他分不清,或许都有。

  “呵。”安格琳娜短促地笑了一声,面无表情地下了车,走到另一边,拉开车门,直接上手,“下来吧你!”

  幸好谷雨早有准备,灵活走位安稳落地!十分!

  可惜这套行云流水的满分动作无人观看,风卷着残沙飒飒飘过,算是一点小小的喝彩吧。

  “啪啪啪。”自娱自乐给自己鼓几下掌,谷雨绕到副驾驶上车。

  坐好之后,安格琳娜没急着开车,调整椅背和后视镜,做完一系列准备工作,她收回双手,抱胸看着谷雨。

  谷雨歪头:“嗯?”

  “说啊。”安格琳娜扬扬下巴,“你跟博士那些勾当。”

  “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好过分哦。”谷雨垂眸,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等了一会没等到安格琳娜的安慰,悄咪咪瞥了几眼,发现安格琳娜面无表情,甚至隐隐不耐,只好放弃作妖。

  他伸出两个手指在安格琳娜眼前比了个耶,随后反转对着自己,“交换,你先把你和鲁齐乌斯的事情告诉我。”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不都知道吗?”安格琳娜不解,“就是……”

  把临走前谷雨塞给自己的药丸送到安格琳娜口中,鲁齐乌斯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心里无能狂怒。

  大龄单身糙汉,有种老婆要没了的预感。

  这比有人骂他文盲念诗还难受。

  胡思乱想搞得浑身不得劲,鲁齐乌斯掏出腰间的纤细西洋剑,拿起旁边的布擦了两下,随后猛地起身,大步走出去,随机对着操练场的一位战士喊道:“你!过来跟俺练练!”

  战士瑟缩一下,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摆出架势,“请赐教。”

  “赐教啥赐教,拽什么词儿,磨磨唧唧的!”鲁齐乌斯见他这幅样子,不爽地直接刺出一剑。

  全身的力气汇于一点,带着刺破苍穹的气势,裹着柔软沉静的水气。

  轰——!

  一招终了。

  “下一个!”鲁齐乌斯调动剑尖,指向另一个人,“你来!”

  被击飞出去当场晕过去的战士,没有敢上去搀扶的,众人都缩着脖子,祈祷下一个不会是自己。

  说实话,与第一勇士对战的机会他们求之不得,但这样明显是泄愤的碾压战,就有点敬谢不敏了。

  一连四个,都是被一招制服,操练场上的空气仿佛也随着鲁齐乌斯元素力的运用,变得潮湿压抑。

  就当鲁齐乌斯要点第五个的时候,号角响了。

  呜——!

  “敌袭——!西北——!西南——!东南——!”有战士在瞭望台上对着大喇叭高喊,“是奇克斯——!”

  西斜的光线昏暗,滚滚黄沙袭来,士兵战车行进其中轰轰作响,犹如地狱的光景。

  鲁齐乌斯瞬间找准了敌方将领的方位,将剑高高举起,震声:“整兵!列队!”

  “是!”

  “营地已经不安全了!第七小队回防,护送百姓撤离!”

  “第七小队领命!”

  “骑兵随我,西南!其余的盾前刺后,战车预备,西北东南突围!”

  “是!”

  有条不紊吩咐下去,鲁齐乌斯来到高处,深邃的眉眼望着奇克斯的军队,一脸凝重,“怎么这么突然……”

  奇克斯的军队像是发了疯,猩红着眼,宁愿不要命,也要换巴里亚战士的一根胳膊。他们好像不知疲倦,直到夜深,直到天明,只要手指能动,奇克斯就会再度冲上前。

  仿佛放手一搏的困兽。

  高强度的作战,饶是鲁齐乌斯也有些吃不消,一时不察被一棍子敲了脑袋,他凭着肌肉记忆条件反射一剑刺去,偷袭者当即丧命,鲁齐乌斯晃了晃脑袋,恍惚中好像听到对方在喊。

  “一切为了萨麦尔!”

  萨麦尔。

  奇克斯在喊——萨麦尔!

  这是什么样的魔幻场景?!

  鲁齐乌斯不敢置信,眼前的惨烈让他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缓过神来,举剑冲入敌军。

  扪心自问,他除了刚开始骗了骗谷雨,之后的交往可都是坦诚相待,按照他所了解的,他不相信谷雨会倒戈。

  倒戈对象还是谷雨跑去下过毒杀过人的奇克斯,那更不可能了。

  到底是谁,在打着谷雨的旗号?

  纳塔可没有第二个死亡天使。

  “萨麦尔属于巴里亚!”想不出所以然的鲁齐乌斯高举手中的剑,不忿高呼。

  此言一出,巴里亚的战士们纷纷意识到,奇克斯这群孙贼,是来抢他们的萨麦尔的。这他们可不依,于是跟着高喊。

  明明是血腥的战场,两方对喊的内容却有些滑稽。

  一些来打探情况的周边部落,听着他们这样喊,虽不知详情,却也把“萨麦尔”这个名字记下,待回去禀报自家将领。

  将领们都是玩战术的,小心思多的是,七想八想,萨麦尔一度演变成了美貌祸女,引得两部落竞相争夺。

  直到有人考据出萨麦尔其实是游医圣手,乱七八糟的传闻才少了许多。

  谷雨他是看中了对方真本事才下定决心骗…请来的,名声传闻这东西,鲁齐乌斯不关心,也不理解。他只知道,巴里亚——此战要败,还是惨败!

  巴里亚节节败退,却无一人临阵脱逃。

  鲁齐乌斯望着看不到尽头的奇克斯军队,一股子绝望泛上心头,手已经握不住剑了,他撕了快布条把剑缠到手上,双腿也已麻木到无法弯曲,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血溢出了盔甲,手腕护甲上的神之眼莹莹闪烁着微弱的光,一下一下,宛如即将燃尽的烛火,明明灭灭。

  “胜者将会重燃,败者永落灰烬。”鲁齐乌斯低喃着,下一秒,神之眼的光芒大放,铺天的水流涌现,“纳塔的战士们!巴里亚的战士们!吾辈无败——!唯死——!”

  “无败!唯死!”

  “无败!唯死!”

  “无败!唯死!”

  这次,前赴后继的疯狗,变成了巴里亚。

  天生的好战因子相互碰撞,磨蹭出来的火花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他们跑着滚着爬着往前,怒吼着悲怆的置之死地的。

  这是战士,也是家人。

  安格琳娜是被吵醒的。

  “醒了?”一句问候传来。

  安格琳娜偏过头,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如往常一样,沉默的在桌前捣药捻丸。

  张了张嘴,安格琳娜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他的名字,半天只冒出来:“老医师……”

  耳边滔滔不绝的喧闹惊呼使她脑袋发懵,只呆呆的看着老医师,说不出再多的话。

  有人敲了老医师的窗子,在外头对着他大喊:“凯撒!鲁齐乌斯守不住了,快跟我们走!”

  凯撒,既是他的名也是他的命,这是部落首领代代相传的称谓,到老医师这,已是七十三代。

  老医师对窗外人的急切恍若未闻,动作轻柔细致地搓着一颗颗药丸。

  安格琳娜愣住,轻声问道:“发生了什么?”

  老医师终于停了动作,他转过头来,乐呵呵地说道:“小姑娘,走吧,离开这里。”

  “为什么?”兵刃相接的铮鸣越来越清晰,安格琳娜捂住胸口,她怕自己的心脏跳出来,又怕它突然不跳了。

  “呵呵……”老医师笑了两下,没有回答,转回去继续他的工作。

  “你不走吗?”安格琳娜问道。

  “……”沉默,是唯一的回应。

  来敲窗催促的人来了一个又一个,老医师没有答应任何一个人离开,他就坐在那里,仿佛从宇宙诞生起就坐在那里。

  安格琳娜要走,她并没有葬身在这异国他乡的说法。

  她孑然一身而来,是故也就没有什么东西要带,在医馆里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安格琳娜推开门,轻声说道:“再见。”

  或许是对老医师,也或许是对纳塔。

  卧底巴里亚,传递信息,拖住谷雨,她的使命已经完成,是时候离开了。

  部落的防风措施遭到破坏,火山灰如同纳塔的沉疴,风一吹便散落各地,安格琳娜不察,糊了眼睛。

  安格琳娜揉揉眼,擦去流出的生理性泪水。空气的可见度降低,都让人迷路其中。

  纤细的身影穿着过膝的白大褂,逆着人群迎着灰,步履蹒跚地走出部落。